《春若向晚》一叶荷风

83、第八十三章

　　其后的每一天，向秋只要醒过来，便会来到音乐教室，开始他的表演，只一首《天空之城》，他能从一睁眼弹奏到上床休息。起初老葛没有注意到，只觉得，起码遇见音乐的向秋是幸福的，他的眼神不再呆滞，表情也不再木讷，这便是最好的开始。可过了一周后，当老葛再次见到向秋的时候，他依然是一周前的状态，碰到钢琴的时候，脸上开始浮现出笑容，眼神里也有了光芒，可就是不会同别人交流，谱子记不清楚的地方也不会主动翻看一下，一路错误地弹奏下去，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这样的状态，同之前的又有何区别。老葛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
　　九月下旬，天气开始转凉，落叶飘落的时候，正在整理书籍的老葛悲从中来，同几个月前相比，他又老了一些，额头上的白发增加了不少。朱舜水来店里取书的时候还调侃他道：“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你把自己气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向秋是你亲儿子呢！”
　　老葛先是无奈地笑了笑，而后强调道：“这种玩笑你可别乱开，特别是在向秋面前！”
　　向秋和向立阳之间的情况，朱舜水并不知情，老葛也希望，以后这个世界上，就他和向秋知道这件事，等到某一天，他不在了，他希望向秋也能忘却这件事，好好地生活下去。
　　两个老友又聊了半天，眼瞧着快到晚饭时间，老葛将朱舜水强留下来，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女儿红，准备开坛畅饮之际，接到了来自康复中心的电话。
　　向秋丢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的秋雨，来得有点早，寒意有些浓。
　　披上件雨衣，开上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捷达，老葛和朱舜水匆匆赶往康复中心，桌上温好的酒，余温尚存。
　　据照料向秋的护士回忆，最近几天，向秋的状况已经有了明显好转，中午时分还知道停下来休息会儿，到了下午才又到音乐教室接着练习钢琴，除了那首弹了上百遍的《天空之城》，他还学着弹奏了曲谱上的其他曲目。
　　刚开始的几天，护士每天都陪在他身边，可想着他除了音乐教室和病房，也不会去其他地方，护士便放松了警惕，只是快到晚饭时间才来看一下，陪着他去吃晚餐，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快一周，一直都好好的，岂料今天护士来到音乐教室时，却未发现向秋身影，在病房和周围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
　　调取监控一看，向秋在晚饭前半个小时的时候独自走出了康复中心，那会儿天还没有下雨，他只穿了件薄衫，不过精神状态似乎不错。
　　“你们怎么照顾病人的，一个月交那么多钱进来干嘛的？”老葛歇斯底里地叫嚷着，声泪俱下。
　　到了夜晚，温度下降得更低，眼下过多争执也没有意义，康复中心负责人一边召集管理层开会，一边派出了一小支队伍沿途寻找，老葛报了警，请求协助寻找。看着大家忙做一团，老葛和朱舜水也不能闲着，依旧开着他的捷达，穿梭在大街小巷。只是，才走到一半，老葛一脚刹住了车，他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已经坚持不住。朱舜水赶快脱下外套给他披上，准备送他到医院，可找不到向秋，他哪肯去医院，朱舜水只好和他换了个位置，自己来开车，让他坐在副驾驶上，依旧满大街找寻着。
　　“我先送你回去吧！再这样找下去，他人找不到，你老兄命怕是要没了！”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向秋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朱舜水心里却打起了鼓，这么冷的天，向秋能跑去哪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怜的孩子，只怕是……
　　灯光闪烁，秋雨绵延，一路上尚能听到雨滴拍打落叶的声音，副驾驶上的老葛还在发抖，朱舜水心中实在担心，靠边停了下来，一摸老葛额头，确实有些低烧，可劝了半天他依旧不愿去医院。
　　他是真的害怕去医院，那个鬼地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去不得，老葛就怕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回家给我煮碗姜汤喝一下，盖着被子睡一觉就好了！”这倒是老葛最常用的方法，得益于此方法，他一年下来还真没去过几次医院。
　　停好了车，朱舜水搀扶着老葛往书店走，若不是发生了一系列不幸，这样的天气真是个睡懒觉的好时节，现在可别说懒觉了，朱舜水想着把老葛送回去之后，他再满大街找一遍，这个夜晚，睡觉什么的都和他没关了。
　　远远地，老葛看到了坐在书店门口的人影，他忍不住使劲擦了擦双眼，莫不是发烧把眼睛都给烧坏了，才百来米的距离，他竟也会看错，可越走越近，那人影就越发清晰，老葛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就连搀扶他的朱舜水都要快跟不上，“你看那，是不是有个人……”老葛停下了步伐，指着他看到的人影问朱舜水。
　　“诶？好像是！你别动，我过去看看……”放开老葛，朱舜水迎着秋雨一路冲了过去。
　　眼前坐在台阶上，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影，正是向秋，朱舜水高兴地泪眼婆娑，将衬衫外的褂子脱了下来披在向秋身上，转过头对着身后的老葛道：“老葛，快来，是向秋！”一面说着一面将向秋紧紧抱在了怀里。
　　原本撑着伞慢慢走来的老葛，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伞，什么雨，什么发烧感冒，他几乎用尽了全身气力，在磅礴大雨中一路狂奔，眼前仅几十米长的一段路，此刻却变得又长又崎岖，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因为脚下一滑，老葛直接摔进了医院。
　　是个有阳光的早晨，似是开了空调的缘故，屋子里暖暖的。老葛不得不承认，时代是真的变了，就连江城这样一年四季暖暖和和的城市，也开始装满了空调。他的身体没什么大碍，烧退了便可出院，只是，医生给他检查出了另外一项毛病，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难怪他近几个月来一直恍恍惚惚的，原来早有征兆。
　　罢了，痴呆就痴呆吧，忧心了大半辈子，终究也不过一抔黄土。如果还有什么能让他高兴的，也只有坐在病床旁的向秋了，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干净的棉服，是朱舜水早上刚带他到商场买的。
　　过往的一切，向秋都想起来了。他现在的状态不算太好，但也不坏，身子骨有些虚，脑袋瓜子还不是很灵光，但至少，不用再去康复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