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一叶荷风

2、第二章

　　其实大多数同学都不讨厌朱舜水，相反，相当一部分同学很喜欢他的课。朱舜水幽默起来的时候，同他生气时简直判若两人。他第一次同大家见面介绍自己的时候，说起为什么要起名“舜水”，他给出的较为合理的解释是：“舜水”同“顺水”，寓意顺风顺水。当然，他也给出了另外一种解释，“颜如舜华”，说起该成语的时候，朱舜水特意耸了耸肩，拉了拉西装，左右眉毛上下抖动。可惜，能懂朱舜水的人不多，很多同学压根不知道“颜如舜华”是什么意思，朱舜水一番对牛弹琴的自导自演，以尴尬收尾。而他也只是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让大家要多读书。
　　作为知识渊博的象征，向秋自然知道“颜如舜华”的意思，这是出自《诗经·郑风》的一个成语，形容女子相貌姣好，好像木槿花开放。想来朱舜水是同大家说的玩笑话，他一个男子，用“颜如舜华”形容并不恰当。
　　朱舜水没给大家反驳的机会，随即拉开阵势上起课来。
　　讲的是大家早自习诵读的后主李煜的《虞美人》。
　　“关于后主李煜，后人普遍认为，他不是位好君王，却是个真才子，大家对此有什么看法？请大家自由讨论，发表观点！”这是朱舜水最常用的上课方式，自由式的讨论，让大家印象更深刻。有时他甚至会搞成个辩论会，如此一来，很多想在语文课上做其他作业的同学计划便也泡了汤。
　　这一类问题，向秋私底下已经做过研读，他甚至能给出无数种说法，可是他都没有举手回答，如果不是被点名叫到，他会把这些想法留在心里，或直接写在试卷上。究其原因，只是因为他每次站起来回答问题时，都会紧张到颤抖，以致每次的回答都无法令自己满意。课他又是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人，尤其是对擅长的语文，不容出半点差错。
　　坐在向秋对角线、教室门口第一个位置的李瑶，也是个校园风云人物，相比于向秋，她的知名度更大，因为她就是那个平时看着不怎么学，一到考试却总能考第一的人。可偏偏每次考完试有人问她考得怎么样的时候，她总是以极其标准的笑脸回答道：“考得很一般！”
　　眼看着朱舜水就要点名向秋回答，李瑶赶紧举起了手，并回答道：“我认为李煜是好君王，也是真才子，只是生不逢时。君王的好坏不应以其国祚的长短而论，而应从百姓的生活来看，后主李煜虽经历亡国之殇，可他爱民如子，若是太平盛世，治国理政也会有番作为。至于才子自然不用多说，他的很多词作大家都烂熟于心。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经历亡国之痛，后主的词也未必能如此凄美忧伤。”李瑶的回答赢得了全班同学的掌声，朱舜水自然也是满意的，挂在脸上的阴云逐渐散去。
　　随着讨论的深入，教室里一片欢腾，教室外，阳光点点，秋景满目。
　　已经从厕所回来的罗衣衣，站在门口听了会儿，她语文成绩虽然不怎样，可李煜她还是知道的，对于李瑶的回答，她也觉得很完美。“如果是向秋，他会怎么回答？”罗衣衣走到走廊边，看着操场上嬉闹的学子，再看看远方湛蓝的天空，心底涟漪荡漾，她和向秋之间的过往慢慢浮现在眼前。
　　罗衣衣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向秋的，在她的记忆里，从记事那会儿开始，向秋就时不时地在她身边打转。虽然向秋比罗衣衣大了好几个月，又是男孩子，可向秋不爱说话，被人欺负的时候，除了哭就是喊妈妈，不知道反抗，也不会跑开。刚开始，罗衣衣会站在一旁嘲笑，后来也会主动上来帮向秋解围。
　　有一次，一群孩子在沙堆里玩沙子，向秋铲沙子的时候用力过猛，沙子洒到了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头上，对方不由分说把向秋推到在地，抓来沙子往他头上洒，还好罗衣衣及时赶到，拽着向秋跑开了。从那以后，每次向秋遇到麻烦，罗衣衣都会及时出现。每次解救成功之后，罗衣衣都会告诉向秋：“别怕，我保护你。”向秋却不说话，只是泪眼婆娑地点点头。
　　从水塘边的小广场由西向东，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一直往里走，贴着洁白瓷砖的两层小楼便是向秋的家，往里再走上五十来米，红砖盖起的两层小楼，则是罗衣衣的家。刚上小学那会儿，每天早上七点半，当罗衣衣还在床上梦游时，窗外总会飘来一阵悦耳的钢琴声。七点半到八点，是向秋雷打不动的练琴时间，周末的时候会练得更久一些。后来罗衣衣知道了，向秋这股喜静不喜动的脾性，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向秋的妈妈是音乐老师，爸爸是美术老师，一家人都文绉绉的，说话做事都慢条斯理，更别提与人争执。
　　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罗衣衣和向秋都是同班同学，这是罗衣衣最开心的事。三年级那会儿，班上一个调皮捣蛋的同学在向秋准备好的作业上画了几笔，交不了作业的向秋只能哭丧着脸，还好罗衣衣找到老师说明情况，向秋的惩罚才被免除。
　　“向秋，你能不能勇敢一点，下次他再弄你，你就弄回去！”那时的罗衣衣，站在向秋面前的时候，已经高出了半个头，经她这么一吼，向秋被吓得瑟瑟发抖。
　　纵然少不更事，可罗衣衣心里确实有些看不起向秋。
　　可转念一想，向秋也有很厉害的时候。每次弹起钢琴，看着他的手指在琴键上如水波般婉转流动，悦耳的音符随着柔风滑落，每一丝气息，都有生命的律动，这时候的向秋，是全世界最自信的。
　　“罗衣衣！”
　　罗衣衣回过头的时候，站在身后的不是向秋，是朱舜水。
　　“朱……朱老师……”
　　“好看吗？……”
　　“好看？……”罗衣衣使劲摇了摇头，“不好看……不是，我没有看！我……”
　　“行了！”朱舜水山鹰般犀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罗衣衣，他接着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数学挺好，可高考不是光看数学，不管你学文学理，都得考语文！我看过你中考的语文成绩，满分120，你考了75……”朱舜水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知道75是什么概念吗？”
　　“不……不知道……”罗衣衣用委屈的眼神看着朱舜水。
　　“呵……你的语文成绩在高一二班排名倒数第一！”
　　看着罗衣衣一脸委屈的表情，朱舜水眼神不再那么犀利，可这微风浮动的早晨，空气却仿佛静止了，师生二人足足对视了十余秒，朱舜水眼神里透露的是鄙视，罗衣衣眼神里透露的是惊讶。
　　“你以为这就很神奇了？其实还有更神奇的，你的语文成绩……在两个重点班中，排名倒数第一……”朱舜水原本弯着的腰突然伸直起来，严肃的表情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他轻嗅着晨风中的花香，自在极了。
　　“确实挺神奇的！”罗衣衣不敢抬头，却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所以啊，语文课的时候一定要认真听，你说你连语文都学不好，连自己的语言都学不好，又怎么能学好其他科目？对不对？……”
　　“老师，你……可能误会了，我说神奇是因为，我语文这么差，居然还能进重点班……”
　　朱舜水脸上得意的笑容霎时凝固，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厉声呵斥道：“你说你……继续靠着墙站好！”朱舜水拂袖而去的样子，像极了被抢走棒棒糖的孩子，愤怒中透露着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