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羽剑之笑舞风尘》邪尘

20、灵鹤山庄（中）

　　一整晚被沈云亭那么盯着瞅，李修尘只感觉饭吃得都不消化了。胃里一个劲儿地翻江倒海，甚是不舒服。
　　没见过这么没矜持的大家闺秀，跟个花痴一样。
　　他哥哥沈少主倒是个不错的人，热情又健谈，而且看得出，他与莫紫笑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这莫紫笑还真是厉害，□□白道的都有熟人，都吃得开。不像自己，到那儿都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不过现在，竟也不会觉得那么孤单，因为，有他陪着自己。
　　尽管他不知道，这个前进道路上的同伴，可以陪伴自己多久。

　　吃过晚饭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莫紫笑说有事出去一下，便到现在都没了踪影。
　　他平日行踪仿佛总是神神秘秘，在李修尘找他的时候，他总是形影无踪，但需要他的时候，他又会及时出现。
　　他似乎，永远都摸不透他，看不透他。

　　李修尘看着翠绿满园，竟怀念起了翎仙岛的姹紫嫣红。两处的景致有着很大的不同，从这一点上，完全可以看得出南宫倾雪和沈令曦迥异的性格特点和喜好。

　　秦离衣的房间就在离自己厢房不远的地方，位置较偏，那个院落只住着他自己，院子里有一个青竹轩，还有一棵开得正艳的桃花树。
　　和灵鹤山庄的满目茂绿幽青相比，这桃花开得的确是香艳又突兀，而如果联想到翎仙岛那清池旁的丛丛芬芳，这棵桃花树未免太淡雅了些，却也别有一番情趣。
　　自从把秦离衣安顿在这里后，他还一直没再去看过他，也不知他醒了没有，伤有没有好些。

　　整个庭院都是一片宁静，甚至让人心里略感清冷寂寞。
　　李修尘一个人站在桃花树下，仰望那枝头的点点清淡的粉色，暗自出神。
　　他不知从几时起，爱上了桃花，他一向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可是每次看到这些飞舞漫天的花瓣，都会心生欢喜。
　　一片一片，飘然而落，他仿佛看见了那一抹抹动人心魄的温柔浅笑，梨涡轻点，眼角眉梢，百转绵长。
　　他是不是，恋上这个笑容，好久好久了……
　　那个第一次在麒麟门大门前迎接他的稚嫩少言的孩童，那个在月光下潇洒舞剑的倜傥少年，还有现在，这个始终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俊美优雅的翩翩公子……他好像与他的缘分，不仅仅只是同伴，这般简单。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两名侍女端着盘子开门走进房内，李修尘迟疑了一下，还是开门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很暗，但装饰典雅。侍女燃起了火柱，扣上灯盏，便轻步走向里间。
　　李修尘悄悄跟在后面，站在月形门的门口，恰巧望见躺在床上，依然熟睡着的秀美男子。
　　或许，他并不是睡着，只是仍旧昏迷不醒。
　　其中一个侍女转过头来，见李修尘立在外面，不由得脸一红，低头侍立在一侧轻声道：“李公子有何贵干？”
　　“啊……”李修尘挠了挠头，笑道，“二位姐姐这是来给他换药的么？”
　　另一个见是那个容颜甚美的公子，也不禁红了脸，答道：“正是，少主调了药来，吩咐我们为这位公子换上。”
　　他看着这两个人的异常反应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礼貌地笑道：“不劳烦二位姐姐了，我来替他换就是了。”
　　见那一缕如莲开般的笑容绽开在脸庞，两个侍女都不禁捂住了嘴，话都没说便快步跑了出去。
　　李修尘一头雾水，这两个人脑袋出啥问题了？怎么觉得这灵鹤山庄除了沈令曦就没正常人了呢。

　　厢房的门被静静关上，屋子中回荡着淡淡的药草气息。
　　秦离衣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上了纯白干净的丝绸衣衫，他整个人比在朝凤宫寿宴上遇见时瘦了一大圈儿，脸庞也微微地陷了下去，面色憔悴苍白如纸，只是唇不那么紫得骇人，已经差不多恢复了正常的色泽，但仍旧惨白。

　　他默默凝视了他一阵，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小心翼翼解开他的衣襟，发现只是短短几个时辰，他的伤口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
　　沈令曦这仙医果然不是白当的，这小子确实是有一手！
　　李修尘拿起一支裹了棉花的木棒，粘了些瓷碗中青色的药膏，轻轻为他涂抹在胸口。
　　这样美如白玉的肌肤，如果就这么被一个刀口破坏了，那实在是暴殄天物，所以无论怎样，都要让它好起来才行。
　　为什么，那些人要对他下此死手？又为什么听见影剑堂三个字，这些人就会痛恨得咬牙切齿？
　　无数疑问，李修尘都想弄个明白。

　　“咳……咳咳……”

　　秦离衣渐渐有了直觉，因为药力在起作用，胸口隐痛，他不禁轻咳了出来，带着细微吃力的喘息，冷汗浸满了额头两鬓，青丝粘在脸颊旁，甚为羸弱。
　　李修尘以为是自己上药时力气过重，于是手忙脚乱地为他拭着额上的汗珠，心里不免有些焦虑。
　　他似乎十分难过，浑身受着煎熬一般，却又无力辗转。
　　他意识模糊不清，口中断断续续有如梦呓一般喃喃着零碎的话语。
　　房间静谧，所以那些话，在李修尘听来，还是十分清晰。

　　“堂主……堂主……求你……带我走吧……”

　　他口中的堂主，应该就是萧青诺。
　　话语渐渐变得含糊，李修尘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他失踪了这么久，难道影剑堂的人就不着急么，好歹也是大弟子啊。也没人来找他，这名门剑派还真是没人性。
　　李修尘叹息一声，又粘了些药膏，想再接着为他敷上，却蓦然愣在那里。
　　他分明看到，他的脸庞静静流淌着清冷的眼泪，好似涓涓流淌的连绵溪水。
　　那张苍白的秀丽面容，被这泪越发衬托得凄美而易碎。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他落泪，他好像有好多委屈，好多难言之隐，好多哀怨，无处倾诉，只得深深堆积在心底，在最痛苦的时候，化作清泪，夺眶而出。
　　李修尘抬起手，犹豫着，放下，又抬起。
　　最终，他缓缓伸过手指，轻柔擦去他眼角的泪痕。
　　泪水是灼热的，而心，却冷若万仗冰寒。

　　秦离衣的眉尖始终都是微蹙着，那些愁绪，千丝万缕，即使在他睡着的时候，也无法放下心来。
　　那支他随身带着的玉笛，正悄然躺在他的枕侧，仿佛暗自散发着幽深的光泽。
　　他一定很爱这支笛子，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它。
　　犹记得那一曲《临江仙》，美妙得意境空灵，醉断人肠。
　　李修尘收拾好药品，起身，又转头凝望了床榻上熟睡的男子一眼。只愿他熬过了这一劫，可以快些醒来，回到他该回的地方去。

　　从厢房出来，李修尘不由得一阵沉重的叹息。
　　他怀念起了在麒麟门挑水打扫练功的那段日子，或者跟在九姑姑身边，去各个著名的山里修行的充实生活。
　　总觉得，那时无论如何辛苦如何劳累，心却也始终都是放松的，总好过现在，心乱如麻。

　　隐隐约约听见剑气发出的声响，用耳朵分辨了一下，感觉此人用的并不是剑，因为声音没有剑气的那种飘忽洒脱，却更多的是迅疾和犀利。
　　应该是，长枪。

　　他寻着这声音的方向转了个弯儿，果然发现有人在假山后面练武，而且用的的确是长枪。李修尘不由得心里一乐，看来自己的耳朵还是挺好使的。
　　不过，习武弄枪的这个人却着实吓了他一跳。
　　不是别人，正是灵鹤山庄的大小姐，沈云亭。

　　只见她已换掉了那身水粉色的绫罗衣衫，一色首饰头钗皆已褪下，完全摔掉了那扭扭捏捏的闺中小姐的气质，一袭鹅黄收腰短袍，脚穿银靴，长发高高束起，绝对是练武之人的标准行头。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一打扮，丝毫不觉别扭，反倒给人一种英姿飒爽的女将风范。
　　不过，最令他惊讶的，还是她那精湛的伸手，长枪并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耍得来的，用那兵器即要技术，还得有力气，没有多年的磨砺是不会有她现在的水平的。

　　剑也好，刀也好，看舞弄的本事如何，只需要用耳朵倾听就可以判断一二。
　　水平出色的人，那兵刃发出的声响绝对是气迫压人，势如破竹，强劲而有力。
　　沈云亭的枪所发出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以一个完美漂亮的姿势结束了整套枪法，沈云亭稳稳落在地上，枪则十分豪迈地杵在身旁。
　　“啪啪啪！”李修尘不禁赞许地鼓起掌来，她一惊，转头定睛一看，随即立刻涨红了脸庞，埋头默不作声，又恢复到了原来那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李……李大哥。”她怯生生腻歪歪地叫了一句，立马让李修尘浑身不自在。
　　“啊哈，少小姐的枪法不错嘛！没想到也是习武之人啊。”他开始没话找话。
　　沈云亭更为羞涩地腼腆笑着，轻柔道：“那，下次亭儿再舞给李大哥看。”
　　李修尘一听，赶忙摆手道：“啊？不用不用，沈小姐别劳烦了，还怪累的。”
　　沈云亭脸庞一阵绯红。

　　“少小姐，请问看见你莫大哥了么？”
　　被她这么一熏陶，现在他开口也叫上莫大哥了。
　　沈云亭眨了眨眼睛道：“莫大哥一直在哥哥那儿呢啊，李大哥找他有事么？”
　　“啊，也没什么事儿，那他找你哥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都聊这么久了。”
　　“唉，还不就是病……”
　　沈云亭一时口快，话刚脱口而出便意识到不对劲，便赶忙把下半截吞了回去。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的面色也不禁僵硬紧张起来。
　　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挽回也来不及了。
　　李修尘明显感觉到她有所隐瞒，于是蹙眉急促问道：“病？什么病？”
　　听见这个字，他的心莫名忐忑了起来。
　　沈云亭抿了抿唇，低着头一声不响地闷在那里。
　　“你说啊，什么病？”他急得拉住了她的手臂，一定要让她把话说清楚，他现在必须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云亭低头思忖了好一会儿，方才颦着眉缓缓地轻声道来：“是……莫大哥身上的病，好像很严重，但是……我也不太清楚……莫大哥没和你说过么……”

　　李修尘只觉一阵晴天霹雳般，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他松开她手臂的手掌慢慢落了下去，所有的表情都已经凝滞僵硬，只剩下茫然与无措。
　　为什么，这些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亦从不提及。
　　是啊，他的病，他怎么会知道，他从来不曾关心过任何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都不需要他的关爱。
　　可是，这一次，却因为自己的无心，而倍感难受。好像心里有种深深的罪过，压抑着，翻腾着，连呼吸都变得软而无力。
　　他现在，只想看见他，只想让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把所有的一切，都问个明白。
　　他瞒着自己的，还有多少……

　　“莫大哥？你怎么了？”沈云亭在他眼前摇了摇手，他抬起眼，那严肃的神情吓得她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告诉我，你哥哥，还有紫笑，他们在哪儿。”

　　韵禅阁的门安静地闭着，这是沈令曦常来看书的地方，这里共有三层楼，放满了各类医术类藏书多大万卷，重重叠叠，仿佛迷宫一般。
　　这间藏书阁，是沈令曦父亲毕生的心血，现在，他全部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希望他可以发扬光大。

　　李修尘推开韵禅阁的大门，沉闷的声响荡漾在空旷的厅堂之中。
　　那些笼罩在融融灯光下的书籍，一本一本安静地摆放在高立的书架之上，一圈，又一圈，正沉沉地睡着。

　　他步伐轻缓地，一步步顺着木楼梯，望上走。

　　三楼的书架中央，四周点燃一只只白蜡，荧荧火光，剪影摇曳，青色孔雀香炉烟缕袅袅，静谧到恍惚。
　　莫紫笑坐在桌案前，执着笔，随意地写着字，低落着眼帘，却始终只是沉默。
　　沈令曦站在书架前，信手拈来一本厚重的书籍，自顾自翻开边看着边微笑道：“记得每次你来，都会坐在那儿写字，有时写诗词，有时是画画。”
　　莫紫笑略微展露一丝笑意，只是极其轻浅。
　　“可是我诗写得也没你好，画画得也没你好。”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儿女情长，你个江湖人，不需要这些。”沈令曦爽然笑道。
　　他抬起眼来瞥了他一眼，微笑道：“沈兄的气质到更像是个江湖人，我才真真只是儿女情长。”

　　沈令曦放下书，走到他身边，他身上散发的那阵阵幽香越发萦绕，发丝间，衣襟旁，几乎都沾染着那醉人心智的香气。

　　“紫笑，你是不是……还在用紫幽梦涎香？”

　　莫紫笑握着笔的手徒然冻结住，神色一凝，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沈令曦摇头叹息道：“我真后悔当初给你服用那东西，可是你的病，只有紫幽梦涎香可以抑制，但你也知道这香……我也是束手无策。”
　　他深知这一切，似乎早已看淡了自己的病情，可是心里还是微微地隐痛着，好像被什么狠狠地抽打了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除了这些，他亦是无言以对。
　　这么多年，他都靠紫幽梦涎香控制着自己的病，而他也清楚，那香是一种稀奇的毒品，虽然可以治病，但也同样，会让人欲罢不能地染上毒瘾，并且一旦中断服用，就会浑身无力，武功尽失，虚亏而死。

　　他，已经中毒很深，已经不能离开那东西。
　　可是天下之大，这香来得又谈何容易，他只能每隔一段时间，便回到灵鹤山庄，回到沈昌珉这里来取这种毒香，便又可以支撑一段时日。
　　离开它，便会生不如死，可是即便□□上的痛苦可以得到暂时麻痹，心中的伤痛，却永远无法治愈。

　　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紫幽梦涎香这种东西，那么，他的命，是不是也将走到尽头……

　　房间一片死寂，谁也无法再多说一句话。因为彼此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沈令曦突然眼神一闪，忙对他道：“对了，你不是说翎仙岛的南宫教主给了你十颗药丸么？拿来给我看看！”
　　莫紫笑随身只带了一颗，从袖中的锦囊中取出递于他。
　　“他知道我身上的病，就给了我这个，我一直不敢服用，所以正想问你。”
　　沈令曦拾起那莹白剔透的玉珠，就着烛光细细端详着。
　　好一阵，他才缓缓点头笃定道：“是玉清丹，这可是十分珍贵的妙药啊。”
　　莫紫笑静默地注视着那龙眼大小的药丸，暗自出神。
　　他从未想过，南宫倾雪会如此帮他，难道是因为上次他和师兄为他解围，而做的答谢么。
　　他不是，应该讨厌自己的么。

　　“玉清丹想必南宫教主那里也没有凑全，所以给了你十颗。紫笑，你跟他交情不浅啊。”沈令曦笑着缓解了刚才低沉压抑的气氛。
　　莫紫笑浅笑道：“算不得什么交情，只是我和师兄，帮过他一次罢了。”
　　沈令曦高兴道：“这药，不但可以化解你体内紫幽梦涎香的毒，也大有可能治好你的病，再加上我的调理，痊愈的把握有九成。不过……”说罢，他的语调又低了下去。
　　莫紫笑焦急问道：“不过什么？”
　　“这儿一共是十颗，而玉清丹真正可以起到巨大疗效的，是要凑齐十二颗，另两颗我这儿也没有。”
　　他神情一凝：“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沈令曦正色道：“就是说，你要找到另外两颗玉清丹，才能完全治好你身上的病症。”
　　莫紫笑心里一沉，怔然坐着陷入了沉思。
　　要到哪儿才能找到另两颗丹药，这无非是海底捞针。

　　“我听说，影剑堂堂主萧青诺手中好像有那两颗玉清丹，但不知道他肯不肯让给你，这等奇药可是千金难买啊。”沈令曦也不免有些面露难色。

　　影剑堂，又是影剑堂。
　　是不是注定，此行要和这个门派有所纠结。

　　莫紫笑轻声长叹，满心的愁绪，真是无以复加。

　　四周烛光微微有一丝颤抖，火苗倾斜。
　　他一凝神，突然厉声喝道：“谁？出来！”
　　沈令曦一怔，因为他完全不懂武功，所以根本察觉不出周围有第三个人存在。
　　只是片刻的功夫，那火苗又重新竖立，恢复了正常。

　　“走了。”

　　他落下了心来，望了一脸紧张的沈令曦一眼，温柔笑道：“放心啦，有我在对付一票人也是不成问题。”
　　“刚才是谁啊，不会是飞贼什么的……”沈令曦仍旧心里慌慌的，“我可不会武功啊。”
　　“没准儿只是猫啊狗啊什么的呢。”莫紫笑安慰道，“放心，我一会儿送你回去，你们灵鹤山庄会武功的手下也不少，再说，你妹妹出面我估计十个男子也打不过她。”
　　沈令曦一听，“哈哈”笑道：“我妹妹可最爱打架了，别看她平日里像个小家碧玉，其实啊最爱弄那些刀刀剑剑的，劝多少次也不听。哎，紫笑兄，舍妹可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呢啊，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就把她嫁到你们麒麟门去！”
　　还是同样的话，说了无数遍，每一次，莫紫笑都是没等他说完就转身溜掉了。
　　可是这次，他却淡然地浅笑着，注视着沈令曦的眼睛，眼神却是那般轻柔，带着些许感伤。
　　“你就那么急着把自己妹妹嫁出去？”
　　“唉，女大不中留，我爹娘过世得早，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是我唯一的亲人。”说罢，又不禁干笑一声，无奈道，“我也不愿让她嫁给一个江湖人，可是谁让她，偏偏就看上了你呢。”
　　莫紫笑目光里一丝黯然，他的话语很轻，虽然脸上仍是带着笑意，但谁都看得出，那抹不言而喻的忧伤。

　　“她还太年轻，迟早有一天她会明白，我并不是她该等的那个人，而且我有病在身，不愿拖累她一辈子，小姐的情意，莫某心领了。”

　　他真的就一直把沈令曦送到了他的住处，才独自一人往回走。
　　夜色清凉如水，灵鹤山庄的夜晚总是觉得比别处更显幽冷宁静。树影在月光下摇曳，风在池面上轻拂而过，荡漾起层层涟漪。

　　他对这个地方已经十分熟悉，毕竟来过的次数也不少了。
　　犹记得他与沈令曦的第一次见面，他似乎变得只是身高，那说话的腔调，音容笑貌，秉性气质，却是一点也没变。

　　回到自己厢房，竟发现灯火意外地亮着。
　　有人在自己房间？他不由得疑惑了一下，随即打开了房门。

　　开门的一瞬间，他们彼此四目相对。
　　李修尘目光如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的双眼。他似乎一直就这么坐在这儿等他回来，而且眼睛，也始终不变地盯着门口那个方向。
　　莫紫笑望着他，一时不知所措，心里忐忑着。他从未见过神情这般如此凝重的李修尘，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俊美的眉宇紧紧地蹙着，那一双美若星光的眼眸，此刻正深深地望着自己，恨不得立刻，望眼欲穿。

　　“师兄，这么晚了，来我这儿干嘛？”
　　他强挤出一丝笑容，将言语放得轻松。
　　可是他能感觉到，李修尘周身散发的越来越凝重的怨气，与愤怒。
　　他不说话，也不动，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

　　“师兄，你怎么了……”他现在这样，反倒让莫紫笑心里越发紧张，犹如煎熬。
　　“你去哪儿了。”
　　他的言语很平静，毫无波澜。
　　“只是……出去走走。”
　　“是吗。”
　　“是啊。”
　　……

　　李修尘满眼凌厉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微低着头，沉着步子走过莫紫笑身边。

　　“师兄。”
　　他一把拉住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李修尘，他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修尘哥，你到底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突如其来的改变，突如其来的问话，都让他始料不及。

　　他依然维持着温和的微笑，反问道：“师兄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明白。”

　　“你的病……很严重对不对？”

　　如同被无数双手撕扯着心房一般，那是莫紫笑此刻唯一的知觉。而其他的，身体，思想，都已经完全静止，空白一片。
　　“师兄在说什么啊，什么病啊。”他依然在装着若无其事，竭尽全力地笑着，仿佛真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李修尘转过脸来，流淌在眼神中的，不是泪水，却是比眼泪还要忧伤的东西，憔悴易碎。
　　“你去找沈令曦，是因为你的病对不对？他也没有办法了对不对？对不对！”
　　他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那张太过美丽的面容已经纠结得不成样子，那不再是莫紫笑熟悉的那个师兄，那个逍遥自在玩世不恭的李修尘，已经消失不见了。

　　“原来，那个人是你……”

　　莫紫笑说话的声音渐渐轻微，他苦笑着，摇头，凄绝。
　　李修尘紧紧握着他的手往外走，他被一直拉着跑到了院落中，他不住地往回缩，却只能被动着任由他拖着自己的身体向外走。
　　他已经麻木了，他最不愿让他知道这个秘密，却最终还是，无能为力。

　　“师兄，放手……师兄……”
　　“紫笑，那两颗药在郑萧青诺那儿对吗？我们这就去影剑堂找他！”
　　他的手被他握得生疼，他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液体，顺着脸颊的轮廓，无声无息地流淌，蔓延。

　　“他不会给你的。”他的声音平成了一条线，听不出悲喜，听不出任何感情。
　　李修尘停住脚步，犹如雕塑般立在凛然的冷风中，良久。

　　“我第一次，这么在乎一个人。”

　　他的声线在微微颤抖，在风中，慢慢飘散化为虚无。
　　他静静地望着他，泪流满面。

　　李修尘伸出手臂，紧紧将他单薄的身体揽如怀中。
　　他不想再逃避，逃避他，逃避自己的心，逃避爱一个人的感情。

　　“紫笑，我要你好好的，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