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一叶荷风

1、第一章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读书声停下的时候，位于江城中学最东边主教学楼五楼，靠近北面楼梯口高一二班的教室，顿时一片沉寂。
　　秋风刮起，丝丝清凉。
　　高一二班语文老师朱舜水站在讲台靠窗一边的位置，用犀利的眼神扫视着底下五十四个睡眼惺忪的学生，一脸严肃。只见他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搭配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领带，梳着经典的油头，两鬓和头顶的头发全部一丝不苟地往后梳齐，服贴感极强。若不是眼睑处极为显眼的几道皱纹，朱舜水绝对是江城中学最帅的男老师。别看他今年已经五十五岁，当他盯着学生的时候，那眼神像极了山鹰盯着兔子，一经锁定便无处可逃。
　　虽然还是早读时间，可强势的朱舜水才不管那么多，因为第一节课是语文课，所以他便强行霸占了早读时间，连上三节语文课。学生们怨言颇多，却也是敢怒不敢言，他们报复朱舜水的方式，就是将语文课用来赶做所有要上交却还未完成的作业。
　　兔子们都以为朱舜水充其量就是只山雀，喜欢装腔作势而已，更有甚至，从未把语文课当成一回事，反正学了那么多年语文，学的好的考那么点儿，学的不好的也差不到哪儿去，不像数学和英语，差距一拉开便是天上和地下。
　　早晨七点半的江城美得令人窒息，尤其是从向秋的位置向外看，青山叠嶂、层峦相依、薄雾缥缈、浮光掠影，犹如一幅水墨画。向秋的心情愉悦了许多，这便是坐在最后一个座位的好处，尤其是靠窗一排，没事的时候还能看看风景，开开小差。向秋看着窗外，困意袭来，有些迷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而此时，朱舜水这只山鹰，盯上了向秋这只兔子。
　　没等向秋回过神，一节粉笔头自八米开外袭来，精确无误落在他的脑门上，同时砸过来的，还有一小块橡皮擦。教语文的朱舜水懂不懂数学向秋不清楚，可是粉笔头形成的抛物线，拿着坐标轴来画也没他这么精准。至于橡皮擦，则来自于向秋西北方向，距离五米远的罗衣衣处。罗衣衣向秋倒是很了解，这个留着齐肩短发、笑声爽朗的女汉子，语文课上是学渣，数学课上可是学霸，对她而言，计算个抛物线实在是小菜一碟。
　　原本走向向秋的朱舜水即刻调转了方向，朝罗衣衣处走去。只见他轻轻地把课本合起来放回讲桌上，再把一小节用剩的粉笔头放在课本上，微微抬头，看着罗衣衣，刚要迈开步子，课本上的粉笔头滑落在地，声音清脆悦耳，掷地有声，朱舜水略微迟疑了下，走到罗衣衣桌旁，用低沉的嗓音说道：“站起来！”
　　罗衣衣站起来的同时，从书桌里拿出了那本崭新的语文课本盖住了物理作业，朱舜水的视线，则紧紧跟随她的双手，从书桌到桌面，最后二人才对视在一起。罗衣衣并未胆怯，只是有些尴尬，毕竟五十多个同学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那感觉像极了站在夏天的太阳光下，汗水从毛孔渗出，最后浸湿衣物。
　　“罗衣衣是吧，说说，刚才在干嘛？”朱舜水从罗衣衣手中夺过课本，翻看起来，除了第一页上的名字，整本课本竟干干净净，未落一笔。
　　“我……我想提醒一下他，别……上课别走神……”罗衣衣这才开始有些慌乱，原因也只是因为，搞不好弄了半个小时的物理作业又得重做。
　　角落里的向秋，却悄悄翻开语文课本，默背起书来。
　　朱舜水重重叹了口气，把课本扔回罗衣衣书桌上，碰撞后发出的响声让全班同学如梦初醒，纷纷坐正身子，该拿课本的拿课本，该看书的看书。可朱舜水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他犀利的目光盯着罗衣衣，良久，才说道：“看你挺热，到门口凉会儿吧……”
　　目送罗衣衣出了教室门，朱舜水再把目光转向向秋。此时的向秋也无法静下心来看书了，可他还是装作很认真的样子，目不转睛盯着课本，同桌付俊用手肘怼了怼他，他也没有理会。
　　“向秋，你要不要也出去凉快下……”
　　朱舜水话音刚落，整个高一二班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喘气声此起彼伏。要知道，向秋可是整个江城中学语文界的传奇，中考语文满分，这在江城百年教学史上，尚属首例。他的中考作文《走下去，不回头》，已经收录进省作协编写的百篇美文集里，自此之后，也算是个名留史籍的人了。
　　一个月前，开学后的第一节语文课，朱舜水刚踏进教室门，就指着坐在角落里的向秋说道：“向秋，你来当语文课代表吧，回头把大家的信息整理一份给我。”在这之前，除了初中和向秋同校的几个同学，大多数人对向秋，都是只闻其名而不知其人。显然，朱舜水和向秋私底下早就碰过面了。
　　那是开学前一天的傍晚，最后一声蝉鸣在秋风中戛然而止。江城中学是个半封闭式的高中，学生们可自由选择住校或是走读，午饭一般就在学校食堂解决，因为晚上还有晚自习，所以晚餐也有部分学生直接在食堂吃。因为第二天就要上课，住校生们火急火燎搬着行李，走读生们优哉游哉，把书籍领会教室。
　　向秋就是在那时单独见的朱舜水。
　　“向秋啊，知道知道，据说出口成章，诗词歌赋倒背如流，语文老师知道的他知道，语文老师不知道的他还知道……”
　　这是众人谈论起向秋后的第一反应。
　　可是现在，仅仅是因为开了个小差，向秋不仅挨了一飞弹，还将面临来自朱舜水的最严厉的制裁——教室门口吹凉风。
　　不过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朱舜水此举，是要彻底地拨乱反正，重振高一二班的语文学习风气。而这一切的开端，除了大家语文课上做数学作业、做英语作业，甚至有同学做美术作业，刺痛朱舜水内心的，还有前两天在走廊上听到的一段对话。
　　学生甲：“高二就要分班了，数学好的肯定选理科，数学不好就只能选文科了……”
　　学生乙：“我看你语文成绩挺好，选文科也很有优势……”
　　学生丙：“笑话，你听说谁因为语文成绩好选择读文的？向秋可能是个例外……”
　　自那以后，朱舜水对高一二班的态度就变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能触发他敏感的神经，不管是谁，一旦惹他不高兴，就到门口吹凉风，向秋也不例外。
　　拿上课本，向秋来到教室门口，同罗衣衣并排背靠着墙站定，细碎的汗珠挂满额头。罗衣衣转过头看了看高自己半个头的向秋一眼，回正头后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再转过头斜着看了一眼，很是散漫地安慰道：“你没事吧？哎哟，不就站一下嘛，别紧张！”
　　“我没紧张，我只是有点热！”向秋语气很急促，他抖了抖衣领，长舒了口气，转过头看了罗衣衣一眼，嘴角上扬。
　　罗衣衣的手挥起来，打在向秋大腿上，向秋惯性般往旁边挪了挪，罗衣衣翻了个白眼，很不耐烦，道：“德性！”
　　“我们都三年没见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向秋翻看着课本，自顾自地说道。
　　“老样子？你没发现我变漂亮了？”罗衣衣斜着眼，偷偷看着向秋。
　　向秋沿着墙慢慢蹲下去，和罗衣衣差不多高的时候，他转过头去看着罗衣衣皱起了眉，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教室里，朱舜水一巴掌砸在讲桌上，响声震耳发聩，向秋赶紧站直了身子，假装认真看书，罗衣衣也闭上了嘴。
　　朱舜水把西装外套脱下，折叠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使劲将领带结往下拽了拽，目光从前往后扫视着每一个学生，如同一把刺刀横扫而来。整个教室静了下来，只有秋初的晨风掠过窗台，随意翻动着朱舜水课本发出的哗哗声。
　　直到下课铃快要响起的时候，朱舜水才慢悠悠开了口，“开学都一个多月了，从上你们班课的第一天起，起码有一半的学生，不是在做数学就是在做英语，可以，你们不想上我的课我不强求，我呢，是个讲道理的人，这样，我给大家几个选择，你们看着办好不好……”朱舜水话还没说完，下课铃已经响起，可他并没有停下让大家休息的意思，他接着说道：“如果你们之中有谁能把课本上的所有内容一字不差背下来，以后我的课，他想干嘛干嘛，我绝不干涉！有没有哪位同学起身表现一下……”
　　“表现”二字，朱舜水作了可以强调，他停顿了十几秒，教室里一如既往地安静，大家低着头，默不作声，朱舜水僵硬的脸颊稍微缓和了些，他整理了下刚才拽乱的领结，接着说道：“既然没有，以后上你们班的课，如果被我发现谁不认真，就到门口站着，连续三次，以后上我的课他就不用出现在这个教室了，爱干嘛干嘛！当然，如果有人不同意，可以直接向学校反映，换个老师教你们！”
　　朱舜水很是得意地抬起头看着大家，果然没有一个同学敢有异议，书生气在这里没有一点儿用，管教学生，还得来点硬的。朱舜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还有一分钟上课，索性走到讲桌前，拿起课本，准备接着上课。此时，他想到了门口站着的两人，便转过头对着教室门说道：“你们两个进来上课吧！”
　　向秋一脸愧意走进教室，低着头瞄了朱舜水两眼，怯怯地朝座位走去，可罗衣衣却一直没走进来，朱舜水不由得提高了嗓门，“罗衣衣，让你进来坐着上课！”
　　刚走到座位旁的向秋转过身看着朱舜水，道：“老师，她……她去厕所了！”随即低着头坐到座位上。朱舜水却已火冒三丈，他虽未说话，可两个鼻孔都在颤动，让人想笑却又害怕，罗衣衣不在眼前，朱舜水也不好再拿全班人出气，索性什么也不说，打开课本，上起课来。
　　朱舜水的文学功底在整个江城也无人能出其右，他研究生时期修的就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中华上下五千年，正史野史他都看了一遍，来到江城中学教语文，据他自己的说法，完全是出于对这一城山水的喜爱。诗词更是他的一大爱好，朱舜水也不拘着，但凡哪里有诗词比赛，他都积极参加，这些年来名利双收。
　　“书生意气”说的大概就是他这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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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向阅读本章及即将阅读本章的朋友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