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羽剑之笑舞风尘》邪尘

19、灵鹤山庄（上）

　　莫紫笑生了火，便抱着舞风剑坐在边上，望着那明亮的融融火光，怔然出神。
　　李修尘已经打了不知多少个哈欠，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实在是撑不住了。
　　而整个晚上，莫紫笑始终只是黯然着静默不语。
　　秦离衣已经熟睡过去，他仿佛很久没有睡过了一样，酣然入梦，对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浑然无觉。
　　李修尘靠在他身旁的柱子上，一会儿合上眼睛，又猛地睁开，强迫自己不要睡过去。
　　这过程实在太痛苦了，可是自己厚脸皮地睡着，难道留他一个人守夜么？怎么自己也是师兄，也得挺着啊。

　　“困了，就睡吧。”

　　这是今晚，他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李修尘恨不得拿个牙签儿把眼皮支起来，忙道：“没事儿没事儿，不困不困……”
　　他轻轻地浅笑，拾起地上一根木棍，拨弄着冉冉篝火，音色依旧温柔：“你睡吧，我不困，我守着就行了。”
　　李修尘虽然心里犹豫，可是真的是再也撑不住了，于是微微点头道：“那，有什么事儿了一定要叫我。”
　　“嗯。”他答应着，又望向那团火光，安静地沉默。

　　李修尘立刻陷入沉睡，速度的确够快。
　　莫紫笑起身望着窗外，苍月白如雪。
　　他缓步走向李修尘，单膝跪在他身旁。李修尘一双眼眸平静地闭着，匀称的呼吸，鼻翼翕动，睡得正香甜。
　　这样美好的画面，熟睡的人并不晓得，他已经看了不知多少次。
　　他就是贪恋他，哪怕只是一眨眼，一颦眉的流水般轻微的神情，他都仿佛深深烙印在了心底一般，无法抹去。
　　他分得清，什么才是年少的痴狂，而什么，才是真正的永远。
　　李修尘，便是那个他一直在追寻的永远……

　　莫紫笑手抚摸着他的脸庞，眉，眼，唇……他需要记住这张脸，用心，牢牢地记得。
　　如果有一天，他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希望对他的回忆，是他唯一可以带去的东西。

　　“柳如眉，桃花媚，雨翩飞，相思泪……”

　　轻轻念着这首词，泪水竟慢慢湿了眼。
　　他抹了抹眼角，蓦然又低柔浅笑。
　　莫紫笑，你真像个傻瓜……可是又傻得那么心甘情愿。

　　他拿出包裹中的那只精致的锦盒，缓缓打开。
　　那白如脂玉的圆珠，光彩照人。一，二，三，四……整整十颗。
　　莫紫笑静静地看着它们，脑海一片空白。

　　明天，就又要启程了，灵鹤山庄。沈令曦那家伙一定恨透他了，只在需要他的时候，才会去看他。
　　不过想来，他们相识，也有好些年了，果然，时光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那时温雅沉默的少年，已经慢慢成长起来，只是骨子里的那性格，那气质，始终如一。

　　变得，只是时间。可是时间，却足以消融一切。

　　第二日，他们一早便启程。
　　秦离衣无法走动，李修尘一直背着他，走了很远很远的山路。
　　莫紫笑这一道仍然大多时候都是沉默，望着前方，或是自己的脚下，李修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空去多想。
　　因为背着这么个活死人，累都累死了，哪儿还有功夫琢磨别的。
　　不过，背上这家伙还真是可以，颠簸成这样也能睡得这么沉。
　　这完全达到了一种境界。

　　鸿门关。

　　灵鹤山庄。

　　听莫紫笑说，灵鹤山庄的少主是整个鸿门关的老大，可以说，是全倾一方。
　　他们并不是什么正宗的江湖门派，也极少参与武林中那些事事非非你争我夺。现在接管这里的，便是前庄主的长子，莫紫笑相识多年的挚友——沈令曦。
　　沈令曦人称‘仙医’，年少英俊才华横溢，更绝的是，他有一手精湛的医术，江湖上更有人称他为华佗转世。
　　说他是长子，那是因为他还有个小妹，双名云亭。
　　莫紫笑虽然与沈令曦私交甚好情同兄弟，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每次他一来这儿，沈令曦就一定要反复提及把沈云亭许配给他的事，实在让人头疼。
　　所以这一次，他也做好了斩钉截铁拒绝他的准备。
　　不过这对兄妹的确怪异有趣。哥哥性格活泼又贵为少主，却丝毫不懂武功，而其妹看着盈盈弱弱无限娇柔，但谁知舞刀弄枪样样精通。
　　感觉就是，完全颠倒。

　　李修尘听说过沈令曦，这个人，江湖上还是很有名气的。
　　不过这个小妹，他没听说过，所以非常想见识一下是何等奇妙的女子。

　　灵鹤山庄是个占地庞大的建筑群，几乎站了半个鸿门镇，一进大门，就仿佛进了大观园。
　　景致是那种非常典型的豪门世家的风格，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静雅幽清，让人不禁心神一片安宁。

　　沈令曦正在为一幅山水写意着色，浓郁的笔触，挥毫潇洒如行云流水。
　　他掐算着日子，知道他要来了，就在这几日。
　　这次相见，算是他们二人相识以来，隔得时间最长的一次，将近两年。
　　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少主，莫公子来了，还带了两个人。”侍女屈膝禀报道。
　　沈令曦蹙了蹙眉，觉得奇怪，因为以前莫紫笑来找他，都是孤身一人，这次怎么会带了人来。
　　“他们在哪儿，我去迎一下。”
　　话音刚落，莫紫笑带着李修尘已经率先走进了书房里。
　　莫紫笑微笑道：“沈仙医，别来无恙。”
　　沈令曦上前抱了抱他，高兴道：“你看，我就知道你会来，两年了过的还好么？哈哈，我去叫亭儿……”
　　“哎哎！别别……不打扰小姐了。”莫紫笑忙拉住了他，一脸紧张。他只要见到沈云亭就浑身不自在，倒不是讨厌，只是他实在受不了沈令曦像个媒婆一样胡乱撮合，也受不了沈云亭一口一个莫大哥肉麻兮兮地叫他。
　　李修尘忍不住了，“咣”地一声将秦离衣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然后袖口抿着汗不住地喘着气。
　　背了那么远的路，简直是挑战他体能极限。

　　沈令曦目光落在了李修尘身上，一怔。
　　好个容颜绝代的俊逸男子！他心中不禁感慨。
　　“这位是……”
　　“哦，”莫紫笑介绍道，“是我的师兄，李修尘。”
　　沈令曦抱拳彬彬有礼道：“哦！尘兄，幸会幸会。”
　　李修尘还礼，还来不及仔细看他一眼，便急忙开口问道：“沈少主，听说你是仙医能治百病，快瞧瞧他现在身体如何了？”
　　沈令曦看了看莫紫笑，他神色有些诧异，却还是出于礼貌回应他一个清淡的笑容。
　　他俯身拾起秦离衣的手腕，切了下脉，又细细端详了一下他的面色，点了点头道：“嗯，脉象基本正常，毒已经有所缓解，只是体力亏虚，需要好好静养些时日才可恢复。”
　　李修尘这才放了心，却有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掀开他的衣襟衣袖，焦急道：“还有这些伤。”
　　沈令曦皱了皱眉，这伤口确实不轻，伤痕有些已经感染，黑红的刀伤肿裂，甚是触目。
　　他微微触碰了一下，因为疼痛，秦离衣有了些许知觉，眉目轻抖着。
　　“这个，也没关系……”沈令曦微笑道，“尘兄放心，他的伤虽然严重但刀口并不很深，我给他调些药敷上，肯定让疤都留不下来。”
　　“那真的太谢谢你了！”李修尘这才算是彻底舒了口气。
　　“尘兄朋友这是怎么了？”沈令曦不禁问道。
　　“不是朋友，是我捡来的……”李修尘一脸不好意思。
　　“啊？”沈令曦一听更为疑惑，转头望着莫紫笑等待着他的解释。
　　而他此时只是一脸淡漠地看着秦离衣的脸，他的一切情绪都压抑得极深，顿了顿，道：“是师兄在来时的路上救下的，影剑堂的人。”
　　沈令曦笑赞道：“尘兄好侠义。”
　　李修尘“嘿嘿”笑着挠了挠头。

　　“不过，”沈令曦略有所思道，“影剑堂最近，的确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人，萧青诺现在声誉不及当年。”
　　莫紫笑皱眉问道：“怎么会这样？影剑堂可是正经的名门剑派，一直受江湖人士推崇的。”
　　沈令曦道：“因为最近萧青诺行事有些……反正，就是干了不少错事，而且他也在争花羽剑，我个人认为，抢那东西的人都是心术不正。”
　　李修尘一听“心术不正”四个字，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悄悄瞅了眼莫紫笑。
　　莫紫笑也看了看他，笑容莞尔道：“像沈兄这样把什么都看得很淡的人，太少了。”
　　“不是我看得淡，”他笑得爽朗，“是我不是江湖人，不为江湖所累，仅此而已。”

　　沈令曦派人将他们三人安顿在三个上好的房间住下，便令后厨房准备晚膳招待宾客。
　　餐桌是别致的花岗石质地檀木八仙桌，但是非常大气，要比普通的桌子整整大出两圈。

　　陆陆续续的家丁开始往桌子上摆珍味佳肴，美酒纯酿。李修尘见那些碟子碗满满摆了一圈又一圈，不禁感慨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随便吃个饭就如同宫廷摆宴。
　　见家丁都退了下去，李修尘这才放开了对莫紫笑道：“那沈令曦真有少主样子，热情好客啊！”
　　莫紫笑却一脸不以为然：“不是他热情，而是他每顿都要吃这么多才能饱。”
　　“啊？那岂不是饭桶……”

　　“对，我哥他就是饭桶。”

　　一声温柔娇嫩的女声，从水晶珠帘外传了出来。
　　二人寻声望去，只见两名侍女掀起帘幕，一水粉色绫罗衣裙的女子莲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只见她乌发如瀑，青蝶玉钗金步摇，眉眼如丝，唇红齿白，真真是个标准的水汪汪的大美人。
　　漂亮！简直赏心悦目！李修尘心中暗自赞道。
　　不过，他觉得这女子虽美，却娇媚不胜秦离衣，精致不敌南宫倾雪，而那温柔，更好像是故意作出来的样子，远不及他紫笑师弟一抹云淡风清的笑容，来的让人舒服。
　　突然发现自己的品味啥时候变得这么挑剔了，如此如花似玉的美艳女子站在自己面前，竟然会不由自主地把她跟一群男子相比，人终究没有太过完美的嘛。

　　莫紫笑叹了口气，满眼无可奈何，起身，行了一礼。
　　“少小姐。”
　　原来她就是沈令曦的小妹沈云亭，其实李修尘早该瞧出来的，她浑身上下，都是副大家小姐娇滴滴的样子，矜贵优雅，一看就是从小受过专业调教的。
　　沈云亭抿了抿唇，柔声道：“莫大哥，不是让你以后叫人家亭儿的么……”
　　酸！酸死个人！！
　　李修尘最听不得女人说话这么软绵绵的声音，矫揉造作的听着反胃。
　　不过也怨不得他，从小到大，麒麟门里他只接触过九姑姑这一个女人，再无其他。
　　他瞥了一眼莫紫笑，发现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难看。
　　“莫大哥，最近还好么？”沈云亭又接着用她那粘腻的嗓音连环发起温柔攻击。
　　“好。”莫紫笑一字带过。
　　“莫大哥想亭儿了么？”
　　“啊。”
　　“莫大哥，你怎么不多说几个字啊。”
　　“啊？”
　　李修尘在一旁“噗”地差点儿喷出来，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窘迫的莫紫笑，完全可以感觉到他郁闷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莫紫笑心不在焉，根本没心思回答沈云亭的问题，可是这女人一直不依不饶问个没完没了，是人都会烦。
　　不过，他是极其有涵养的人，不了解他的人是绝看不出他任何的脾气，他那谦谦君子般风雅的气质，的确是令人欣赏且充满好感。

　　李修尘不吭一声地站在他身旁，埋个脸，却暗自笑个没完。一副看好戏的欠揍架势。
　　莫紫笑果然不是一般的抢手啊，无论男女，全部拜倒在他倜傥温柔的气质之下，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论性格，想来，也许再没人比他还要完美。

　　那自己，是不是也被他倾倒了呢……

　　沈令曦从门外走了进来，两名侍女屈膝恭敬唤了声“少主“，他挥了挥手，二人便鞠躬快步退了出去。
　　“紫笑，尘兄，都等我呢啊，哈哈哈。”
　　他笑着扯了把椅子坐在了他们二人对面，又吩咐沈云亭也入座。
　　当然，是安排这女人坐在莫紫笑身边了。

　　“亭儿，”沈令曦笑看着李修尘，介绍道，“这位是你莫大哥的师兄，李修尘李少侠，快认识一下。”
　　沈云亭桃花一般的媚眼望向李修尘，他扭过脸来，冲着她露出一抹明媚的浅笑。

　　但，就是这一瞬间荡漾在眼波里的笑意，便让这个妙龄少女完全乱了心智。
　　梨涡婉柔，眸如星海，恍然间，有一朵绮丽的昙花，开在了这绝美男子的脸庞上。
　　那一刹那的绽放，是勾人魂魄的美丽。

　　沈云亭怔然地看着他，面颊绯红如胭脂。不知过了多久，才恍恍惚惚地唤了一声：“李大哥……”

　　李修尘顿时觉得浑身一抖，汗毛都立了起来。
　　这一声李大哥，反倒要比九姑姑的那句尘儿还要让他恶心。

　　整个席间，沈云亭意外地没再烦着莫紫笑，也几乎没说话，因为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一直埋头塞饭的李修尘身上。
　　沈令曦饭量上始终难逢敌手，这次，也不得不佩服起李修尘的食量来。
　　“师兄，慢点儿……”莫紫笑体贴地往他碗了夹了菜，李修尘只顾着吃，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感觉离开翎仙岛后就没怎么吃上顿正经的饭菜了，而且这一路又是打架又是救人的费了好些体力，现在怎么也得补回来。
　　沈云亭杵了杵奎宗的胳膊，细声问道：“莫大哥，李大哥好像饿很久了啊。”
　　“他就那样，咱们该吃吃咱们的。”莫紫笑说罢又转头看了李修尘一眼，无奈笑了笑。

　　莫紫笑对沈令曦道：“你知道我和师兄在来你这里之前，去了哪儿么？”
　　“可是翎仙岛？”沈令曦回问道。
　　莫紫笑惊讶道：“沈兄怎知？”
　　沈令曦不以为然：“南宫那小子寿辰嘛，江湖上的人都要去捧个场。我也收到请帖了，只是没去。”
　　“哦？为何？”
　　“我不爱凑这个热闹你也是知道的。不过奇怪了，你们怎么会去？龙门主不是和南宫家的人一向积怨颇深么？”
　　莫紫笑轻咳了一声，顿了顿道：“话虽如此，但矛盾总是要解决的，我这次算是奉师傅之命……”
　　话还未说完，沈令曦便了然一笑道：“依你们门主的性格，绝不可能主动握手言和，这其中必有隐情。”
　　沈令曦年纪虽轻，但博闻强识，见多识广，可以说资历绝不逊色于一个老江湖。
　　“你们，也是去找那东西的吧？”
　　沈令曦口中的“那东西”，自然就是名震江湖的花羽剑了。
　　莫紫笑注视着他，却只是笑而不语。
　　这也是他最怕他的一个地方，他总能如此这般，不动声色地看出他的心思。无论任何。

　　他不得不承认，目前位置，唯一看得透他的，便只有灵鹤山庄的少主——沈令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