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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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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得胡言!”赫连帛仁闻言大怒,一把拨开相海,亲往赫连徽墨身边凑去,用指一探,却是真真一丝气息也没有,眉头一皱,不由高声喊道,“相海!把太医院所有人等都给朕叫去六如轩为十一王爷瞧病!”相海不敢有迟,慌忙应了,却听赫连帛仁又道,“连司药监,本草院那些都叫来!”
“是,皇上!”忙恭敬应了,相海也便不忘叫侍卫将那十一王爷送回六如轩。偷眼看皇帝肃穆神情,也自疑惑,素来皇上对十一王爷也不过尔耳,岂料今日倒是着紧得很。只也不敢多去揣测,自是督促着众人轻手轻脚,以免一时之失又惹得龙颜大怒。
待到了六如轩,众侍卫将赫连徽墨安顿在床榻之上,自有晴儿小眉已是慌乱前来,眼见幽兰也是慢慢醒过味儿来,三个候在赫连徽墨身边,垂泣不已。
“不许哭!”赫连帛仁正不耐烦,一声喝斥将三人惊在一旁,却是有人来报,太医们已陆续到了。赫连帛仁也无须他们行礼,只指那床榻上静寂不动的赫连徽墨,“你们给十一王爷瞧病去,若今日他能好转过来,也便无事,朕给你们加官进爵——若今日他捱不过去,你们——也便拿脑袋伺候着吧!”
太医们也不敢应声,只颤着肩膀,垂着脑袋,鱼贯而入,太医院首席胡太医一双手颤巍巍探上赫连徽墨腕上脉息,又有同是上太医的王太医翻开赫连徽墨眼睛细细查究,其余一干人等或予施针为术,或以揉穴为招,也有奉来汤药的。
却见赫连徽墨正是银牙紧咬,药石罔效,一番作为竟是白费。胡太医额前密密集起了汗珠子,心下揣摩道,这十一王爷明明已经身亡,可皇上却要他们将他作为病者来医,这确是多少法子也救治不回来的,只看皇上满脸沉郁,怕是当真会砍了他们的脑袋。
“怎么?救不了?”赫连帛仁阴沉的声音乍然响起,胡太医背后一激灵,也忙是转身,扑通一声跪倒,方期期艾艾回道,“禀告……禀告皇上,这……十一王爷脉息已无……只怕……只怕是……”
“你是说——他已经死了?”赫连帛仁冷冷瞧着在地上蜷缩跪拜的太医,一张脸依旧是阴阴沉沉,任是哪个都瞧不出他的心思来。
“皇上,微臣该死……”胡太医不敢抬头,一头磕在地上,便是再不敢起身。
赫连帛仁望了望床榻上毫无声息的那个少年,此刻他脸上的血污已被宫女擦净,依旧是一副倾城之貌,只是闭合着双眼一动不动,多少太医聚拢在旁束手无策,看来确是身故。
虽是出乎意料,却又是一桩心事了了。
赫连帛仁不动声色站了起身,踱步到赫连徽墨床边,伸出手轻轻抚过他冷寂的面庞。原来一个死人的皮肉摸起来是这般模样的,冰凉,没有一丝生气,就好似一块生肉。
忽而转身,他挑起双眉,沉声喝道,“你们这帮废物!竟是不能救回十一王爷的性命!既然如此,朕要你们何用?你们便统统给十一王爷殉葬吧!”
“皇上饶命啊——”众太医闻言便是哀声一片,纷纷跪倒在地,叩头哭喊声不绝,连着外边候着的司药监和本草院的太医大夫也惊怔中跪了小半个院子。
赫连帛仁哪里肯理会他们,一挥手,便即刻上来一群侍卫,作势便要拖那为首的胡太医下去。胡太医蜷缩在地,又哪里还知道求饶,这般光景倒真真是到了末路。一个皇族逝去,必是有一群人要殉葬,当年婉皇后薨逝,先皇哀痛之下便是将天宝宫中女官宫女内侍一众人等四十三人全部殉了婉后,又将天宝宫封了起来再不许旁人进入。岂料当今圣上现也如此作势,竟要将太医院中二十多位太医全部殉了这十一王爷。
哀呼声不绝于耳,赫连帛仁着意不听,指上的羊脂龙玉在抚摩间慢慢起了暖意。他唇边正是淡淡一丝笑意,揣摩着他这般爱护幼弟,不惜陪上数十太医的性命,便是老九回来也不好说什么了。
“皇上!皇上!”正想那老九归来是何光景,却听门外一人高声疾呼,望去却见一个着宝蓝四级品礼朝服的中年男子跪在那里,躬身垂首。
“你是何人?”赫连帛仁略有不悦,一双冷冰冰的眼正是盯在那人身上,倒是那人也不见畏退,“皇上,微臣司药监执事严正舒。”赫连帛仁微微蹙眉,“你这般疾呼又是为何?难道以为这般作为朕便能饶了你们?”
那严正舒依旧是恭顺垂首,口中的话却是一字一个准儿,“皇上,微臣虽未曾亲见十一王爷病症,但听内里太医所述,倒是与微臣从前遇到的一个病症非常肖似,微臣斗胆,恳请皇上让微臣替十一王爷诊治。”这番话说来,却是令赫连帛仁一怔,便是那些跪地求饶的太医们也不免讶异,这个严正舒不过小小一个司药监执事,平素不过与草药相伴,研究些个补养方子出来,怎料得今日却会有这番作为?
赫连帛仁也不便推诿,便道,“既是如此,你快为十一王爷诊治,若然救回了十一王爷,朕定会重重赏你!”严正舒叩谢了,便垂首从赫连帛仁身边侧身避让着走到赫连徽墨床边。但见他也不诊脉也不查瞳,只取了把一指长的精钢小刀在赫连徽墨手腕处划了个口子,便是些许紫红血液流了出来,众太医也瞧了惊奇,这十一王爷亡故了这些时候,便是重创下也并不该流出血来,却又怎会如此?
将两边手腕上都划了口,紫色血液便是源源流出,严正舒便从随身医箱中取了一丸琥珀色药丸,命晴儿倒了水来化开,再托起赫连徽墨的头将这碗药汁缓缓灌了进去,虽灌下的药倒有一多半漏了出来,严正舒倒究竟从容,也便不急着如何处置。
只看那腕上紫色血液渐渐流止,竟是缓缓渗出了鲜红,众医者留神望去,便是不必搭脉也瞧得出赫连徽墨气息已然恢复。
严正舒见状方取了棉布将赫连徽墨双腕包扎妥当,大约也便是这般处置得当了,他转身跪下,朝赫连帛仁道,“皇上,十一王爷脉息虽弱,但也暂无性命之虞。”
赫连帛仁闻言微微露出笑意,只一抹厌恶不经意闪过双眸,“想不到,这么多的上太医都救治不了十一王爷,倒是你,只消三两招便将十一王爷拉出了鬼门关,你倒说说,十一王爷究竟是个什么病症?”
听到赫连帛仁问道十一王爷的病症,在场的众医者也皆是留神听去,却见严正舒身子压低了去,形容更为谦卑,却又嗫嚅着半晌哼不出一声来。赫连帛仁扫视下去,自也知道他顾虑为何,也便淡淡挥起宽袖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离了屋子,赫连帛仁才又开了口,“怎得?十一王爷这病症竟是有难言之隐?”皇上的语调平淡无奇,倒也见宽厚,严正舒方回道,“回禀皇上,十一王爷这病症却是奇了,只因这番病症本不该在我天瑞福地出现——若臣研判无误,十一王爷正是中了奇毒,名曰:无魂。这无魂之毒源自西方的纵烈帝国,配制所需的草药有一味叫做‘钩吻’,这一味却是在天瑞这样四季分明的地方难以生存,须得常年寒峭干燥才得繁茂。”话到了这儿,赫连帛仁也自纳罕,虽与那隔海的纵烈帝国谈不上如何友睦,却也算有着姻亲联系,怎那边的奇毒却是到了皇宫之内?想着便是眉头微微蹙起,只听那严正舒又道,“无魂便是在纵烈帝国也为罕见,微臣也是少时游历偶有所见,症状却是和十一王爷这般血呈紫红,须臾断气,只是却又是假象,若非知悉药性,便会以为中毒者已然身亡。”
赫连帛仁拇指依旧抚摩着羊脂龙玉,想不透事情沉不下心思的时候便有这番动作,他又望了静静躺在床榻上的赫连徽墨一眼,轻声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有破这‘无魂’的解药?”
严正舒低低垂首,正是谨言慎行,“皇上,微臣素来醉心研医,那时偶遇这一奇症,便央及那救人的大夫,虽不十分肯,但也到底给了微臣一个方子,微臣便在当地配制了数枚解药,本也不过是个留着作为研习之用,孰料今日……”说到这里,严正舒声响儿也便弱了下去,也不敢抬眼看皇帝的神色,只管低头跪着。
赫连帛仁眼神一凛,又是将床上少年和跪在那边的严正舒瞟了眼去,唇角笑意慢慢堆起,“严正舒,你且起身吧,今日你立此大功,朕必定有重赏!”严正舒也不敢起,只跪叩谢恩,赫连帛仁却又道,“只是,我瞧着十一王爷除了这中毒之症,倒似犹有内伤啊,不知你看来又是如何?”
正是淡淡一句话说来,惊得严正舒背冒冷汗,适才为十一王爷解毒时虽未认真诊脉,倒也瞧得出似是之前受过重创,淤血于脏器之中,行而不畅,恰恰是受到了重击的光景。当今圣上也是习武之人,论得内伤外创也自不是外行,如今问了来,若想隐匿却是大大不妥。
“皇上,微臣驽钝,只瞧十一王爷似是有受创在前,血脉一时逆流,加之无魂之毒,便更是急血攻心,若要回复往日的神气怕是要调养好些时日了。”赫连帛仁听得这话,倒是笑了笑,只严正舒一直低着头,倒没瞧得他这抹诡秘的笑意,只听他慢悠悠说道,“你果真是医术高超,难怪九王爷前次讨了你去府上治病,回来便夸你,叫朕岁狩时候也带上你——看来,倒也真是没错,有了你,朕的心倒可以放下大半个了。”
“微臣愧不敢当!”严正舒又是一番叩谢,看得赫连帛仁倒也絮了,便道,“你先下去候着,十一王爷之后的疗治调养就交给你了。”又命人叫了幽兰来,却见幽兰发髻蓬乱,衣衫也沾了好几处泥污,约莫是侍卫拽了她回来时候跌倒所致,那一双柔情乍现的眼也正是桃红一片,眼皮子肿了好多出来,赫连帛仁见她这般失礼倒也不理论,看她这副模样,倒俨然是这十一王爷身边第一心腹的人,因此也便淡淡问道,“幽兰,怎么十一王爷这么半夜的跑去了竹林?是在六如轩闷得慌走去略散散心?还是——有别的事?”
幽兰虽之前受惊,倒也回复了许多,听赫连帛仁这般问话,知道他正是疑虑重重,便一下跪倒在地,“皇上,奴婢该死!是奴婢白日里丢了母亲临终前给的玉佩,便想买通了守后门的侍卫夜里寻它回来,十一王爷素有不寐之症,正是焦躁着,便想着也出来走走,奴婢便与侍卫闲扯让王爷偷偷离了六如轩,谁知奴婢才找到王爷,却——奴婢罪无可恕!奴婢该死!”
赫连帛仁冷冷一笑,瞟了那声泪俱下的幽兰一眼,忽而厉声唤道,“相海!”门外伺候着的相海急忙进来,但见赫连帛仁寒意遮眸,正是怒意正盛,“把戍守六如轩的一干侍卫全部拖去绞毙!”绞毙一言连得相海都怔住了,在天瑞王朝若非犯重大刑案者不予绞刑,这些侍卫便是失了职守,按寻常的处置也不过是杖刑,岂料今日皇上盛怒,竟是要动用绞刑。一边不由得手心湿透,却是谦恭着劝道,“皇上,绞刑乃王朝重犯才得动用啊……”
“怎么?朕说的话现在是无人受命了?”赫连帛仁却与往日宽怀不同,眼中现了冷芒,相海也不敢再多言,随侍的卫队便将戍守的几人全部拖了去,一时又是哀声不断。
赫连帛仁气色方缓一些,也不理会众人,只往赫连徽墨榻边走去,便是这么着立在他身边,细细瞧着,半晌才伸出手,扯了袖幅替他擦去满额的汗,一番动作正是慈爱备至。
因见昏迷中的赫连徽墨似伤痛煎熬,眉头微微蹙着,便转了身对幽兰道,“你们都好生伺候着,一切全听严太医的意思办去。”幽兰忙应了。赫连帛仁正欲离去,却又感屋内寒意深重,不由皱了眉,“怎么屋子这么冷?十一王爷素来身子弱受不得寒,你们便是这么伺候的?”言语中正有不悦之意,幽兰也不敢瞒,只将日前银炭之事回了。
“又是一帮作死的东西!”赫连帛仁听到一半便是目生阴霾,唤了相海,“提醒朕明日办了他们!此刻你速速派人调了银炭来,仔细看了这边还缺什么都给补上,若有差池,拿你的脑袋来见朕!”又将自己四十铁卫中十名调了来戍守,一番安排妥当才出了屋子。
院子里太医院众人依旧跪了一地,正是天气最寒的时辰,乌压压一片的太医都冻得脸色发青,身子僵硬,蜷缩在地瑟瑟发抖的模样倒令人嗟叹不已,都是平日有身份的主儿,今日倒狼狈如斯。赫连帛仁抬眼看了看,方缓缓悟道,“朕竟忘了你们都还跪在外边……”一眼望去,这些个人也都不敢抬头,便欲开口免了他们的礼,谁知这一眼还未望到边儿,却对上了一双清清净净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