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一叶荷风

81、第八十一章

　　高考结束了，满心欢喜的罗衣衣却再也没能见到向秋身影，老葛、朱舜水、高满贯、付俊，甚至远在美国的叶青宁，她都通通问了个遍，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这样的留学还有什么意义呢，罗衣衣决定不去加州了，就留在国内，随便找个学校读一下了事，可她的高考分数却着实入不了眼，若真的留在国内，只能上个大专，罗衣衣自己能接受，反正命运已经如此安排，怎么样都可以，可高仕兰不同意，她以死相要挟，逼着罗衣衣去了美国。
　　付俊也是在那时才知道罗衣衣不去瑞典的，真是自以为是，弄巧成拙，若都按着原本的想法去走，现在的路也不至于乱成一团。上海飞往加州的飞机上，罗衣衣苦笑着，要怪只怪曾经太年轻，关于向秋，那个陪伴了她一路的人，似乎真的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后来有一天她去到向立阳工作室，里面的一切都还在正常运作着，问起向立阳和向秋，有人说出国旅游了，有的干脆就不说话，而向秋的家，有些新修的痕迹，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应答，倒是旁边的街坊邻居说了句：“别敲了，你把门敲倒也不会有人出来的！”再往深里问，便没人再回答了。
　　头一年的寒假，罗衣衣手上还有很多课题没有做完，她原本修读的是建筑设计，可那玩意儿实在乏味，最后改修欧美文学，多多少少也受到了向秋影响。她还会时常想起向秋，有时在咖啡店，有时在图书馆，有时在海边，有时在学校的音乐大厅里，这学校最令罗衣衣痴迷的，也只有这一间宽敞明亮的音乐大厅里，每当有演奏的时候，余音缭绕，引人入胜。她还专门利用周末不忙的时间段往洛杉矶跑了几趟，去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在叶青宁的陪伴下，逛了校园，吃了美食，也偷偷打探过向秋消息，却无人知晓。
　　倒是付俊，虽远隔重洋，可最多一个月，他便会转几趟机飞到加州，陪罗衣衣看看电影，聊聊艺术，让远在异国的罗衣衣感到些许慰藉。
　　朱舜水是在高考结束一个月后再次见到的向秋，在江城一家私人康复中心，说白了也就是一家精神病院，但名字就叫康复中心。住在里面的人，大抵都是精神上有些疾病的。说是私人的，但收费却比公立的便宜很多，这也是老葛选择将向秋送到这里的缘故，没办法，老葛没有什么积蓄，只能靠着巴掌大点的书店勉强度日，哪还拿得出钱给向秋缴纳费用。
　　那日向秋在医院晕倒后，直接被抬进了急诊，一天一夜后才醒过来，彼时，陪在他身边的也就老葛一人。醒是醒来了，可睁开双眼的向秋，除了发呆，什么都不会做，不会说话，不会吃饭，稍微受到点刺激，便全身抽搐，好像十分难受。老葛找医生一问，精神受到了刺激，得慢慢修养恢复，都这样了，那就慢慢住院治疗吧。可关键问题还是一个钱字，向立阳不再了，向秋又这个样子，治病的钱哪儿来，倒不是老葛抠搜，他是真没钱，思来想去，向秋病情稍微稳定一些后，老葛便将他转到了私人的康复中心，有空的时候给他送些可口的饭菜过去，可也没什么用，在康复中心二楼的阳台处，看着满目沧桑，向秋能静静坐上一整日，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即便是老葛送去的可口的饭菜，喂到了嘴边，他也就吃上一两口。
　　罗衣衣第一个假期回到江城，除了看望高仕兰，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寻找向秋踪迹，她去找了老葛，也去找了朱舜水，但二人的回答都是不知情，向秋现在的状况，确实不宜让他同罗衣衣相见。
　　罗衣衣回了加州后，老葛同朱舜水一合计，向当地政府部门做了申请，向立阳工作室转让到了江城另一家教育培训机构下，所得资金作为向立阳遗产全部转到了向秋名下。如此一来，向秋的治疗费便不再是大问题，老葛便将他转到了另外一家环境更好的康复中心，相比原来狭小的房间，向秋每天只能坐在阳台上张望着天空，现在这家康复中心却有着宽敞的院子，明亮的大厅，接受治疗的病人们还得按时上课，要么学画画，要么学唱歌。刚开始向秋脾气很暴躁，不同任何人说话，也不准任何人碰他，每天都待在屋子里静坐。
　　转眼又到了阳春三月，春花怒放，一派生机。老葛给向秋带了几件换洗衣裳来，他最近到康复中心的时间越来越少，只想静静地看着向秋多坐会儿。向秋刚住进医院，神情变得恍惚那几日，老葛的心都碎了，睡梦里都曾惊醒无数次，他总是睡不好觉，一闭上眼就是他已经离世的儿子，日子久了，老葛觉得自己也恍惚了，经常忘事，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
　　康复中心离书店并不远，也就十几公里的距离，可就是这么短的距离，老葛却要跌跌撞撞换乘两趟公交，有时候思维混乱坐错了公交，还会花上更久。老葛原本想着，带着向秋回家去看一看，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不求他能变得像从前一样聪明，起码生活能够自理，总不至于一辈子住在康复中心。可医生并不介意他这么做，向秋想要恢复，一定要给他带来些美好的回忆才行，若看到的只是一堆伤心事，不但好不了，病情反而会加重。
　　老葛杵着腰想了想，那里确实没什么美好的回忆，还是算了吧！
　　向秋的转变是从那个春天开始的，在药物的控制下，他的精神状态有了明显好转，除了单独在屋子里静坐，天气好的时候，他也会到院子里转转，要么盯着一株花，要么看着一棵草，也是半天不说一句话，别的病患都在做游戏，只有他看着草地上的那些景物，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却是一眼的无神。
　　上美术课的时候，向秋呆呆地看着黑板，别人都在跟着学画画，只有他呆呆看了一节课，神情安然。上音乐课的时候，他是被康复中心的护士扶到教室的。教授音乐的女子是比向秋大不了几岁的一名大学生，她长相甜美，歌声轻柔，尤其弹得一手好钢琴。当那悠扬的琴声想起的时候，其他人都在摇头晃脑跟着乱唱一通，只有向秋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朝着台上的钢琴走去，吓得康复中心的护士瞪大双眼，想要阻止却又不敢拉扯。
　　“我……能弹弹吗？”这是向秋入住康复中心近两个月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同一个陌生的女孩。
　　女孩微笑着站了起来，“当然，坐这里！”她拍了拍洁白如新的琴凳。
　　向秋坐过去，闭着眼想了一会儿，睁开眼的时候，在钢琴上中央哆的位置按了一下，钢琴瞬时发出明亮的响声，向秋皱起了眉，又思虑了一会儿，轻轻按下了咪键，连起来弹了个哆咪嗦，那是C和弦的组成音，他应当是记得的。之后，向秋没有再继续往下弹，他站起身子，对女孩说道：“我能站在这里听你弹吗？”
　　女孩笑着点了点头，“你想听什么，我给你弹！”
　　“我……我想听《春天的乐章》……”向秋看着窗外，眼神里有意思光芒，像极了外面明媚的春光。
　　《春天的乐章》？或许是女孩见识浅薄，她还真没听过有这样一首曲子，或许是首古典乐曲，又或许是向秋在心中构筑出来的，女孩解释道：“要不我给你弹一首《春天的故事》吧……”
　　向秋正看着窗外翩翩起舞的蝴蝶，他似乎又想到了其他事情，便没再去管钢琴的事，愣愣地走了出去，令一旁的护士措手不及。向秋来到台阶下，抬头望着天空，静静地坐了一下午，身后教室里的音乐课还在继续，向秋脸上逐渐绽放出笑颜，像极了无忧无虑的孩童。
　　医生将此事告诉了老葛，他这才想起来，向秋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便是弹钢琴，当即又跑回了书店，给他取来几本钢琴谱，打开放在向秋面前的时候，他仍是愣愣的，熟视无睹。老葛无奈地叹了口气，心病还须心药医，可悲的是，如今向秋身边竟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他这新药又能上哪里去找呢？老葛到医生办公室详细聊了聊向秋病情，他虽有所好转，可在康复中心这几十号人里面，他的情况算是最糟糕的，其他病人只要不被刺激到，还能像个孩子一样听从护士的安排，只有向秋，无论护士怎么哄怎么逗，他的情绪都是不受控制的，“恐怕也只有大自然能够给他带去些影响了！”医生想到了那明媚的春光，那偏偏起舞的蝴蝶，或许只有那些才能左右向秋情绪。
　　临走前，老葛悄悄站在窗台外面看了病房里的向秋一眼，他正侧对着房门，翻阅着老葛带来的曲谱，有没有看懂老葛不清楚，但是有一点老葛很确定，向秋看得很认真，就如同他没有生病时，独自在“将进酒”书店看书时一般，老葛大喜过望，满脸流露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