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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阳春 ...

  •   一
      刀锋晃了日光,落在眼里剧烈的疼。
      风过,风干了空气里粘稠的血腥味儿。有点儿像,在烈日下慢慢绝望而死的鱼。腥臭难闻却避无可避。
      旧时做了一个梦,梦里他鲜衣怒马仗剑江湖。身后跟了一个姑娘,眉眼细细身量纤纤。
      醒来时却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胸腔里静得厉害,隐隐发疼。
      二
      阳春三月,风光迷人。
      按理说,南越苏应该是个冷情残酷的人。他是个杀手,还是个身世来历不简单的杀手。可是他偏偏是个爱惹事儿的性子,从不怕暴露自己的行踪。就像现在,明明官府刚发了通缉令满世界的找他,他却只顾着在春风楼听花魁娘子唱小曲儿。他一向是个胆大的。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已经是名满江湖的杀手。他长得斯文秀气,倒像是个书生。只是他的兵器却是一把短剑,极短的剑,说是仗剑江湖却是有些气势不足了的。只是没有人可以小觑这把剑。权势滔天的宦官,尊贵无比的王爷,嚣张霸道的纨绔,他们的血都祭过这把短剑。
      南越苏却是不怕的。他晃着头打着拍子,一副极享受的样子。脑子里却在想着他刚走进春风楼时那个撞了他的小厮塞进他手里的纸条。这么多年了,能近了他的身还能马上消失的人,着实少见。
      “京城上官氏,不留活口。奉金万两。”
      一万两黄金,三十三条人命。很值钱的买卖。是谁呢?他蹙了蹙眉将手中的纸条化成齑粉,慢慢的向街上望去。从这间屋子望出去,这城内大半景色都入眼了。
      三月啊三月,杨柳青青春光明媚。
      南越苏从京城回来的时候,上官一门惨案轰动天下,朝野震动。他面色平静,只是对跟在自己身后那个姑娘,多了些审视。
      他从上官家出来的时候,正是夜半时分。熊熊烈火照亮了整个京都。他在夜里穿梭了许久,才突然发现跟在他身后的她。十七八岁的姑娘,狠狠地盯着他。狼狈而绝望。南越苏心里莫名的抽了一下,即刻便回过神来。
      “你跟着我作甚?”
      她不说话。他想了想,又问到,你是来寻仇还是付账?
      她抬眼看了看他,还是不说话。她不矮,却因为身形娇小,就显得有些纤细。长得清清秀秀的,五官不精致,却是极耐看的。
      “我要跟你走。”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追他追得太急的缘故。他挑眉,看着她。她便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跟你走。
      他突然就有些兴致了。只说到,你跟得上我,就来。说话间已是掠开了几丈开外。声音却还是在原地久久不散。
      天光泛白的时候,他发现她没有跟上来。虽然疑惑,却还是有些无趣了。他一路徐行,开始慢慢游玩。换了身装束,吟几首酸诗,谁都以为他只是个路过的书生。毕竟杀手南越苏在世人眼里,应该是个冷血残酷,啖人肉,饮人血,高丈二的魔头一样的人物。
      只是他刚踏进春风楼的时候,他有些傻眼了。他前脚刚到,后脚那姑娘就进来了。她说,你说过的。
      扶了扶额,他终是留下了她。虽然疑惑,却是兴致盎然。
      她说,她叫北方月。
      他怔了怔,依旧熟门熟路的上了楼入了室。花魁娘子弹着琵琶,唱到“北方有月眉弯弯,初出宫阙照九天。”
      三
      南越苏望着眼前黄澄澄的金子,心里却有些抑郁。他这处宅子,除了自己自己老管家,并没有人知晓。他瞅了瞅北方月,只见她垂着头,神情恍惚,眸光复杂。
      老管家恭敬地站着,眼光不停地打量着那个穿素衣的姑娘,面色沉静。
      “主子,你看这……”老管家终是忍不住问了出声。
      “既如此,便收起来吧!总归这活是没白干。”南越苏挥了挥手,心里有些烦躁。
      “你是谁?”南越苏盯着眼前的女子,神情凝重。
      “北方月。”她看着他,目光清澈。
      自此以后,他便不再问她。她也并不多言。说是要跟着他,便当真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贯来是胆大的,便也不避着她。
      他开始早出晚归,也不再去春风楼,更不接买卖。他的宅子里,进出的人越来越多。
      他气韵天成,越来越英姿勃发。只是他看她的目光,总是有些游离。
      “北方,随我出趟门吧。”他用手撑着头,靠在书案上问到。她不说话,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依旧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但他知道她会去。她说过,要跟着他的。
      将近年关,大雪纷纷扬扬,地面积了厚厚的一层。南越苏和北方月躲在皇上寝殿的暗格里,一副就像在自家菜园子的模样。
      年迈的帝王缠绵病榻,不理政事。他此时病恹恹的昏睡着,像是在做梦。梦里估计是看见了他的暗格里闯了人进去,所以眉头紧锁神情恼怒。
      南越苏和北方月顺着暗道一路前行,视线却越来越亮。隔几步远,就有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缀在墙上,发出柔和的光。南越苏一路不断咋舌,恨不得就在这里住下来。拿不走,日日看着也行啊!
      北方月静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仿佛一道影子。风一吹就散去了。
      暗室的最里面,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只放了一柄锈了的剑。南越苏忍不住伸出手去拿,刚要碰到,就被北方月的话音打断。
      “剑有毒。”她清冷的声音在暗室里显得更加冰冷。南越苏不由得浑身冰冷,他看了看那柄剑,眼里的光明明暗暗。似是受了蛊惑般,他还是拿起了剑,在北方月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剑刚离地,四周便发出铮铮的声音,她看着他慢慢变白的脸色,心里暗急。来不急多想,拽了他便往外跑去。而他也真像是中邪了一般死握着剑不撒手。
      好不容易躲开了一波一波的御林军。北方月一脸疲惫,南越苏则面无血色,眉眼乌青。
      “这是什么毒?”南越苏看着北方月问到。
      “千金醉,专对付使剑的人。由海上辛瑶花制得,淬于剑上,触之既亡。对使剑之人而言,毒性又更奇特些,不会伤及性命。却使人日日受啮骨噬心之痛,经脉胀痛,提不得剑,使不得劲。”明明是毒辣的手法,她说来却是云淡风轻。
      “你既识毒,想必也是能解的。”他丝毫地不上心,只笑吟吟地望着她。她撇过脸去,说到,自然解得。他说,如此便好。说完便放心地晕过去了。
      他醒来时,并不见她。只是嘴里苦涩了些,四肢的经脉也是缠了药的。知道她在为自己解毒,便开始悠闲起来了。
      她归来时,似是没有料到他已经醒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脏乱的衣裙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对他说到“进山取了蛇胆,采了些草药。”他并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说。只是他到底是注意到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手腕缠了白纱。
      他瞧着她忙里忙外,洗衣做饭,熬药换药。竟像是从这清冷的人身上看到了一丝烟火味儿,温柔体贴带着绵绵情意。不曾想一眼撞进了她的眼里,清冷平静。他唏嘘一叹,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过了月余,她说他的毒清得差不多了。不过得再服一帖汤药养养。于是他想去春风楼逛逛的心思也就歇了。
      夜里老管家来过,问了一些过年的事宜之后便向他耳语一阵。他听后,独自想了许久。她端了药来,他一饮而尽。却在她愣神的瞬间抓过她的手,白纱覆处,血痕斑斑。深浅不一的伤口,丑陋地爬满了莹白的手腕。他神色晦暗不明,她抽回手,凉凉地说到“我的血,是解千金醉不可或缺的药引。”
      夜色微凉。她在夜色里渐行渐远,清冷寂寥。他看着她的背影,一瞬间突然觉得心里空旷得厉害。
      四
      正月里,天气和暖。南越苏开始减少了去春风楼的次数。老管家也是眼角带笑眉梢带喜,说不出的欢快模样。
      他兴冲冲地跑到她面前,问她他是穿白的好看呢还是蓝的好看,或是玄色的更好些。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随手指了他手里那件白色的衣衫,心里恍恍惚惚的。
      二月,他说,北方,我遇到我心仪的姑娘了。他一脸欣喜地对她嚷嚷。她挑了挑眉,望着他说,杀手也可以娶妻?他没有说话,只是神情瞬间萎靡了些,瞧得她心里发慌。想了想,她又说到,其实你娶妻也无妨,左右你不做杀手也就是了。他闻言,便连声地点着头,欢欣愉悦。
      她夜里探了回丞相府,见着了他心尖尖上的人。端的是倾国倾城,丽色无双。丞相府的小姐出门游玩惊了马,花容失色间叫南越苏遇见了,于是英雄救美的场景里便有了郎情妾意。恰好圣上病重,皇子间水深火热。丞相向来中正,焦头烂额间这横空出世的南越苏便解了他燃眉之急。于是丞相千金与市井书生的亲事便成了一桩美谈。
      她对他说,这事也太巧了些。
      他说,是巧了些。不过刚刚好。
      她便看着他高高兴兴的采买置办,偶尔也帮忙打理。不过不知是春日烦闷怎的,她总是提不起精神来。最后也只好撒手不管,成日的赖在屋子里,也不跟着南越苏了。
      转眼便到了迎亲的日子。她站在庭院里,看日升月落,云卷云舒,心里乱的好似大风刮过。当天边曙光渐露的时候,她反手掩了门,还不及迈出腿,他却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他说“北方,你在啊!我正好找你呢。”他满脸的欣喜满足,连带她的心里也多了几分欢喜。她随着他一路匆匆忙忙的来到前院,只见老管家捧着好些成装,秀美繁复。她蹙了蹙眉,还不及出声,他便将她推过去说道,你试试,这都是我绘了图让人做出来的。
      指尖触及的布料丝滑柔软,做工精细。不论是哪一件,都绝对是天下无双的式样。她突然有一种幸福的错觉。她不可置信地问到,让我试?他肯定地对他点了点头,笑意盎然。她仔细地看了看,那么多的衣裙里却没有一件红色的。来不及细想,他又开口说道,你快换上,我带你出去。她疑惑地看着他,手下却飞快地捡出了一件月白色的广袖裙,柔美而高雅。
      三月里桃花夭夭,风和日丽。她看着着掩在桃林里的庄子,心里微微有些怅然。空气里漂浮着清甜的味道,沁得人想要做梦。“北方,我就快要大婚了。所以今天我们在这里好好的玩玩吧!放开了玩,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话音刚落,他便率先钻进林子里,桃花微微晃着,似霞光浮动。
      他牵着走不动了的她,抬手挡开枝桠。细碎柔软的花瓣粘在他们眼角眉梢,像是染了淡淡的胭脂,又像是喝醉了醒不过来。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他的步伐,偶尔抬起眼眸,眼尾轻晃。他问她,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呢?你就不怕我不让你跟着?她看着他的眸子轻笑着低下头,却握紧了他的手心。
      “倘若你真不让我跟着,大不了我便回去罢了!……”她清冷的语音有些苍凉,“……我离家太久了,跟你也太久了……”隔了许久,清浅的语音在树下飘散开去。他回头看向她,只见她青丝如瀑素衣飞扬,恍惚竟然像是在哪里见过。错觉罢了,他摆了摆头,好像要把脑子里那些模糊的影像甩掉。
      当天色慢慢沉下来,南越苏和北方月并肩坐在庄子的屋顶。夜里的风有些凉,她缩着身子想要把自己抱紧一些,却还是无济于事。他不动声色的靠近她,将披风展开,将她拢入怀中。时间好像突然静止了一般,她不敢动,脸贴在他的胸口,耳边是若有似无的呼吸声,浅浅的,带着暖意。他说,北方,北方……长长的叹息在夜色里远远地飘荡着,长久地静寂着。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刚要开口说话,便被他截住。他说,北方,不要说话。不要说话。这样就好。北方,……
      后来她没再见过他,她也没出过院子。直到他成亲那天,她站在门外,看他锦衣华服笑容满面,看十里红妆风华绝代。她看着他拿了红绸牵了新娘,堂上三拜结为夫妻。眼角忽然就有泪落下来,风一吹,便了无痕迹。
      四月的时候,圣上终是没有缓过那口气来,去了。举国一片白色。南越苏悄声地说到,好在赶在国丧之前成了婚。他的新婚妻子忙捂住他的嘴,虽然嗔怪却不慌张。她看着他们好得蜜里调油,轻笑出了声。他向她看过来,却只见她清清冷冷的站在那儿,仿佛刚才的笑声只是他的错觉。
      先皇虽常年缠绵病榻,却没有立下储君。如今他去了,几位皇子间你争我夺,都眼巴巴地盯着那个位置。
      不知何时,突然有流言说丞相千金的夫婿是当年南北之战失踪了的大皇子。顿时京都便热闹了起来。先帝与皇后唯有大皇子一人,顷刻间便有了这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让各路皇子愤恨不已。只盼着是个冒充的,却不想在皇室宗亲及丞相的证明下,竟然真是失踪了四年的大皇子。当年十九岁的他领兵征战北国,仗打胜了,人却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都认为他不在世上了。不曾想他还活着,活的好好的,还娶了丞相千金。
      北方月听着这消息,说了声,当真是巧在一处了。窗外夜色渐浓,行人匆匆。
      六月,新帝登基,册了皇后,便前往祭天。
      北方月依旧跟在他身侧,不说话。他看着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怔惘间,从仪仗两侧冲出来几个人,谁也没有料到,慌乱着傻了眼。他自成亲以后,便没有使过剑了,更别说把剑带在身边。四周一片混乱,她却始终在他身侧,她不说话,却能奇迹般的使他安心。
      不过是几个不甘心的人,终是成不了大气候。不过片刻就将场面控制了下来。她回过头冲他点了点头,就在那一瞬间,只是一瞬间,她忽然扑到他身后。长剑贯穿了她的腹部,她努力地对他笑,却发现四肢百骸疼得厉害。身后偷袭的人早已被制服,他却浑身冰冷。
      他将她揽入怀中,心里空荡荡的。他从没有认真地瞧过她,现在看才发现,她瘦瘦小小的,全身上下全是骨头,咯得他全身发疼。他说,北方,北方……
      她努力地睁开了眼,手抚上他的眉眼,细细地说着。她头一回说话的声音温柔婉转,不清冷也不沙哑。
      她说,阿越,我不能再跟着你了。为着能跟你走,我已经……国破,家亡了……
      她努力地想要笑一笑,却因为牵动了伤口不停地咳,她看着他,视线却好像落在远方。她说,“我遇见你的时候,才有十五岁。你与我说了几句好话,我便记了好久。那时你是欢喜我的,为着这个,我在夜里都能笑醒。”……“可是我们是敌人啊,不死不休的宿敌。我当年不懂事,你灭了我的国,我却还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你……”
      她低沉的嗓音一点一点地随着风飘进他的心里,钝钝地疼。他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天不怕地不怕云淡风轻的人,突然间就好像消失了。
      他抱着她,面容悲切。她看着慌乱的他,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角,小声地说到,“阿……阿越……你听我,听我说……我想,想说给你听……”他将脸贴在她苍白的脸上,突然就哽咽得出不了声。耳畔是她浅浅声音,“我好不容易找着你了,你却不记得我了。……我赖在你身边跟着你,……以为你会记得,记得杜鹃花……记得北国……记得……我……却没成想你转眼就娶了别的姑娘……”
      鲜红的血在她周围开出妖艳的花,大朵大朵地蔓延,像迎风跳跃的火焰,灼得他一阵一阵的疼。他附在在她耳边,嘶哑的声音不复往昔悠扬。他说,“你说,你说,我都听着。你慢慢的说,多说一些。”从未有过的恐惧一点点的侵袭,让他无助又无力。
      “我从前想着,我都跟你走了,你多少是明白我的意思的……要,要不然我一个孤身的姑娘,怎就大胆得跟着一个……陌生人……满天下的瞎跑?……可是,阿越……现在我要死了,我倒情愿你对我没有半分的欢喜……你有妻子,有家国天下了,你就,不要……不要再念着我了。说到底,我……只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无亲无故的,想嫁给你,也没有个能做主的人……”
      她的睫毛颤啊颤,眼泪慢慢地躺着,就像要睡着了似的。她拽着他的衣角,咳一声便攥紧一分,她惨然一笑,又慢慢松开手,似是自言自语。“……不过我却是不能……嫁给你的,不然我死了,父兄和北国的战死的那些人恐怕就不能愿谅我了,阿娘,阿娘她也是不会愿谅我的……阿越,我死了,你就把我烧了吧!在我们北国,烧了的人……就……就回不得故土见不得亲友了……我不敢见他们,可是……我又怕孤单,你就把我葬在……在能看见北国的那个……开满杜鹃花的山坡上好不好?我记得,我就是在那儿遇见的你,清俊无双。阿越……阿越……下次,我不跟着你走了好不好?我不走了,我想念阿娘和父兄了……我想他们了……你不要生气,我走不动了,总是会把你跟丢……”
      她的话音越来越弱,他捂着那不断喷涌而出的血,不住的叫着太医。慌乱无措。他从来没想到她原来不是个清冷的姑娘,她的话那么多,喋喋不休。他说,北方,你疼吗?北方,是不是很疼啊?北方,你是不是冷了?你别怕啊,我抱着你就不冷了。他说,北方,你不要死……
      只是她到底是死了,他却好好的活着。
      他如她所言,有了家国天下。只是他再没有了他。没有那个突然出现说要跟着他走的姑娘了。她死了,死在他的怀里,她那么瘦,却流了那么多的血。
      她死的那天,是他登基的那天。钦天监说,那是百年不遇的黄道吉日。

      他把她葬在了那个会开满红杜鹃的山坡上。他站在她的墓旁,望着曾经的北国,突然就想起来了。
      那一年他十九岁,父皇说他带兵历练回来就立他为储君。他到北国边界时,正是杜鹃花盛开的季节。少年心性,向往剑客的不羁与江湖的自由。一日他独自在山中漫步时,遇见了她。那天她穿了红色的衣衫,在风里像一枝清丽绝世的杜鹃,他的心瞬间跳得厉害。她看见了他,便央他到崖上给他摘杜鹃。他便当是哄小孩子,说,我给你摘了花,你就跟着我走好不好?他说完,她便认真地点头。清扬婉转地声音脆生生地说,好呀!从那以后,他们经常在那儿见面。他不知她是北国的公主,她不知他是南国的皇子。
      大军攻入北国的时候,举国皆降。只有皇帝皇后与皇子,殉了国。他听说是还有位公主的,只是搜遍了宫室,也没有找到她。他也不在意,他心心念念着要早些到山坡,摘了红杜鹃,让那个姑娘和他一起回南国,嫁给他。只是那日他没有等来她,却是等来了刺客将他击落崖底。他醒来时什么都记得,却唯独忘了她。先帝让他隐匿于市井,说是杀手,不若说是借此削弱对自己不利的力量。他遇见她时,他以为她是细作。所以他故意忽略她,不在乎她,还急急的娶了不喜欢的姑娘。是他错了,她那么远来找他,他却将她忘了。她连父兄阿娘都狠心留在北国,孤零零的来南国找他,他却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娶了别的姑娘。是他把她哄来的,他却不要她了。
      他想起她找到他时狼狈而绝望的眸光里泛着水光;他想起来她为自己解毒时割伤的手腕;他想起那天的桃花雨里娴静温柔的她………
      他记起了她的一切。他记起了她清冷的性子里对他的绵绵情意,他记起了她从前是一个明媚张扬,活泼开朗的姑娘。
      她到死了,终于不跟着他了。他却连自己的心意都没让她知晓过。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喜欢她,他想娶的姑娘也是她。她就那么委屈地死了,以为谁都不要她了。她一个小姑娘,不在父兄阿娘的身边,还不跟着他了,她得有多孤单呀!
      他忽然就落下泪来。

      北方有月眉弯弯,初出宫阙照九天。
      她没有照那么远。她只照了他一个人的路,却还在半途就消失了,漆黑的夜里,他却怎么也走不到天亮了。
      北方北方,南国有月。
      北方北方,这次我跟你走好不好?
      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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