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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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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宝儿最是机灵,不过几岁大便深知这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动不得,如今他这位九皇叔便是头一个惹不得的人物,别说是他,便是他父皇,也须得礼让三分。尤其这九皇叔又是众多皇叔中数一数二的性格强硬,若是真杠上了,怕也难得便宜。想到这里,宝儿便唯唯嘟囔着,“九皇叔,宝儿知道今日冒犯了十一皇叔,宝儿年幼无知,十一皇叔都不生气了,您就别再追究了吧。”
赫连明风压根不吃他那套,他这把戏做给其他人看看也便罢了。因而依旧目光冰冷,“你不是喜欢叩头认错吗?现在你就给你十一皇叔叩头认错吧!”一句话抛来,令那坐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宝儿小脸一沉,便又是要发怒的模样,可抬眼一看赫连明风冰霜满面,竟是一丝情意也无。
“九皇叔——”宝儿唤着赫连明风,娇脆的声调拖长,大有一番取巧谄媚之意。也便是面对赫连明风,他尚显露孩童娇柔之态,若是此番换了个人,他哪有这般低声下气的。
倒也就是赫连明风,对着这么个粉团似的孩子,面色不动,“赫连静扬,我说什么你听不到?或是我说的你听不懂?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听?”冷冰冰的几句话说来声音也不大,却让那宝儿不寒而栗。因着自己平素骄横惯了,也倒不动,只倔着脑袋,一双眼却是往赫连徽墨身上转,大约也是觉得这十一皇叔更加好说话一些。
赫连徽墨也知他用意,此刻若不开口,只怕这宝儿就该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了,自己的身份与赫连明风又是不同,想来便挂起笑颜,“宝儿,你起来吧,不要在地上坐着,到底地上寒气大。”又对赫连明风道,“九皇兄,小孩子不过一时做错了事,过去了就罢了,你也不必追究了。”
赫连明风却不以为然,见宝儿要站起来,只管一手拍了过去,宝儿吃重,一时便双膝跪地,又听赫连明风喝道,“赫连静扬,你给我老实跪着,如果今日不叩头赔罪,便不要想起来了!”
“九皇兄——”赫连徽墨心知不妥,又明白赫连明风的脾气,若是什么不遂意,必定不依。正是为难之际,却听那宝儿“咚”一声叩头在地,这一下倒唬住了赫连明风之外的三人。谁见过皇帝的二皇子这般温顺过?谁又受得起他的叩头认错?
赫连徽墨忙伸手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自个儿站了起来,冲赫连明风一眼瞟过去,“九皇叔,宝儿已然叩头认错。”赫连明风冷笑,“这般心不甘情不愿,受礼之人又如何安心受之?你给我重新叩头!”
宝儿脸色发青,死死咬着唇,半晌不动。
赫连明风冷着脸冷着眼,也不做声。
“太后驾到!”眼见叔侄二人剑拔弩张,忽听门外有一众太监唱礼。宝儿听是太后来到,不由又是生出几分得意来,“我皇奶奶来了,你们就等死吧!”话说得咬牙切齿,约莫是今日所受之辱生平少有,必得睚眦必报。
赫连明风形容哪里有变,只是稍往里走了几步,算是给太后銮驾让了路。却见太后只着了寻常穿的褐地翻红金锦袍,连着头上的妆饰也不过是一两只简洁的簪子,看来也是匆忙出宫,未及整妆。
莫只道这宝儿是皇帝最为宠爱之子,更是当今太后的心肝宝贝,谁不知道太后护短已是护到不容这宝儿受一丝委屈,此番宝儿被抓来六如轩,早有眼线去禀报了太后,这时太后前来见到泪眼婆娑的宝儿,心都疼出血来了,故此扬起戴着银丝玛瑙护甲的手,指向赫连明风,横眉怒挑,颤声喝道,“赫连明风,你也是为人皇叔,怎可这般欺辱宝儿?”又见赫连徽墨也立于一侧,那姣美的容貌倒是越发肖似故皇后董清婉,心中便更是气恼,“还有你,无故惹我宝儿,害宝儿被他父皇好好惩治了一番也便罢了,还撺掇着老九来给你出气!”太后容颜盛怒,更是不分青红皂白说了下去,“哀家念你体弱可怜,才叫皇帝留了你在宫里,如今看来倒是错了!难怪先皇早说你乃祸水!”
祸水之言一出,赫连徽墨面色大变,身子是真真一颤。宫内早有传言,说先皇故后董清婉天姿国色,却姣媚异常,能得三千宠爱于一身者必以媚人为术,婉后虽大度得体于人前,实则包藏祸心于人后,更引起先皇兄弟反目,此实为祸水。
如今这位太后正是当年屈居婉后之下的丽贵妃,婉后去世多年才得以进封皇后,故对婉后更是心存怨怼,如今见这赫连徽墨宛若当年婉后般柔美惑人,便更不顺眼,“赫连徽墨,若你还想安顿做你的逍遥王爷,锦衣玉食,就记得凡事本分不要逾矩才是!”
“太后!” 眼见赫连徽墨脸色愈加惨白,赫连明风蹙眉,心中怒意也便生了起来,本是抓了宝儿来替他出气,偏生太后出口伤人,但听他话语如霜,“太后,您也是为人长辈,怎可出言伤人?明风不过是叫宝儿用他认为好的方式来认错,没有骂也没有打,怎么您倒是字字如刺?不知是否为尊长德行?若是,明风自当好好学来,也这般教导宝儿!”
太后也知赫连明风手掌重权,平素皇帝也轻易不予重言,只是此番他站出来护那赫连徽墨,竟还处处指责她为老不尊,便拂袖大怒,“赫连明风,你这是对哀家的态度?依你又怎样?莫不是要出手伤了哀家?”赫连明风功夫也如脾性一般强硬,看他站在那边,眉间怒意缭绕,气势竟惊人迫来,太后也便稍稍后退了一步。
赫连明风见她这般倒是冷笑,“太后,明风又不是您的宝儿,不会动手掌掴长辈,更不会鞭打长辈,您放心!”
宝儿见太后竟落了下风,不由扯住太后的袍袖,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皇奶奶,他们好坏哦,欺负宝儿,还欺负您,宝儿要告诉父皇去,父皇定会重重罚他们的。”
赫连明风闻言忽而笑了起来,只一伸手,将宝儿扯来,一推一按,宝儿便重又跪在了地上,又是自脊背往下按去,宝儿脑袋“咚”撞在了地上,这时方听赫连明风开口,“宝儿,今日九皇叔教你如何恭敬行礼,你可要细细记住了,下回不要忘记,若然忘记了,九皇叔必会再教导你一番!”宝儿才惶然被压着叩了头,此刻听了这话方慢慢醒味过来,一时也无言,瞧那太后已然落泪,自己便也“哇”地哭了起来。
听宝儿凄然大哭,太后更是泪流不止,连声嚷道,“反了!反了!来人啊——给哀家把赫连明风抓起来!”
太后一声令下,即刻便有数个侍卫冲了进来,将赫连明风团团围住,偏又不敢上前,只在旁周旋着。太后见势怒上心头,喝道,“怎么?哀家的旨意你们也敢违抗?还不给我押下赫连明风?!”
赫连明风倒更是泰然,冷峻目光陡然一转,回复了几丝无谓,微笑间望着太后说道,“太后,不知明风所犯何事须得太后下了懿旨来收押?”又是轻轻一哼,“若只是为着适才明风教导宝儿之事,怕又是小题大做了吧,我这做叔叔的不过是关心一下侄儿的礼数仪态,这怕在哪里都不失为和睦之举吧?莫非太后更乐见无人关怀宝儿?”
一番话说来皆在情理,太后面色晦暗,一双迟暮美人眸死死瞪着赫连明风,“赫连明风,我这老太婆不顶用,不能处置得了你,你倒是和皇帝说去吧!”此番又是将皇帝搬了出来,约是认为任那九王爷再如何放肆,见了皇帝总要谦逊一些。
赫连明风冷笑,“太后说的是,不过,当今圣上乃贤明之君,怕是正觉明风此举妥当,我听闻今日若非十一皇弟求情,皇上也要重惩宝儿呢,我如今小惩大诫,宝儿也是知错了,想来皇上也正合心意。”可圈可点娓娓道来,便是皇帝也找不出纰漏来治罪。
听得这番话,太后竟是恼得大力挥手,“咣啷”一声将手边台案上的茶杯茶壶朝前拨了出去,因是才沏的茶,滚滚的水泼洒出来,赫连明风眼明手快尚险险躲过,可赫连徽墨却未曾移动,那茶水霍然泼洒在脚面上。
“徽墨!”赫连明风急急出声,只一伸手便将赫连徽墨揽在了怀里,也不顾多少眼睛在瞧着,脱下了他的鞋,虽是冬靴皮质厚实,还不会祸及过甚,但从靴筒里漏进去的滚水却已经将脚踝边烫出了大片的红来,怕是不出半刻,便要发出水泡来。
“快去拿冰水来!召太医!”嘶哑发声,赫连明风心中又气又急,见幽兰晴儿都去备水请医,方将那冰寒眼神投注在太后身上。太后见他激怒,不由得心惊胆颤,方才的气焰也便消散不少,也不敢多逗留,只作拂袖之态,忙忙带着宝儿离了六如轩。
赫连明风也不管太后去留,接了幽兰递来绞过冰水的帕子,轻轻敷贴在那渐起水泡的脚踝上。赫连徽墨本是炙伤难忍,这一冷敷确是减轻了不少烧痛,这才轻声说道,“多谢九皇兄。”此番赫连明风为他出头,做了多少本不该做的事情,若说不动容却有不真,只是赫连明风心意已偏,却不知该如何相待了。
“我做这些无须你来谢我,我只做自己想做之事。”赫连明风倒是坦坦荡荡,低头换了张帕子敷了上去,赫连徽墨朝幽兰挥手,“你先下去吧。”赫连明风我行我素惯了,也不知又会说些个什么来,便是亲近之人听去了也不好。
见幽兰欲言又止,他淡淡摇首,只示意她退下,过了片刻方道,“九皇兄,此番你虽为我打抱不平,却又是害了我。太后虽不敢动你,还动不得我吗?”正是在这深宫之中,多少隐秘暗藏的事情,便是哪天他这个十一王爷猝死六如轩,怕也是无人过问的。
“她敢!”赫连明风抬头看他,因又见到左脸上红红的指印,不由话音也满是狠意,“今日真是便宜了赫连静扬和那太后,竟将你伤到如斯地步!你告诉我,你在宫中居住这么多年,是不是经常受到此等羞辱?”知道赫连徽墨素来为人忽视,也会受得些许的委屈,却不料竟然卑微到这般田地,想到他许是还有旁人来欺辱,心下便是难捺怒意。
“哪里就那么多委屈呢?”赫连徽墨着意不说素日之事,却又听赫连明风柔声道,“徽墨,你随我回府吧,住在皇宫里我便不能照拂于你,若然今日之事再发生,我怕是要挥刀杀人了!”
正是怕听到这般言语,赫连徽墨低垂双目,避而不答,“九皇兄,徽墨尚可自保,无须担心。”赫连明风听了这话,冷冷望他,“你自保?怎么自保?才和我说今日之事惹得太后盛怒,来日定不饶你,这番倒说什么可以自保?便是你一身武艺能一刀宰了她,你又敢么?”
赫连徽墨想起之前赫连明风便已然怀疑自己,不由一惊,正对上他一双冰寒的眼。赫连明风深深望了他一眼,也不言语,只轻轻用手指划过赫连徽墨脸上的痕迹,指腹落在肌肤上,烫贴之感淡淡升起。这轻轻的抚弄含了多少情意赫连徽墨并不知晓,只觉出这手指的主人轻而滞怠的动作却竟是透出伤痛来。
“九皇兄……”赫连徽墨将头一偏,躲开了赫连明风的触碰。赫连明风面色却是有些凄然,只轻声道,“徽墨,太后定不能善罢甘休,你若是在这皇宫之中,我保得了你今日保不了你明朝,你到底想要受到多少伤害才知道真正保护起自己来?”话中深意已不言而喻,赫连徽墨看着他,正想说话,赫连明风却将他的手紧紧抓起,滚烫的手心贴着他冰凉的手背,这一刹的炙热又好似那日在王府,天青雪色中烧灼起来的眸。
“如此是非之地,你又何必执着?跟我走,好不好?”赫连明风低柔的声音在耳边静静响起,手背上的烫也更是渗了进去,若说赫连徽墨一丝动摇也无怕也不尽意,试问谁人愿理是非?谁人甘入险境?若能逍遥安定了却一生实乃快事,只是哪里便有这般如意之事?
“知道九皇兄担忧徽墨安危,但是徽墨身不由己,怕是要拂了九皇兄好意了。”妙目盈动,又是几分的躲闪,赫连明风见他固执如斯,也便不再多言,只又绞来帕子细细替他敷上。本是一个矜贵骄横的王爷,却在人前低眉顺眼温柔疗伤,赫连徽墨竟是不忍再看他。
不多时,晴儿已将太医请来,太医取了烫伤药膏处置了伤处,赫连明风问道,“怎么样?这烫得厉害么?”太医忙躬身回道,“回九王爷,十一王爷的伤势倒是无妨,因冷敷及时,只稍稍起了几个小水泡,微臣已用烫伤药再行处置过了,想来不出五六日便能大好。”
赫连明风这才放了心,转身对赫连徽墨道,“十一皇弟,你好生养着吧,若得空再来探望。”言语间又是淡淡冷冷,连着脸色神情也是平常的样子,倒似不过是兄长随口嘱咐几句罢了。
这么着养着伤,也便过了三五日,几处伤倒好了不少,只是不见太后皇帝有何动静,竟是不曾有事故发生一般。只这一日,晴儿慌张跑来,进门便道,“王爷,听闻边城有暴民动乱,皇上便将九王爷派了去镇压乱民了。”赫连徽墨手中一顿,那行进了一半的字迹便陡然歪了,他只看了看,也便掀去这张纸,重在下面宣纸上慢条斯理写起小篆。
好一个调虎离山,赫连明风离了这里,他小小一个赫连徽墨又何足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