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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上一次被人这么直接看着是什么时候?赫连帛仁恍然记起那时的情形。那一日春色盈满园,他随意在他的宫城内走动,一群秀女闲暇中踢着毽子,望见他来了,她们都齐齐跪了下来,将头垂着不敢看他一眼。只有一个人,抬头看了他,明目张胆的眼神陪衬着美丽的容颜,一眼便能明了的野心让他心生趣意。
      而今日,那双清到见底的眼睛也是直直盯了他而来,只是那其中完全不见诱惑。若他不曾看错,那望着他的人竟然还有些悲色。
      赫连帛仁笑了笑,指向那人,“你——要对朕说什么?”听了皇帝这句话,在场众人也不免要将目光或多或少朝那个方向瞄去,但见那个穿着月白夹袍,形容纤细的少女也不畏退,略略直起身子,朝赫连帛仁说道,“皇上,您可以主宰生死,却不能罔顾生死,那些侍卫,这些太医,哪个不是忠心皇上您?怎可因为一时之失而判其生死?今日……今日若真是十一王爷有了好歹,一声殉葬便是那么多的人命——皇上,您为王朝之主,更是臣民之父,您忍心么?”说着泪水倒也盈上了眼眶。
      赫连帛仁见她这般,心下倒觉有趣,便是颜色不动说道,“你这么说一番话来指责朕,不怕朕治你的罪?”那少女眸子迎上,正色道,“不怕!”这么铮铮二字,令得在场众人心惊胆战,尤以严正舒最是焦急,正想开口求情,却听赫连帛仁笑道,“既是你这么正义谏言,朕便饶了那些侍卫吧。”扭头对相海吩咐,“免了绞刑,改为杖刑,叫他们斟酌去办。”相海应了去,赫连帛仁又瞧了瞧那少女,见她面色也有讶异,倒又是一笑,也便唤了相海执灯引路,离了六如轩去。
      众太医见皇上离去,方如魂魄归位渐渐醒过神儿来,也不与严正舒多言,纷纷离了去,一时间倒只剩下严正舒与暮莲二人。严正舒正是恼怒,“暮莲!你究竟知不知道今日是对着哪个说话?怎这么不知分寸?”暮莲颔首低眉,也不敢怎么辩解,轻轻唤了声师父便只扯着自己的衣袖,半晌不说话。
      严正舒也是有气出不得,正是这般模样的暮莲才是真正有医者之心,良善如此又该如何怪责于她?便只得吩咐,“你先回去吧,我还要照料十一王爷,你去按我新近配制的养血方子抓了药,我稍后叫人来取。”
      “师父,我留下帮你吧。”暮莲也知十一王爷如今身子孱弱尤需细心照料,只怕师父一个人忙不过来。岂料严正舒蹙了眉,甩手道,“不必了,你快去配药就是!”虽是不明师父为何倒有些动气的模样,暮莲也不敢再问,只得先回了司药监。
      一边严正舒也自叹息,十一王爷与暮莲确是有着千丝万般的牵连,虽他已一力阻止,只看暮莲的情形却又是牵扯不清,只盼过些时日淡了也便罢了。
      这么一路调养下来,倒也是七八日过去,赫连徽墨虽未曾大好,倒究竟也能起来略坐坐。幽兰捧来亲自熬的药,坐在榻边,用小匙舀了在手背上试温,觉得合宜了才重舀了一匙送往赫连徽墨嘴边,“王爷,该服药了,这严太医的手段究竟也是高明,这几日王爷您的神气倒是回复了不少。”
      赫连徽墨扯出个笑来,却是无力维持一般,只若有若无,“也是劳累了你,幽兰。”最初三两日幽兰衣不解带在旁伺候着,便是晴儿小眉要来替她也推了,直到赫连徽墨渐渐有了起色,才算稍稍安了心,只也不过睡上三两个时辰又来照料。
      “王爷,您身子安好幽兰就放心了,又说什么劳累呢?”将药汁送入赫连徽墨口中,又舀来一匙,轻轻吹了吹,却听赫连徽墨说道,“幽兰,你这么着待我,我该何以为报?”
      幽兰笑道,“哪里就要说这些来?幽兰照料王爷本是应当应分的事儿。”赫连徽墨却是瞧她面色委顿,知是连日劳累心力不继,心下不由垂怜,伸手抚上她的面颊,“你瞧不过几日功夫,憔悴了这些,你快去歇着吧,叫了晴儿来伺候也是一样的。”
      因他这番举动,幽兰倒是脸一红,“王爷,幽兰不打紧的。”这素日里王爷虽也和她们玩笑,却是少有如此亲昵举动,且不论王爷是以什么心来关怀,单只看一个俊俏的男子这般温柔体贴也是多少女子可望不可期的。
      正自悄悄抚平心潮,却听得卧房的门被“砰”一声推开,便是惊得一时手颤差点打翻了药碗,幽兰扭头望去,原本要发怒的心也便沉了下去。
      那门口,身着铠甲,披星戴月而来的恰是天瑞王朝骁勇善战的九王爷——赫连明风。
      赫连明风大步走了进来,见到赫连徽墨堪堪倚靠在软垫上,双腕尚包裹着,面色更是憔悴,便是平素犯病也不见他这副有气无力之态,不免心头急怒,上前唤了一声,“徽墨!”在边城听到他垂死之信,顿如天崩地裂,便是抛下战事日夜兼程赶来。虽他已无性命之虞,眼见他这般模样却依旧是心惊。
      赫连徽墨似也未曾料到他会回来,不免面露诧异,“九皇兄,你怎么回来了?”这话一出又似是后悔了,只管颔首不语。
      赫连明风也不就此理论下去,挥手叫幽兰退下,自己坐在赫连徽墨身边,半晌才轻轻问道,“徽墨,好些了吗?”原以为他会追问遇袭之事,孰料他只是那句柔情万般的“好些了吗”,正是多少情意在其中盘桓不散。
      “九皇兄,我已经没什么了。”赫连徽墨着意不看那双满是忧色的眼,淡淡答复着他。却只见赫连明风执起他的手,合拢在掌心,他烫贴的体温便是缓缓渗透进来,“我本以为赶不及见你一面了,如今便是你再冷淡,我也甘之如饴!”
      赫连徽墨半阖双眼,面上依旧是淡淡的,“九皇兄,你便这般抛下战事可以么?”赫连明风微微摇首,“自是不行,此番未得皇上召唤便私自归来,便是皇上性情再好也怕是饶不得我吧。”见赫连徽墨神色担忧,他又笑道,“便是处罚约莫不过是做个样子,也不足惧的。”
      因见赫连徽墨原本紧蹙的眉渐渐平复了下来,赫连明风笑道,“有你这般关心我,便是被他处罚多重也不虚此行了。”言语间又是平日里油滑的样子。见赫连徽墨又是要皱眉头,便一手按上了眉心,轻声道,“不要皱眉了,倒好似我就是让你烦恼的根源。”这话说来轻柔微醺,竟令得赫连徽墨也有些恍惚。
      也正是这恍惚间,赫连明风的唇轻轻印在了他的唇上。
      犹自怔忪,却只觉俯身而来的人双唇微启,舌尖挑入轻轻试探纠缠,柔软的触觉带着隐约的强势。浅浅的意识令赫连徽墨抬手挡在了他胸前,却是因为伤痛使不上力。轻轻揽住他,赫连明风的吻愈来愈深,唇舌相接,腻滑交缠间两人体温也在慢慢升起。
      赫连明风眼前娇美动人的少年白皙嫩滑的肌肤浮起淡淡红晕,这样的粉色晕染了大片的情潮思动,他轻柔抚上那片发烫的肌肤,感受着这样的烫慰藉着自己的情思。吻落在耳垂,从唇的一点点碰触到轻而微痛的啃咬,每一下都荡漾开莫名的悸动。
      赫连徽墨眉间微蹙,却是在那噬人的亲吻下仿若全身力气都抽尽了,手掌兀自挡在他的身前,非但不能推开他,却是因着情潮萌动而渐渐搭上了他的臂膀。赫连明风的吻已然脱离了轻柔情动的阶段,变得热烈如火,啃咬在他的颈间,咬到的时候是痛的,却又出奇的缠绵,那一点点啃噬感深深透进心里,愈加积累,化作一团纠结。
      “徽墨,徽墨,徽墨……”赫连明风流连于赫连徽墨烫贴柔软的身体,却是迟迟不予动作,只在肩颈烙下深深浅浅的吻痕,又是这般彻骨神伤地唤着他的名字,唤得赫连徽墨也微微心痛开来,正是这点心痛让他渐渐回复了神智,双手从他的臂膀上颓然垂下,欲拒之千里之外,却是见到他这般痴迷伤痛又犹疑了。
      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意?便是从前将他认作残虐登徒子,只从他府上一碗糯米香茶,那一群肖似他的少年便是明明白白知晓了他的心意,至诚如斯,情深如此;又有被宝儿欺辱那一遭,便也是他,横竖要为他出了这口气,不惜得罪太后和皇帝;依然是他,得悉他身遭不测,丢下战事兼程赶回,便是要遭受刑罚也毫不犹豫,正是心里眼里全是他一个。
      便是如此,他又如何待这位九皇兄?
      苦笑一声,正想还是推开他为好,却听得门口一人说话,“九皇弟,怎么?边城战事已经告捷了么?”声音自是威严阴沉,大有愠意。两人望去,那身着明黄盘龙纹锦袍,面色肃穆,双目深不见底,眉自飞扬的正是九五之尊赫连帛仁。
      赫连徽墨自是一惊,看赫连帛仁的光景倒是什么都瞧见了,也便臊得不知何颜以对,却是赫连明风轻轻将他扶着靠在软枕上,细细替他掖好锦被,方转了身跪了下去,“臣弟参见皇上,此番臣弟未得圣意私自回朝,请皇上责罚!”
      赫连帛仁也不抬手免了他的礼,只先走进屋子,在上座坐下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你可知道擅离职守,贻误军机是个什么罪?”
      “按照天瑞的律例,臣弟此番私离战场,置前线战事于不顾,轻则应予罢免职务,重则绞刑!”赫连明风倒是答得飞快,字字铿锵,显然已早做了预想。
      赫连帛仁听他这般说来,倒是略有诧异,只也不多表露,唇边扯出个笑来,“看来,九皇弟早就盘算好了,那依你说,朕该是从轻还是从重罚你?”料得他有此一问,赫连明风也便坦荡而言,“臣弟是皇亲,是皇上您的弟弟,如果皇上从轻发落,必会有人大作文章,免不了又要谏言直指皇上您偏袒护短了,不如皇上就判了臣弟绞刑,杜绝了悠悠众口才好。”此番归来,本就不打算全身而退,便算是过分执拗,只是为了某个人,这般作为也并没什么可后悔了。
      正是听到赫连明风这般言语,床榻上的赫连徽墨都异常心惊,瞧他眉眼间皆是爽朗无悔之意,便也猜到了他这番归来恰是抱了必死之心。原来适才所说皇上不过会做个样子诸类言语只是为了宽慰他罢了,心下不由得惊慌起来,便挣着起来,却被赫连明风一眼瞪去,沉声道,“你好生躺着!”
      赫连帛仁见此正是不免微愠,声调也提高了几分,“赫连明风,你这是一心求死?你堂堂一个天瑞王朝的九王爷,一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竟是为了点婆妈的事情便要朕绞死你?你便是一点都不顾你的身份地位功绩声名?”作为战场上逃兵而被绞刑处置,赫连明风这九王爷在史册上也会留下千古骂名。
      赫连明风倒是不以为意,只一笑,“皇上,臣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是臣弟不后悔,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多少事情是情非得已?臣弟只愿随心所想,随心而动!”说着也是不由看了赫连徽墨一眼,接着便迎上赫连帛仁渐生怒意的双眸,“皇上,臣弟领罪!”此言落下,便是将头盔摘了下来,托在手中,却是自行摘盔卸甲了。
      赫连帛仁凝视着那一只托在手中的黑铁帽盔,又望了望病病怏怏的赫连徽墨,声音自齿间吐出,几不可闻,“你从前所说,朕都答应了你,你又是何必这么着急?竟是罔顾自己十年功绩。”赫连明风十六岁首次披甲上阵,只用了一年时间便攻破临疆以勇猛著称的“云廖国”,为天瑞王朝拔去了腹背的锐刺。此后便是频频出征,凡他出战必是告捷,不出五六年,天瑞版图扩大了不止一圈,更多的小国恭顺归附,天瑞王朝此时正是国力鼎盛,天下无匹。
      赫连明风岂有不知皇帝心思的,朗朗笑道,“皇上,臣弟此后虽不能再为我天瑞立功平乱,不过,好在还有八皇兄他们,他们武功谋略都不在我之下。”因见赫连帛仁又要发怒,便拦道,“皇兄,明风始终是过不了这一关的。”听了这一声“皇兄”,赫连帛仁便是再不开口,只抚摩着羊脂龙玉,那力道却是比平素加重了几分。
      又是沉默了好半晌,赫连帛仁抬眼瞧了赫连明风一眼,面上一片平静,但见他缓缓站了起身,轻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朕就遂了你的心愿吧!”又朝门外唤道,“来人,把赫连明风关押天牢,明日处以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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