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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司药监附近便是皇后新建的丽水别居,因尚未完工,这一带便是格外寥落。别居门前秀竹夹道,两边生着青苔,只中间窄窄一条路是石子铺就。
      牵着暮莲的手在石子路上缓缓走着,赫连徽墨久久不曾开口,月光凉凉落在二人肩头,倒好似银色披帛。暮莲悄悄望了他去,见他眉间微蹙,一双眼又是深邃难辨,便轻声问道,“徽墨,是不是我给你带来困扰了?你瞧你——”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间,“你眉头皱了好久了。”
      闻言赫连徽墨不由笑道,“原来一直皱眉呢,我倒不觉。”又问道,“暮莲,你是如何看待于我?”暮莲便是羞涩一笑,仔细想了想,轻声道,“我竟也说不出来,只是,见了你便觉喜悦,见了你,便有许多话想说,却又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说着一双清净眸子停留在他脸庞,“徽墨,我是不是很傻?听到你不能再与我相见,竟是这般模样……”话未说完,却被赫连徽墨轻轻拥起,只听他在耳边呢喃,“暮莲,若你我能长久这般相对该是多好。”
      暮莲听了这话倒是不解,“为何不可?”一句“为何不可”击打在心,却是千般幽怨在其中不能舒散,不得细究,不可言传。赫连徽墨便只微微笑开,自颈间取下一只单用细细紫金累丝索穿起的晶莹坠子,细看那坠子形若泪滴,通透润泽,夜色中清晰可见淡淡散着紫色光芒。“这是我自小随身带着的‘穿石’,也不见贵重,却是伴了我十数年了。”说着将坠子扣系在暮莲颈间。
      暮莲抚上那坠子,倒仍是能觉出那“穿石”上带有赫连徽墨身上的暖意,因见坠子形态可喜,便问道,“这坠子圆润娇美,为何叫做‘穿石’?”
      “滴水穿石素来便有此说,这‘穿石’形同泪滴,正好比女子日日相思泪,虽是至柔之物却有惊人的力量。”赫连徽墨缓缓道出这“穿石”的典故,正是为着这样一个缘故,他才格外钟爱这穿石之坠。如今将这坠子送予暮莲,就如同将自己心意全番表明,便是她此时尚不能了然,也是他一番至诚。
      “暮莲,你似乎从未问过我是何人,来自何处。”赫连徽墨看暮莲清雅恬静的面容,也便揣摩着该不该将自己身份和盘托出,倒是暮莲只一笑,“你是何人来自何处又有什么相干?要与我一同照料玲珑果的是你,雪夜前来探望的是你,我想见的是你,想说的话也是对你,这样不够么?”正是这般真切直白,合了暮莲的脾性,也听得赫连徽墨心头一颤。
      如斯女子,该以什么样的情去相待?至纯如此,又是如何能够辜负于她?念及此,赫连徽墨便缓缓离了她,“暮莲,你我便是如此作为朋友却要好些,不必常见,无须挂念。”说来脸色也便是淡淡定定的,原先满腔情意倒似作假一般。
      暮莲满目惊色,许是乍然变化,一时也便难辨真假,“徽墨,你说的是什么?”赫连徽墨迟疑片刻,接着说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希望你我还如之前一般相待,我得空会来看你,你也不必挂念太深。”偏是令人动情的容颜又说出这般无情的话来,想来任是谁都要心寒,而那暮莲心性单纯,更难以明白他所言。
      “徽墨,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暮莲神色凄茫,赫连徽墨着意不去望她,只朝前略踱了几步,这才慢慢开了口,“那我又是怎么说的?”这话问来,暮莲也便不得以言对,正是前番也并未说得什么,只是他那番作为令她以为他的心思必与她一般无二。
      虽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愫,只是希望能够多见他一眼,能够与他说说话,能够一同照料玲珑果,能够携手漫步月下,能够哪怕只是相对无言。孰料他话锋一转,便又是两样了。暮莲垂首无言,想了半晌才伸手去摘“穿石”,攥在手心递将过去。
      赫连徽墨见她竟摘下了“穿石”,一时也便有些着恼,“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我说如前相待,你便连我送的东西也不要了?”暮莲见他恼了,咬了咬唇,手却没有放下,仍是伸着递过坠子去,“徽墨,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坠子太贵重,我还是不收为好。”
      少女心思本是单纯,见那心中挂念的人送了东西给自己,便是雀跃起来,而转眼那人却冷淡以对,这所赠之物便是如芒在背了。
      “你且收着吧,我既送了给你,便不会再要回来。”赫连徽墨心中也正苦楚,若他今日不辨情由定情于她,来日却无法许诺什么,岂不是害了她?如暮莲这般心性,若然真遭遇此事,便是无法想象她的处境了。
      暮莲听得这话,方缓缓收回了手,半晌才道,“徽墨,谢谢你。”这一声谢谢饱含多少委屈?赫连徽墨并非不能体味,只是愈是见她柔肠寸断,愈是坚定与之相隔的决心,二十年宫闱生涯,多少情非得已,又怎舍得将她牵连进是非泥潭之中?
      两人也便是无言,见她又落下泪来,赫连徽墨不由得抬起了手想要抹去那泪痕,只是尚未触及那泪珠子却又生生收了回来。
      未曾告别,转身前行,只这每一步偏又重若磐石,惆怅难安。
      “徽墨——”暮莲在身后低低唤了那一声,声音滞在嗓子间,正是想说出却无法道明。
      赫连徽墨脚下步子止住,却是不敢回首,沉吟良久才道,“暮莲,你回去吧。”说罢加快了步子,似是逃离一般。这么着也便远离了司药监周遭,不多时便是临近了六如轩前的小竹林。
      却是在这里,林间竹叶沙沙,今夜倒似格外扰人。赫连徽墨只道是自己心思不安定,却不料行至竹林中心,耳边风声骤起,一把长剑正自背后奇袭而来,剑锋直指颈侧。
      赫连徽墨一惊,这般剑势,又是直迫要害,种种契合,想来竟仿佛是出手将霓儿一招毙命的凶徒,也便不敢轻敌,只往前闪避,险险躲过了来势。
      孰料第二招却是不留片刻间隙攻来,看那手势却又是那一招直逼颈侧。赫连徽墨单手撑地,头稍稍一偏,一手将软剑抽出堪堪挡去了那把重剑。
      因体质素来走虚,习武时师父也只挑轻盈利落的招式来教,为的是以柔克钢并以极速制胜,只是遇到突袭,又偏生会内力不继而至剑势滞怠。
      强迫自己安心下来,赫连徽墨以软剑架开来势,翻身而立,这才气息逐渐稳定下来。那持重剑之人约是觉出赫连徽墨已然蓄势,倒不曾继续攻击,反是收了剑转身欲走。
      赫连徽墨怎能令他逃脱,手腕一振,那颤巍巍的软剑便自成顽钢,便是一招挑向那人,莫道这一剑无力而来,却正是缠绵难脱,那人不及躲避,倒是肩胛上被划开个口子。
      小竹林暗影森森,只几盏宫灯在道边散出淡淡的光来,赫连徽墨仔细去瞧那重剑伤人的凶徒,只依稀辨出此人右脸眉梢下横陈一道一指长的伤疤,尚不及细看,那人又是重剑一挺,“哐啷”一声砸在那把水光潋滟的软剑上,竟是力道逼人,将近前的赫连徽墨震出了一丈远。
      胸口自是震得发麻,那人也不恋战,见他一时被隔开,便转身跃上了林边围墙,应是轻功不弱,又相当熟悉宫内环境,不消半刻也便瞧不着人影了。
      赫连徽墨尚觉胸口震意不绝,手腕上也吃重不少,这般强硬功夫恰是牢牢克上了他轻盈柔绵的招式,何况此人内功深厚,修为自比他要强不少。此番那人是离了去,若还缠斗,只怕也是占不了多少便宜。
      只看他手段,确是那日杀了霓儿之人,若非此等重剑,如何在一瞬之间划开那样一道口子,立即取了人性命去?一时便也是心口烧痛起来,想是才用了全力去挡将心脉挣伤了。赫连徽墨倒是解嘲一笑,想素来还有自行伤了心脉以骗得众人的作为,岂料今日倒真伤了,因之前去八王爷婚礼前也曾施与重掌,还未好全又遭了这一遭,只怕调养起来又更费神了。
      正将软剑收了起来,却听身后尚远之处有脚步声传来,赫连徽墨转身瞧了去,却见幽兰手掌一盏玻璃八角宫灯而来,见是他站在前方,脸上才露出宽慰笑意,赶着走上两步,“王爷,您怎么一个人在这边?”
      赫连徽墨也觉古怪,“你又如何出来的?不是有侍卫在门前守着么?”幽兰便笑道,“我只和后门的两个侍卫说,白日里丢了荷包,因有要紧的东西一定得速速寻了回来,不然又得被晨起清扫的人捡了去了,又给了他们几样首饰一壶好酒便也就出来,这些个侍卫哪个不是见钱眼开? ”想到又不免轻声责道,“早也和王爷说了,老这么着跑出来,若是有个万一又如何是好?”
      赫连徽墨一笑,也不接她话茬,只问道,“你见我不在,便出来寻我?”幽兰应道,“正是呢,今日本见王爷好睡,便不曾惊扰,倒是王爷您自己醒了也不叫奴婢起来伺候,一个人巴巴儿跑了出来……”言语间正是有些嗔怪,赫连徽墨知道她心意,也不说什么,只陪笑道,“好了,幽兰姑姑,我真的知道了。”
      正是这般说着,却一时心口翻腾难安,便也掌不住吐出血来,这番吐血却又和以往不同,血色紫红,映在银白衣襟之上顿显诡异。幽兰瞧着慌了慌神,只是到底也见多了,随即将帕子递过去,又是一番抚胸推背。按照以往的情形这般下来王爷也便不会再吐血了,谁知今日却分明止不住,大口大口紫色发黑的血沾染在脸庞上,发丝上,那衣襟上早已是血色一片,便是连着袖口,手指,甚至是竹林枯黄一片的林地上都全是血。
      “王爷!王爷!您怎么样?”幽兰急得发声嘶哑,这般情形从未遇见,偏又是在外边这么着,她该是找人还是不找人?
      赫连徽墨此刻大气已无,只极弱脉息维系清醒,“想不到……竟是……时日……已尽……”正是一句话说尽了此时垂危之态。听他这般颓丧言语,幽兰顿时红了眼眶,厉声道,“王爷!您怎么能这么说?素来身子弱,也不是没有见过这般大风大浪,不过是吐了几口血,偏就这么说?若您自己都放弃了,叫我怎么办?”
      赫连徽墨怎会不知自己身体状况,平素不管是闭气还是震伤心脉,到底也是有限的,诸般情形皆是自己掌控。本以为今日不过是再受重创,顶多是疗伤时日要多一些罢了,谁知不过须臾间却会如此——
      “幽兰……并非我……出言不祥……只是你瞧……你瞧我这般样子……”见他言语艰难,幽兰满腮挂泪,便也不肯让他再说下去,只死死抱住他瘫倒在地的身子,口中呢喃,“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王爷,你什么事都不会有的,什么都不会有,你还是会和以往一样,慢慢调养些便就好了,改日……改日便又是能与我们玩笑了,王爷——”
      听她这般说来,赫连徽墨虽神智渐渐混沌起来,依旧勉强着微微一笑,“幽兰……我还有……好多要做的……你说得对……改日……便能好……”便是说到这里,气息更弱了下来,幽兰便是离他这般近也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怀中紧紧抱起的身子也竟是缓缓失了温度。
      “王爷——王爷——”幽兰痛哭出声,凄楚的哭声在竹枝沙沙间缭绕不断,“你怎可以抛下我们?王爷——”
      “出了何事?”厉声呵斥却自身边传来,幽兰茫然望去,竟是不知是何时,皇帝带着物华宫侍卫已然来临。也似是忘记自己的身份,幽兰只呆呆瞧着赫连帛仁与众人,半晌也不知道回话。
      相海见她这般,对赫连帛仁道,“皇上,看来这幽兰竟似是刺激过度失了心。”赫连帛仁皱着眉头,宽袖挥去,沉声道,“不必管她,且给朕看十一王爷究竟如何!”相海忙应了,叫侍卫拖开犹自怔忪的幽兰,自个儿去探赫连徽墨的脉息,那手腕摸去正是冰凉一片,又是手指探到鼻下,心下不由寒战,“回皇上,十一王爷他——没了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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