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一叶荷风

82、第八十二章

　　再一次来到康复中心的时候，负责照料向秋的护士告诉老葛，前几天的音乐课，向秋照着钢琴谱弹奏了一首《小星星》，虽然内容很简单，但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说明他记起了从前的一些事，这是很好的开始。医生也对向秋病情重新做了诊断，区别于一般的精神病患者，向秋的脾气不算暴躁，他只是把自己封闭在了一个孤独的世界里，谁也进不去，医生最终的结论是，向秋具有人格分裂的倾向，现在的他正以一个抵御外界的人格在生活，对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保持着陌生感。但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丢不掉的，譬如他对音乐的热爱和敏感，这也是解救向秋的唯一法子，让他把以前的事情都记起来。
　　“他以前喜欢听什么曲子？或者他经常弹奏什么？”医生问老葛。
　　这还真把老葛难住了，他不懂音乐，对乐理更是一窍不通，以前到向秋家串门的时候，倒是听他弹奏过一些乐曲，可具体弹得是些什么，老葛却是一头雾水，他赶快拿出手机给朱舜水打了电话询问此事，朱舜水也是一脸茫然，向秋喜欢哪首诗词他倒是有些印象，喜欢什么乐曲，从来没有听说过，朱舜水表示很无奈。
　　总算是有了个新法子，总得试一试才行，老葛找了几个音乐老师，一合计，先从古典音乐开始，一首接着一首在向秋面前弹奏，弹对了自然能引起他的注意，一连几天，从贝多芬到施特劳斯，从美洲到欧洲，各大名家的钢琴曲都在向秋面前轮番弹了个遍，康复中心的费用在噌噌上涨，向秋的状态却没有丝毫转变，老葛一想，虽然手头上向立阳留下的遗产还有一百多万，可也不是这么花的，万一向秋一直处于目前的状态，这笔钱将是他一辈子的花费。老葛叫停了这个不靠谱的方法。
　　夏天到来，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老葛来到朱舜水办公室门口，穿着一件发黄的褂子，两鬓微白，朱舜水赶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迎接昔日老友，他们也才几个月没有碰面而已，没想到老葛却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朱舜水心中暗暗痛惜，给老葛泡了茶，两个老友聊了起来。
　　“对呀，我怎么忘了一个人！”朱舜水一拍脑门，想起来曾经教过向秋音乐的董佳明，“我接到向秋参加过几次艺术节表演，他肯定知道向秋喜欢弹奏什么！”只不过，向秋这一届学生毕业以后，董佳明便从江城中学辞职了，不知去向。
　　总不至于为了问件这么简单的事，满世界把董佳明找回来吧，这事老葛还真干得出来，他跑去校长那里拿到了董佳明电话，一问才知道，董佳明现在作了自由音乐人，正满世界游玩寻找创作灵感。听说了向秋遭遇，董佳明也感到痛心，他依稀记得，向秋弹过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便将这一线索提供给了老葛。
　　还别说，当向秋听到《秋日私语》的旋律想起来的时候，果然有了反应，他先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而后看着窗外，是很享受的表情。其后一段时间里，老葛专门给向秋找了位音乐老师，每天弹奏一遍《秋日私语》给他听，他的状态渐渐有了好转，甚至还能独自踩着时间点去到音乐室，等着老师来给他弹奏。
　　约莫是五月中旬的时候，老葛接到了罗衣衣发来的远洋视频，她终于在大洋彼岸用上了互联网，廉价的资费让她可以随心所欲给全世界的朋友发语音、发视频，不过，老葛是她的第一个通话对象，先是一顿闲聊，而后话题一转，又聊起了向秋。
　　老葛愣了会儿神，想了很多东西，要不要把向秋的事告诉她？当然不行，她若知道了真相，不出两天时间，便会站在自己面前，至于状态，可就说不准了。罗衣衣好不容易放下向秋去了美国，若真就此断了联系，也是种幸运。
　　老葛依然记得向秋被送进康复中心的前几天，罗衣衣发现向秋不见了之后，每天都要往书店跑几趟，就为了找到向秋，好在向秋家的房子外观没有受到严重损毁，否则以罗衣衣的聪明才智，早就猜到了一切真相。虽然已经拿到了Offer，可罗衣衣却暗下决定，倘若找不到向秋，她也不出国了，随便找个专科学校读一读，人生嘛，也就几十年的事，何必那么较真。
　　罗衣衣走了，带着满身伤痕和一心牵挂，可她却始终没有放弃，一个大活人，那能说消失就能消失的。罗衣衣也曾想过，向秋可能是为了故意躲她，她时常在心里想，你就出现嘛，就算一刀两断又如何，至少让彼此心里都有个数。
　　“老葛，我给向秋买了个黑胶唱片，本来嘛，弹给他听是最好的，可我又不懂钢琴，这是我用两个月的生活费买下的，倘若哪天，你见到了他，麻烦你帮我交给他，代我和他说一声，我再也不会去烦他了！”
　　“唱片？什么唱片？”老葛被罗衣衣的话拉回到现实，恍恍惚惚中也没听清楚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唯独听到了唱片二字。
　　“就是宫崎骏，不对，应该是久石让的《天空之城》钢琴曲，向秋很喜欢这首乐曲！”
　　罗衣衣话音落下的时候，老葛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喜形于色，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关上电脑，老葛赶快约上朱舜水去了康复中心，到达院子里的时候，几乎是一路小跑奔进音乐教室的。前几天请来的那位专门给向秋弹奏钢琴的老师，此时还在弹奏着一首古典曲，坐在钢琴后面四五米外的向秋，仍是愣愣的，跳动的音符同他仿佛没有任何联系。
　　“咱们换一首弹，就弹那个……”还喘着粗气的老葛，怎么也想不起来罗衣衣一个多小时前同他说起的钢琴曲，他着急地挠了挠头发，仍是一脸茫然。
　　“《天空之城》，就那个动画片的插曲……”朱舜水赶快提醒道。
　　“对对对，《天空之城》，赶快试试这一首……”老葛撩起衣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方才舒了口气。
　　《天空之城》钢琴曲在世界范围内都是有名的乐曲，练习钢琴的没有几个不知道，可眼前的钢琴老师，他近几日已连续弹奏了上百首世界名曲，一下子要他盲弹，他也蒙了，不知如何开始。老葛却来了脾气，他站起来直冲冲地往外走去，准备到书店买乐谱，朱舜水抢过前去将他拦了下来，都一把年纪了，一天来来回回跑几趟，也不怕把自个儿累垮。站在边上的护士倒有些眼力劲，主动请缨前往。
　　老葛和朱舜水终于能踏踏实实地坐下来歇会儿，一旁的向秋仍是静静地坐着，仿佛他才是那个迟暮的老人，老葛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向秋，一脸愁容，道：“你爸爸要看到你这样……”有些话老葛终究是说不出来的，心中的痛只有他自己清楚。
　　曲谱买回来了，钢琴老师十指舞动，悦耳的音符随着轻柔的风，缓缓飘进向秋耳朵，他果然有了更多反应，原本还愣愣盯着门口的双眼，突然转到钢琴的位置，放在膝盖上的十指也跟着敲打着，仿佛坐在钢琴前的正是他本人，那美妙的乐曲，出自于他的十指。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向秋站起了身子，旁边的老葛和朱舜水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走到钢琴前，看了一眼琴架上的谱子，翻动了两页，坐着的钢琴老师赶快站起挪到了一旁，向秋顺势坐了过去，将十指轻轻放在琴键上，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老葛和朱舜水互看一眼，都瞪大了眼睛，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是音乐的力量吗，不，应当是信仰的力量，音符，是刻在向秋灵魂深处的符号，只不过，因时机不对，他从未正视过，一旦被激活，必将潜力无限，就如同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样。向秋轻松地弹奏起来，可毕竟半年多没有练习过，弹起来还是磕磕绊绊的，中间有几处甚至还弹错了，即使琴谱就在琴架上，可除了刚走到钢琴前看的那一眼，后来的弹奏中他便再没有抬起头，目光只随着十指移动，嘴角上扬，曾经自信的少年似乎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