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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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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又是这般模样的饭菜!”揭开御膳房才送来的四层食盒,见上边是一色油炸的腌鹌鹑,一色奶油松瓤卷,又看下格,却又是一盘子鸡髓笋一碗汪着油的卷鲜,晴儿丢下食格,正没好气,“这御膳房的也欺人太甚了,明知咱们王爷身子弱,从不食油腻滞怠之物,他们倒好,日日送了这些个来!”
赫连徽墨瞥了眼桌子上布开的几色菜肴,手里头笔也不停,只淡淡说道,“随他们去吧,是好是歹,也别讲究就是了,何必为了这些口腹之物又自寻烦恼?”
自那日赫连明风被派往边城镇压暴乱,多年在六如轩伺候着的小厨房诸人便被太后差人借调了去,虽说此后御膳房都是按时按点送膳来,却皆是赫连徽墨平素不食之物,便是不必细想也知道太后高压手腕已然施来。
宫外八王爷赫连洛轩正是知晓了这般状况,几次来请意欲相商对策,偏赫连徽墨一反常态次次推脱,便是皇帝偶有相请,皆被这十一王爷以身子不适推去了。
晴儿倒是不解,因而问道,“王爷,昨儿八王爷亲自来探望,您都避而不见,这又是个什么道理?平素您和八王爷也算亲厚啊。”赫连徽墨不曾抬头,纸上小篆一笔笔细腻写来,“何必见?见了也无非是他劝解一番,何必劳他心思?我此般光景正是谁都不见为好。”话至此,倒又停了笔,望那晴儿仍是一脸不甘,便笑道,“好啦,你把这些都收拾了去,或是你们吃了或是倒了,都随你们的意思吧。”
赫连徽墨极重养息,这般油腻食物自是不碰,因而几日来不过是吃些幽兰熬的薄粥,每日也不过一小铫,偏这些都吃不尽。晴儿便道,“王爷,您这些日子清减不少,胃口也差,这么着倒真是将之前所作调养都耗费了。您好容易身子才好些的,这几日又是咳了起来。”
赫连徽墨面色不改,依旧笑容晏晏,“不过是咳嗽几声,不妨事的,光看不吐血了倒比前要好许多。”说着便又练起字来,晴儿也只得收拾了桌上盘盏,因觉屋子渐有寒气,知是炭火不足,便停了手上活计,入了院子对小眉道,“书房倒有了些寒气,你去看看加些个炭吧。”
小眉本拿了小竹勺给廊上画眉喂食,听她这般吩咐,倒不由眼圈一红,“晴儿姐姐,正是这个事儿要回了幽兰姑姑呢,才我去广储司要支取一些银炭,他们听是咱们这边要的,便说暂时短缺过些时日再送来,我倒也不理论便要回来,不想正巧容妃娘娘那边也差了人去支银炭,他们忙说自己发了昏,竟不曾查验到银炭将尽亲自补去,便是立马差人取了两筐子银炭给送了去。我见了便与他们理论,他们倒说叫咱们这边知情识趣才好。”
晴儿听罢正是恼怒起来,“什么狗眼看人的东西,竟这般势利!”恰是幽兰捧了粥出了小厨房,早便听见小眉所说,眼见晴儿又是暴躁起来,便先行开了口,“晴儿,快来接了这粥,我再去拿了桂花梅子露来。”
晴儿只得依言端了粥去书房,一时幽兰也便拿了一只三寸大小的玻璃瓶子来,里面盛的是绛红的桂花梅子露。将这梅子露倒了少许入粥,取银勺搅拌好了,却是晶亮玉润的一碗,又闻那清甜略酸的香气,便是没有胃口也怕是想要吃上几口的。
昨日八王爷虽未曾见得赫连徽墨,倒是留下了这一小瓶子的梅子露,嘱是王爷不开胃之时,或调入粥中或冲了水,只少少一点便是香甜异常了。幽兰也知这梅子露正是暹罗国进贡来的,本就不多,无非是皇上亲信几人才得。八王爷倒从不留恋这般物事,只觉该给了合用之人,也便是这位八王爷,就是整个皇宫的人都不理会六如轩,只他还会时时挂念着。
幽兰念及此,又想起银炭之事却不由得蹙了眉,赫连徽墨也是细心之人,早便发觉晴儿和幽兰皆面色不佳,心知必是又添了新扰,便问道,“怎么?这会儿又是断了六如轩的哪样供给?”
幽兰将粥递了过去,“王爷,想是今晚咱们这边便会如冰窟一般了,广储司那边说是银炭不继。”赫连徽墨倒不以为意,舀了一勺粥入口,却也开胃,“这便是用了八王爷送的梅子露?”幽兰应了是,赫连徽墨便慢慢将那一小碗粥食尽,又接了晴儿递来的茶水漱了口。幽兰倒也瞧不出自家王爷是个什么心思,便道,“王爷,隆冬严寒的,眼下这屋子已经不暖和了,幽兰正是担心王爷您的身子呢。”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撤了厨房断了炭火,改日不知还有什么,便是烦恼怕也解决不了什么,不如看究竟会成什么局面也便罢了。”赫连徽墨淡淡说来,眉宇间竟是豁然之态,倒令幽兰心有所惊,不知为何,这些日子王爷虽起居如常,却又似是哪里变了,只这变在何处她却说不出来。
“对了,晴儿,你的手伤可好了?”忽听赫连徽墨话锋一转,令得本欲将食盒拎出去的晴儿身形一顿,眼神便是闪过几丝惊慌,却又作镇定之态,“回王爷,晴儿手臂上的伤早就好了,本也就是撞了下,不曾伤筋动骨,劳烦王爷挂心了。”
赫连徽墨微微一笑,“已经好了?我却不信,你这丫头最爱逞能了,别是还没好全又开始劳作,幽兰,你倒替我看看这丫头手伤怎样了。”说来竟是非瞧了不可,幽兰也明了他心意,便故作打趣,“正是呢,小蹄子,快给我看看罢。”说着便是嬉笑着去捋晴儿衣袖,晴儿忙着躲她,两人却是在四方小桌边你追我躲。
赫连徽墨唇边挂着一抹笑,看她二人推搡玩笑,却是晴儿到底轻盈伶俐,躲得飞快。谁知奔走间也正是只顾躲幽兰,不经意便撞在垒满了书的架子上,书架到底是重物,只听得那晴儿轻声“哎呦”捂住了手臂。
幽兰忙赶了上去,也不由她挣脱便撩开了晴儿的衣袖,雪白臂弯间正是一道有如齿印的伤口,这伤口也奇,虽不曾翻卷出皮肉却是微微凸出,又不是一整条的伤,只有三个小点深入皮肉,那血便正由这边缓缓渗出。
“轻叶镖……”赫连徽墨淡淡吐出这三个字,却又久久不接下句。
但见晴儿煞白一张脸,瘫倒在地,一时间竟是半句驳言也无。赫连徽墨冷冷一双眼盯着她,缓缓问道,“晴儿,你难道不为自己辩驳?”
正是听了这话,晴儿方恍然跪了起来,又是泪眼朦胧,“王爷,奴婢知罪了,那日确是奴婢在窗外听了王爷与幽兰姑姑说话,但是奴婢也只是无心听了去,并非存心偷听啊!”见赫连徽墨面无所动,便更是泪水涟涟,“那日奴婢本想给王爷送了新熬的汤水暖身,谁知却听姑姑和您说起婉皇后的事情,心知奴婢若现身必定为王爷怀疑,便想速速离开,岂料却为王爷利器所伤,心急下便躲在了回廊后。哪知第二天王爷您便着意寻手臂受伤之人,奴婢惶恐万分,只得处处躲闪,王爷——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
赫连徽墨看她神色惶恐凄然,倒并不像说谎,便也放柔了颜色,“那霓儿的死呢?”晴儿慌忙接口,“王爷,霓儿之死确与奴婢无关,奴婢并不知那霓儿怎么会死的。王爷,若奴婢真是内奸,那日被发觉了又何必还在王爷身边久留?为何又不早早通风报信去?”
赫连徽墨依旧是淡淡瞧着她,倒是幽兰在旁说道,“王爷,晴儿在王爷身边伺候也有五年多了,素来她也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倒不见其隐匿什么,今日所说细细想来倒是真切的。虽她此番也有错在先,幽兰恳请王爷看在晴儿一向衷心不二的份上,便饶了她这次吧。”
赫连徽墨也不接口,只道,“轻叶镖打在了你手上,那镖现在何处?”那日见霓儿尸首左臂有血痕,伸手却是触到只有轻叶镖才会留下的凸出伤痕,若晴儿所言为实,这便又令人生惑了,却听晴儿道,“那镖也被奴婢丢弃在了青松下那口井中。”赫连徽墨微一蹙眉,这晴儿竟还看到了当日天宝宫令牌被丢弃在井中之事。
略一沉吟,赫连徽墨倒也不再论此事,只伸手拉起晴儿,“你见我被伤便将眼睛哭肿了,单只这点,我又如何怀疑你?只是你不该疑我才是。”这番话说来倒又是暖暖动情,也便与适才冷淡无情的赫连徽墨判若两人。
“是,王爷,奴婢本该早早与您道明了的。”晴儿兀自抽泣着,赫连徽墨见了便自幽兰手中取来帕子替她轻轻拭去泪痕,因看到她伤口血迹,又是柔声问道,“这伤你也应是不曾好好照料罢?此番反复淌血,若不救治却是对身体损害颇多。”又对幽兰道,“幽兰,你去取了伤药来。”一时幽兰也便将伤药递了过来,赫连徽墨也不假他人之手,竟是自己轻柔处置了晴儿臂上伤处。
扎上布带子,又道,“你这几日都不要出来伺候了,只歇着便是,怎么也得让伤处结痂才好,不然便总是反复挣裂,难以复原了。”晴儿红着眼圈,脸上也飞着红晕,赫连徽墨柔情以对,这便是多少恩谢之言也不足表明心迹。
看那晴儿回房歇息,幽兰才道,“王爷,您这般对她却是为何?”便是王爷已然去了疑心,也不必如此对待晴儿才是。赫连徽墨在盆中净了手,方缓缓道来,“不过是觉得这丫头真心可鉴,况且,那内奸若真是她,倒又显得笨了些。”想到晴儿适才所言,竟是知无不言,也不管对自己是否有利,这般人物来充当眼线到底也成不了事。
幽兰倒是不解,见赫连徽墨又似精神不济,便也不好多问,只将软榻稍事整理,服侍赫连徽墨在榻上歇息。
本只惯于小憩半刻的赫连徽墨此番却是酣睡良久,天色垂暮也不见醒来。因赫连徽墨身子弱,睡得也浅,才睡又醒的情形竟多,一日下来统共也睡不足两三个时辰,为了这个缘故,幽兰也便不去唤他起身。
这么便到了戌时,赫连徽墨醒来,见幽兰头枕臂弯在书桌边睡去,也便悄然起身。此时因缺了炭火,书房已是寒意阵阵,赫连徽墨见幽兰睡梦中也是身形微颤,便取了自己的大衣裳替她盖上,又自行穿了件织金云雁锦袍,推门出去。
走至门外,才闻到淡淡一丝药香自身上发出,细看才发觉之前暮莲送的香囊正坠在锦袍内,约是幽兰也觉这香囊能够缓了他的病症,便特特加坠在里边了。
或是睹物思人,见了这香囊,心口便是微微痛了起来。赫连徽墨想起暮莲一颦一笑便觉凄楚,只为着这少女不能为他所用,身份又这般悬殊,他便不能再寻她去。
只是,这偌大一个皇宫,也唯有她才能令得心神安宁。
念及此,赫连徽墨的步子仍是往外去了,因六如轩四下已为赫连帛仁所派侍卫戍守,他便只得跃上屋檐,格外当心着离了这边,一路倒也无人发觉。
待来到司药监,却见暮莲一个人站在院中梨树边,走到近前,正想拍过去吓她一吓,却又听清了她低低的哭声,便也急了,“暮莲?你怎么了?”暮莲听闻他的声音,即刻转身而对,正是一双眼红红的,泪水也挂满了腮,只是见了他却满面讶异,“徽墨?你怎会来此?”这一问之下,倒好似赫连徽墨此刻出现竟是不合情理的。
“怎么?我不该来?”便是听着这话心头烦闷起来,却又见暮莲扯了他的衣袖,微微垂首,“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师父说你以后都不会来了。”说着便又哭得更厉害了些。赫连徽墨心头一酸,将她轻轻揽进怀中,柔声说道,“不要哭,我怎会不来?你不是说,我是你的朋友吗?”
暮莲靠在他怀中,听他柔声劝慰才泪水渐止,便又说道,“那日你走后,我师父便叫我不要与你往来了,我不依,师父竟是发了脾气,说便是如此你也不会再来了,果真那之后你便不曾再来,我……也不知该往哪里寻你去……”话至于此,便是清澈一双眼望了他去,“我也不知为何,想着你不会再与我相见,便伤心难过起来。”
听了这话,赫连徽墨心便更痛,只将她紧紧拥住,却分明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