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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逢魔 ...

  •   西南多阴雨,连绵数日,风寒入骨。打眼瞧去,万山苍寒,湿漉漉的,黑魆魆的,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方明打着摆子,哆哆嗦嗦地将身上的斗篷取下来,在廊下站了许久,才进去屋内。
      室内昏暗,原本就低矮窄小的窗户,在阴雨天越加蒙昧晦暗。窗户底下右侧边有张床,床上躺着个人,看不出形容,听着咳得厉害。方明进去,先在床对面站了会儿,捂暖了手,才走过去握着那人的手低声说话。
      “今日可觉得好些了么?”他坐在窗户当口,漏出些模糊的光来,将他侧脸也一并勾勒出来。生得倒是好,就是过于瘦削单薄了些。他身上带着些许寒气,透着微凉。
      床上那人咳着,被握着的手瘦骨嶙峋,倒像是一具枯骨似的。脆得很,怕是稍一用力就能碰断。方明很小心,将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你歇歇,我去弄些吃的。”他仔细地将被角掖好。匆匆出门去,路过廊下的时候,又冒雨跑去墙边折了一株红梅。艳艳的红,衬着湿漉漉的黑枝,显得格外美。他将花拢在怀里,嗅了嗅,低垂的眉眼生动起来,仿若佛祖拈花一笑。腊梅望着的,便是这样一幕。她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院门口,方明怀中红梅清傲,将他人也称得出尘绝世。
      “腊梅姑娘。”方明回过神来,又是原来苍白淡漠的模样。他接过食盒,将东西取了出来告了谢,看着红梅离去,才又进屋去。窗下有张长桌,上面放着一个大肚白瓷瓶。方明将点心随手搁在一旁,将瓶子收拾好,把几枝红梅插了进去。按着心意随手摆弄着,瞧着倒也能看。沉闷的屋子里瞬间鲜活了许多,透着股子若有似无的香味,驱散了不少湿糟糟的霉味儿。屋里没有咳嗽声,呼吸声也轻得若有似无,像是随时要没了似的。方明站在原地,屏息凝神,听了好一会儿,才出门去。
      院子不大,倒是一应俱全。虽然破败,墙角那株梅花倒是开得倔强。方明熟练地生起火,熬了些白粥,给自己煮了一碗浓浓的姜汤灌下去,骨头缝儿好像也终于接上了,不再咔嚓咔嚓颤抖,浑身上下也终于舒畅了些。他想了想,将一只破瓦罐找出来,拔了几块柴火进去,浓烟滚滚,呛得人心肺疼。无奈地抹着眼泪把炭块扔回灶内,思索着去哪里买些好碳。那屋里再不上火,那人怕是熬不过去了。捧着白粥进屋去,人还睡着。方明想了想,还是将其唤醒起来,絮絮叨叨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喂下半碗粥。想着碟子里的点心,方明勉强着让她吃下了两块,喂了几口姜汤,才松了口气。
      他在厨房里翻翻找找,也没能找到个合适的可用东西。盘算着还需要些什么,捏了捏荷包,心里生出不可名状的颓丧来。
      “方先生。”腊梅撑着伞过来的,穿得厚实,背着个大包袱,还挎着个篮子。方明有些奇怪,不过也见了礼。
      “太太吩咐送来的。”腊梅将篮子递过来,里面是些蔬果肉面,瞧着分量不少。他窘着脸接过来,连声道谢,倒没有被施舍的义愤。腊梅打量了他一眼,嗫嚅着取下身上的包袱,低着头说道:“这里面有些厚衣赏和一条毯子,都是往日太太赏的,我浆洗过了,想着你怕是用得着。”说着将包袱往方明怀里一塞,说到:“你别嫌弃。”想了想,又道:“里面有个汤婆子,你灌些热水,想来也是用得着的。”方明原想推辞,想着自己现下的光景,终究还是接下了。
      “哪里敢嫌弃,都是好东西。谢谢你和太太还惦记着我,劳烦给太太递个话,待日后再去拜谢。”方明作了一个长揖,踟蹰良久,还是问了碳火的事情。腊梅想了想,捡着自己知道的说了,末了说道:“你若是放心,这事儿我给你办。府里的管事与我有些交情,我回头托他与你捎上一些,保证都是好的。”
      方明大喜,只是想着囊中羞涩,颇有几分不自在。
      腊梅瞧了,心下明白。随即说道:“你要的本不多,付了钱添些与他喝酒便成了。他自己里头还有打算呢!”
      方明谢过,看着腊梅出了院子,想着这个冬天,大抵是能熬过去了。
      隔日腊梅便来拿了银钱,不多时果然送了碳来,燃得又暖又旺,并无一点烟味儿。坐在窗下,听着床上这人浅浅的呼吸,方明心里头总算是落下了一口气。
      腊梅这些日子四处打听,东拼西凑的,总算将方明这人打听清楚了。
      方明原是个读书人。只是爹娘死的早,家里没了支撑的,从学堂回来,种地不会,打猎不成,读书无望。蹉跎着在一个村子里当了个教书先生,后来在山里救了个姑娘,结成了夫妻。这姑娘便是这府上不知道远了多少的亲戚,原是来投亲的,谁知遇着了贼人,独独她活了下来。方明娶了她后,倒也和和美美过了几年,只年初这人却突然病了,念叨着要来府里见见。二人收拾着来了府中,倒也算得皆大欢喜。坏就坏在,这姑娘突然就病得不省人事。太太心善,替他们寻摸了这么个小院子,二人算是在这里安顿了下来。方明替人抄书写字,教授几个蒙童,日子勉勉强强也过得。只是这寻医问药,哪里离得了银钱?因着他娘子那看不出症状的病,越发耗费银钱。
      腊梅并众人唏嘘不已,都感慨这人算得上情深义重。
      却说这日,方明归家来,见着炊烟袅袅,心下一喜。推门一看,院子里那人吃力地抱着几根柴,脸上苍白,大汗淋漓。
      “阿鸢,你可是觉得好些了?”他过去接过柴,扶着她走到廊下。瘦的几乎透明,像个纸片儿似的人笑着,瘦瘦的脸颊干瘪得尤其难看,加上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明像个鬼怪模样。方明却恍若味觉,欣喜若狂。
      “这些日子,觉着身上渐渐利索了些。想着给你做些吃食,谁成想还是这般不中用。”阿鸢一边喘着,一边哑声说道,倒是没有咳嗽。
      “哪里用得着你!这些我向来都做惯了的,你且好好歇着便是。”说完看着靠着自己昏昏欲睡的妻子,心里奇异地安静下来。这一年来的提心吊胆,仿佛都找着了落处。
      “我扶你去歇着。”方明简单地弄了吃食,火急火燎地出门拉开了大夫。得知阿鸢是真的快要大好了时,不禁喜极而泣。
      过来探望的腊梅眼光闪了闪,忙不迭的双手合十,连说:“菩萨保佑。”说完便提出去见见阿鸢。方明笑着,将妻子扶到院子里,今日天气好,难得的阳光明媚,无风。
      “多谢你。听相公说,你前后帮了不少忙。”阿鸢说话已经气息平缓了许多,除了看着单薄瘦削,看着倒也像是大好的模样。
      腊梅有些恍惚,时不时打量着阿鸢,似乎有些被吓到。
      “哪里,都是太太吩咐的。太太惦记您呢。”腊梅说着,脸上越发显得和善。
      “我这幅样子,倒是不好过去见姨母了。”阿鸢摸着自己的脸,柔柔地笑着,说着:“吓这你了罢?”
      “您说的哪里话!太太说了,您想见的话,得空便过去。”腊梅说着,便起身告辞。回头望了一眼互相依偎着的两人,心头莫名酸涩。
      这日,夫妇二人去拜谢了这位长辈,只说不日归家。腊梅将人送出来,黄昏时分,云霞灿灿,落日依依。冬天已经过去了,暮春时间,草长莺飞,倒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方明揽着妻子,不紧不慢地闲逛着。阿鸢看着总算不那么瘦了,尖尖的下巴上也挂了些肉,看起来有些怯弱,但并不是先前病歪歪,命不久矣的模样。二人商量过归期,渐行渐远。
      腊梅前来送行的时候,穿着一身红衣,上面绣着红梅,头发用一根梅花簪子挽着。艳丽明媚。
      “腊梅姑娘这样看着,倒是更像海棠些。”阿鸢低声笑着,附在方明耳边说。
      “管旁人做什么。”方明并未抬眼。一本正经地辞行,谢过腊梅从前的照顾,任由阿鸢拉着腊梅说话。
      阿鸢絮絮叨叨谢了许多,最后将自己绣的荷包并着一个镯子递给腊梅。
      “我也不曾有什么好东西赠你,这些东西,权且做个心意,还望你莫要推辞。”阿鸢说着,一双柔柔的眼睛忘进腊梅心里,看得她心头直跳。
      “您可真是折煞奴婢了!都是太太的吩咐,我哪里又做了什么!”腊梅忙福身说话,额角莫名冷汗涔涔。
      “其实,她原本是想托你照顾他的。”阿鸢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随笑着与方明携手而去。
      腊梅满头雾水,看着她清丽的模样,莫名就想起了那枝红梅。也是这般,被方明搂在怀中,红得清寒绝丽,不食人间烟火。
      而眼前这人,分明柔媚婉转,娇怯可人。
      他和她?谁和谁?腊梅一瞬间四肢百骸俱僵住,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那两人早已看不见踪影,只剩她站在原地,头疼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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