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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问梦 ...

  •   我有三个小伙伴。大白,二宝和粉红。大白是企鹅,二宝是棕熊,粉红是小象。它们都是玩偶,对了,还有小鹿,它是抱枕。
      它们给了我很多的安全感,它们都曾被我的眼泪浸泡过,它们都听过我的心事。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比朋友亲密,比家人贴心,比我自己了解自己。
      我有些想念它们了。
      我还想起了另外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有一个很具有旧时代意味的名字:三娘。并且她的故事,还带了一些诡异玄奇的色彩。
      她也确实是很老一辈的人了,我偶尔听说过她的故事,并不完整。所以穿凿附会,根据自己的理解讲出来。
      三娘从前引以为傲的,是她的三寸金莲。可能她到死都没明白,为什么这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稀奇景观。她那时候已经很老很老了,须发皆白,连牙齿都掉光了。我模糊记得她用一块长得不能再长的白布裹脚,我偶尔遇见一次,都能看出她的慎重和小心翼翼。她从不认为小脚是自己的不足,她接受并且满足。
      三娘的娘家极其遥远,跋山涉水而来。她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她是当年这地界唯一一个坐花轿成亲的人。每次说起来的时候,她满是皱褶的脸顿时舒展开来,瘪瘪的嘴唇笑得略显羞涩。
      她的夫家,当年祖上是有名的地主老爷。她说是嫁过来,其实不过就是做人家的二房,或者是三房,我记不太清了。从这里也可以说明,她年轻时候一定姿容艳丽。据说,那地主家的院子靠着山起了宽宽的一大排,左右围墙高筑,家养恶犬十几条,相邻几个村的地界都是他们家的租户。家财富足,人丁兴旺。我小时候有幸路过那里,早已经是断壁残垣。隐约可见的是那长长的石墙摇摇欲坠,荒草丛生。至于屋子什么的,早已经没了,只剩那些圈起来的地基边缘的界限还隐隐看得出的确是屋宅广阔。毕竟一间屋子范围的地上,嫩生生的菜苗看起来数量可观,更何况光这住宅区部分,土地就分给了好几户人家。一道一道的矮墙还区分出了这庭院大致的前后左右,右边还有一口深井,左后方是青翠的竹林,正前方是一片平坦开阔的土地。
      听人说,这地方晦气得很。然而我的故事暂时还说不到这里,此后的情节,还要从三娘成亲那天说起。
      据三娘说,她成亲那天,吹吹打打,一路喜气洋洋,路过有人的地方时,四周都是惊叹艳羡的声音。但是轿子出村不久后,刚上了山路,后面却跟上来了一匹狼。送亲的,抬轿的,吹打的,一时间害怕得四处逃窜,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得远远的,就连媒婆都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她坐在轿子里,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跌跌撞撞被人不知道连人带轿扔去了哪里。当她从轿子里出来之后,四周空无一人,那狼就蹲在河岸边看着她,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格外瘆人。她当时心里害怕,却腿软得走不动道。好不容易攒起劲来往前走了几步,裹得精巧的小脚却拖了后腿。她踉踉跄跄跑了几步,后面那狼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当她吓得跌坐在地上,想着只怕要被狼吃了时,那狼却衔了一只绣花鞋丢在她眼前。她这才发现,不知是太过害怕还是怎地,竟是连掉了一只鞋都不知道。她看着这狼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将鞋穿好,就这样对着它呆呆坐着。一人一狼就这样互相看着,良久,她才发现,这狼脖颈上一圈白毛,与她以前打猪草时见的一样。尝试着打量了好一会儿,她试探着叫出从前自己给它取的名字,他竟然也真的一动不动地坐着。三娘说,那会儿,她只要去打猪草,它就会在边上陪着她,后来不知怎地,便再没见过了。
      想着这些,她才不那么害怕,于是凭着感觉自己往前走,想要走回到正道上。那狼也就跟着着她一点点地向着前方挪,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心里忐忑,当下那狼反到成了安慰。不久,她的夫家带着一群人找了来,彼时她站在桥上,那狼就蹲在对岸,看着她被人接走后,一溜烟就逃进了林子里。三娘总爱一脸骄傲地说,它知道我成亲,来送我呢?
      谁知道是不是呢?或许只是三娘给自己编的故事。
      成亲当天遇到这样的事,本就惹人非议。何况她嫁进来没多久,夫君就死了,并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过了大约一年还是多久,族里做主。又将她配给了本家的一个族人做续弦,照料他的一儿一女。后来她生下三胞胎女儿后,这个丈夫也去世了。她克夫的名声就这样传了出来,越发不招人待见。加上她颜色好,年轻娇俏的小媳妇,一个人拉拔着五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是这房中的独苗,心酸艰难可想而知。从此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日夜磋磨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的老太太。我那时候想,她这样娘家人知道吗?后来隐约听闻,她从第一回出嫁,就再没有回去过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这大概是那个时代的女人,最大的悲哀吧!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没人料到这偌大的家业说没就没了,不仅没了,一家子养尊处优的人瞬间变成了过街老鼠。一大家子人各顾各的,再也没有多余的分来照料旁人。她一个寡妇,要多艰难就有多艰难,但说到底毕竟同气连枝,不顾念着她和几个女孩儿,却总也还想着那根独苗,彼此多少还能得到些许照应。
      可是好景不长。
      那段时间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无病无痛,无因无由。彼时阖族惊慌,说不清楚明天起来死的会是谁。就这样,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数天之内尽皆丧命。后来不知谁打哪里听来,去请了一个风水师,说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神神道道说了一通之后也没人弄懂,总而言之是大事不妙。神神鬼鬼地施法设坛了几日,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只黑猫为祭,说是让那猫替命。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荒唐诡异,但这事情终究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全族百十来人,就剩了她丈夫这一房留下一个男丁。其余侥幸活下来的,都是一些妇人带着女儿的。经此一事,她也知道此地怕是住不得人了,忙带着五个孩子搬走。那时候身无分文,也没地方住,只能这里躲躲,那里藏藏,给人帮工做事,搭了个茅屋将就着,好歹将几个孩子都拉扯长大。
      女孩子们出门后,她和继子夫妻生活,但由于年纪相差并不大,为了避嫌,她也是独自住在一旁开火做饭。
      她这一生,波澜起伏,坎坷曲折。说传奇也确实传奇,但到底意难平。她死那天雨很大,那时我约摸八九岁左右。那天我吃了晚饭,在路上闲逛时听到了她家里传来奇怪的声音。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哭灵,她的大女儿,亦已经是白发苍苍了,她跪在灵前,喊一声娘就趴在地上哭诉,虽然我没听懂她究竟哭了些什么,但就是让人无端觉得凄厉哀怨。彼时灵堂里还在漏雨,大铁锅里的纸钱烧得明明灭灭,偶尔还有雨水落进去,折腾出浓浓的青烟。外面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堂前积水很深,我的记忆有些模糊,想不起当时是烛光还是灯光,总之昏黄黯淡的光里,她躺在黑漆漆的棺木里,屋子里全是缭绕的烟雾和呛人的烟味,还是雨季特有的潮湿和腐朽的气味,夹杂在一起让人有种莫名的不舒服。
      我是冒着大雨跑回家的。那天晚上父母将我和弟弟锁在家里,上去帮忙了,弟弟已经熟睡,我却辗转反侧,好长一段时间都感觉自己站在那烟雾缭绕的灵堂前,闻着那令人胸闷的味道。
      此后多年,记忆早已慢慢淡却,想起来的,是小时候对她的映像。她那时候是一个很凶的老太太,我们所有小孩都很怕她。她老得有些可怕,就像是童话书里描写的女巫一样,令人不敢靠近。可是也是她,总会藏着许多好东西,我们一去就将我们带到她黑漆漆的屋子里,这里摸摸,那里找找,掏出许多已经变质发霉的好东西给我们,还非要逼着我们吃下去。小时候不懂事,用抱怨她给我们坏的东西,后来才渐渐明白,或许是我们去的时间太少,又隔得太久。
      日子一天天地就过去了,不知道记得她的人还有没有。应该是有的,她以前那样凶,我们这一群小孩子对她记忆深刻,甚至于还有许多习惯是因为她而特有的。譬如看到小孩吐舌头,吐口水的,我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没当我们一做出这样的动作,她就会伸出枯瘦如鸡爪般的手,上面还有长长的指甲,恶狠狠地说:“谁再吐舌头,我就一把给他掐掉!”配合着她的动作和苍老的面容,这个场景一度成为了我幼时的噩梦。总觉得哪天自己的舌头就会被掐掉,当然,这件事最大的影响就是,我们真的没有人会吐口水,伸舌头。
      原来她的方法,简单粗暴却极其有效。其实这一段我很不想讲出来,因为说到这里,我还会有种舌根隐隐作痛的错觉。
      她真是一个凶狠古怪又可爱的老太太,惟愿她的下辈子,依旧美貌如花,但是一定是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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