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夏》追风的射手

14、昼梦

　　前两天我参加了一个婚礼，是我的好朋友。青梅竹马，天作之合，他们在相爱的第九年，决定携手一生。
　　我认识他们的时候，大概是九年前，对，就是他们相爱的时候。彼时他们已经算是热恋，青春张扬的少男少女，青涩稚嫩的爱恋。从校服到婚纱，从开始的未来，他们一直没有放开彼此的手，这样的缘分和坚持，实属不易。
　　婚礼上来了许多老朋友，很多人都已经不复联系，就连联系方式，也不知道在哪年哪月删了去。只是彼此见面，唏嘘不已，当年的时光，在回忆里慢慢鲜活起来。当年的那些人，也慢慢在眼前浮现。曾经的跳脱假小子，现在言笑晏晏，俨然气质女神的模样。从前阴郁孤傲的傲娇，爱笑自信，言谈爽朗。你看，这时光多么奇妙啊，充满着魔力，轻而易举就更改了我们原本的模样。
　　以为不会再见的人，猝不及防就出现。以为想不起来的事，轻而易举就在言谈里提及。我们的寒暄客气又热闹，我们的青春遥远又张扬。只有新郎新娘，还是从前的模样。朝朝暮暮，恩爱不疑。那些摩擦和眼泪，那些吵闹和挣扎，抵不过年年岁岁的情意，这样也好。
　　我回来的时候，坐了地铁又转公交。人来人往，拥挤的繁华里，莫名忧伤。我看着玻璃上的自己，妆容有些模糊，透着说不出的迷惘与仓皇，与这深夜疾行的人们并没有两样。
　　从前的模样？你问我从前吗？从前她是个安静又寡淡的姑娘，有一个角落就可以等天亮。
　　开席前我遇见两个人。一个说，你从前那么爱写东西，现在怎么不写了？我说，大概是长大了。另一个说，我记得你以前很不爱笑，文静得很。彼时我刚刚大笑着与他打招呼，闻言低头又说，生活所迫。
　　你看，我们在这浮世的点点滴滴，日新月异。
　　回到家的时候，万籁俱寂。幽幽的灯静静地亮着，空气里浮着桂花的香味，我轻轻轻轻地嗅一口，眼泪就滚落下来。思绪挟裹着凉风，逼迫我浮想联翩。明明滴酒未沾，偏生就觉得醉得厉害，晃晃悠悠走了几步，连心里也堵得厉害。
　　我上楼的时候，翻看了朋友圈，刚加的好友，曾经的老同学，朋友圈里是一张意境唯美梦幻又凄迷的图。空荡荡的街，高楼隐隐，明月皎皎，路灯寂寞地站着，云层低垂着眉眼，夜就黑了。
　　大概是老了吧!心越来越软，或许是还不够成熟，最近总是爱哭。阳光落满窗台想哭，看着晚霞隐去想哭，站在万家灯火的楼下想哭，看小说看电影看剧也会哭。于是导致成天肿着一双小眼睛，一见风就流泪。
　　其实哭得最厉害的，还是听歌的时候。那些歌词，多么扎心，一字一句，仿佛就是窥着你的心写的。
　　特别是，在参加完婚礼后。特别是，这对新人是你的朋友。特别是，当初的那么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唯独这两个人，善始善终。
　　第七年夏，是这部作品的名字，昭示着，我想忘记他。
　　我从前，也曾做过梦，梦见我和年少时喜欢的男孩子，兜兜转转，良缘天定。那时候我特别害怕，害怕他会遇见一个女孩子，比我漂亮，比我温柔，比我好。但我最害怕的，是他们会相爱，会牵手，会拥抱，会亲吻。我什么都不怕，不怕他不喜欢我，只怕他喜欢别人。年少的暗恋，并不光明正大，甚至无人知晓。
　　可是后来，我不喜欢他了。不喜欢他这件事情，我用了很多很多年，也就是从这个夏天开始，才确定下来。这贯彻了我整个青春的爱恋，似乎也不过如此。
　　我删掉了关于他的一切，没有掉眼泪，也没有撕心裂肺，甚至平静中还带着烦躁。没有不甘，没有不舍，我甚至不遗憾。我只是希望，我一朝一夕攒起来的失望，他永远别知道。
　　说起来，我们之间，无缘无分，硬生生纠缠了这些年，认真算起来也不过是笑话。
　　我从前以为告白是结束，近些年才知道其实是开始。但这又怎样呢？总归我没有求仁得仁。
　　我给他告白的时候，大概是高二。不出意外地，我被拒绝了。于是我的喜欢，也就这样了。我不打扰，不纠缠，不接触。我们就这样回到各自的人海里，随着各自的潮流往前走。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不喜欢我，却要安慰我。于是心存侥幸，于是异想天开。后来我无数次思考，怪谁呢？怪他的不忍心还是怪我的天真？怎样都扯不清楚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他没有于心不忍，在拒绝之后默契地老死不相往来，那我们现在江湖再见说不定还能说一声好久不见。可是现在，他想不想见我我不知道，但我是不愿意再见到他了。
　　我想起有次见他，那时我们已经三年或者是更久，没有见过。他说他要来，我慌里慌张，浑身发抖，紧张得脸色苍白，呼吸困难。我洗头发的时候整个心脏砰砰跳，化妆的时候手抖得不成样子。最后下楼的时候腿软得迈不开步子，贴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下挪。我远远看见他来，心里七上八下，依然是控制不住的心动，和当年第一眼见他时的频率一模一样。我一开口，声音就颤抖着破碎得不成样子，自诩脸皮堪比城墙的我那一瞬间涨红了脸，腾腾的热气熏得我不敢抬头。可是他看着我，眸光一如从前温柔，我突然就安心了。我其实很多的时候，都以为他其实是喜欢我的。可是为什么不开口呢？为什么不说呢？我们彼此试探着，越来越远。我不敢再告白一次，他不会挑明，他就这样看着我的欲言又止，偶尔打趣。我想，大概是不喜欢吧!谁的喜欢，是可以忽冷忽热的呢？于是心灰意冷不过就是一瞬间。其实这些年，不是没有察觉。这样一个人，他不肯放我走，又不肯开口留我。于是我只有自己走。可是我走的次数太多了，他大概也习惯了。习惯我每次不动声色的离开后，他招招手又跑回来。可是，他可能永远不知道，有些人的离开，已经酝酿了许久，期待着有朝一日弄假成真。
　　正式说起来，我除了知晓他姓甚名谁，不知道他的为人，不知道他的性格脾气，不知道他的爱好兴趣，我对他一无所知，却将他放在心上许多年。爱他的什么呢？爱他对我不屑一顾吗？或者是爱他偶尔的心疼和温柔，或者……都不是。
　　他对我又了解多少了？除了姓甚名谁。我们谁又知道谁？
　　我们比陌生人好一些的，是我们的暧昧吗？说来可笑。
　　回过头仔细看看，好像喜欢的，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可是记得的，都是真实的。感觉是多么奇妙的缘分，一见钟情是孽缘的开始。我喜欢他的时候是真的喜欢，废寝忘食，朝思暮想。我们曾经有一段还算友好的时光，谈天说地，你来我往。短暂得像一场梦一样，让现在的我常常怀疑它存在的真实性。我从前会想，这个人不会和我在一起，他只是寂寞。我做了树洞，心甘情愿。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备胎。我当备胎当得非常合格，安分守己，从不出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好用得很，如果需要评分的话，五星好评一定是基础。我是狐朋朋友，是知心姐姐，是邻家妹妹，甚至是人生导师。我可以是任何角色，却一定不是恋人。我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随时随地会被丢弃。于是做好了随时功成身退的准备。我爱一个人的时候，爱得全心全意，无所不能。可是现在，我不爱他了。
　　从前我会梦见他，各种各样的梦里，他眼里从未看见过我，从不会为我停留。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个梦，是有一天，他捧着玫瑰花，抱着一个女孩，说那是真爱，一生一世。以往离开的时候我总要弄得大张旗鼓，撕心裂肺。或许是希望，就算没有爱情，愧疚感动，什么都好，只要他记得。而今，不重要了吧!我决定放弃的时候很简单，就在那个清晨醒来的一瞬间。我慢慢回忆着那个梦，很快就做了决定。
　　我翻然悔悟。立地成佛。原来不爱一个人，并没有那么艰难。放弃他，也没有我想象中的绝望。
　　多么稀奇。后来，后来我不会再关注他。清晨醒来想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他，夜晚睡前惦记着的人不是他。不喜欢他以后，觉得自己仿佛平白多出了许多时间。脑子里没有他以后，仿佛更加空旷了。曾经的楼梯转角，曾经的老旧街道，曾经的相对无言，曾经的怦然心动，曾经的眼泪和誓言，宛如烟花一般，在夜空中昙花一现，无影无踪。
　　我听着歌，眼泪肆无忌惮，眼睛疼得已经睁不开。我明明没想哭，可是它就哗啦啦地流。我心里一点都不难过，可是这眼睛酸疼得厉害。
　　我翻着聊天记录，回复一个朋友的消息。她说，我们都会成为更好的人。
　　她说，恭喜你，终于解脱了。
　　是的，祝福我，从此山高水长，与你无关。第七年夏，我放弃了你。于是，青天白昼，长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