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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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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泪珠该有多少分量?赫连徽墨望着暮莲盈盈泪光,心下情愫渐生,伸手将她的挂满腮的泪珠儿轻轻拭去,柔声道,“不要哭了,我这伤不妨事的,你这么着叫人看了倒好似是我欺负了你,快别哭了。”见他竟还玩笑,暮莲泪水更是不止,“伤得这么重,你还笑得出来?一定很疼啊。”
赫连徽墨绽开笑容,轻轻握起她的手。暮莲的手温润如玉,贴在掌心暖意径自散开,“谢谢你,暮莲。”暮莲抬起一双清凌泪眸,倒有几分不解,“谢我?谢我什么?”但笑不语,赫连徽墨只拉着她走进司药监。
此刻司药监正是静悄悄的,黑的是瓦,青的是墙,余者便是白雪皑皑。赫连徽墨便是坐在司药监内堂,衣衫解落在旁,暮莲移来暖炉,加了几粒草药熏香进入,融融之意中便蕴满了微微带着苦意的淡香。
“这药油正是可以镇痛,收敛伤口,只是,敷上去的时候会有些疼。”暮莲手执白瓷小瓶,用棉布蘸了些许琥珀色的药油,轻轻往那翻卷起来的伤口抹去,许是药油刺激,赫连徽墨脊背一僵,暮莲立即收了手,“很疼?怎么办,师父不在,若是他在,便能找到更好的药来,那样你便不会疼了。”听她这般说来,又瞧见她满面焦急,赫连徽墨倒是撑着一笑,“也不是三两岁的孩子,你只照着寻常的法子处理这伤口便是了,疼便有一些,只是也忍得住。”
暮莲见他如此方继续抹药,这药也怪,初时刺痛难忍,只抹上了片刻便觉清凉之意,故此赫连徽墨问道,“这药有什么名堂?此刻竟不觉痛了。”暮莲便柔柔笑道,“这里面加了薄荷,薄荷辛能行,凉能清,消散风热,清利头目,入了这伤药就会有股子清凉,伤处便不再那么疼了。”赫连徽墨见这暮莲只要提及草药便能娓娓道来,满脸高兴的模样,倒觉她有趣,笑问,“这伤药是你自己配制的?”
“是啊,我研习药理日子尚浅,师父说也只这一副伤药还可正式施用。”忽又想起这般似有不妥,脸上一红,“事先也未和你道明便这么用了,若你觉得不妥,我立即便换了药来。”说罢便要去取药,却被赫连徽墨拉住了,但见他微微一笑,“暮莲你多虑了,我还觉得你这药用着更妥当,此刻一点儿也不疼了。”
暮莲羞赧一笑,转身又在药瓶药罐子里寻了一只巴掌大小的羊脂玉瓶,“这个是师父旧日游历时自暹罗医者那边得到的药水,有个名字也好听,叫做‘蝶恋’,大约是说将这药水涂抹在肌肤上,肌肤光洁嫩白不说,还自得一股幽香,可以引得蝴蝶缭绕,是暹罗贵族最爱使的妙方。不过我师父细细琢磨下来,倒觉得这药更能医治肌肤上的各类创伤,妙在不会留痕。”
赫连徽墨倒也不曾听说有这等物事,却又听暮莲说道,“你背上的伤待结了疤用这药水便能回复如初,而若只是脸上这伤——”她也不说下去,只用手轻蘸了些许往赫连徽墨面上指痕涂抹开来。初时也不觉如何,渐渐生出暗香,原本火辣辣的痛现下也便平复下来。暮莲笑盈盈地瞧着他,“现在是不是觉得已经不再炙着疼了?虽然印子暂时不能消退,若能日日涂抹,好得也快些。”
将羊脂玉瓶塞到赫连徽墨手中,暮莲不自禁往外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又笑道,“这个你拿去吧,早晚涂一些,对新伤效用绝佳。”知她是偷偷给他的,赫连徽墨将瓶子重又递回暮莲手中,“把这给了我,你师父该责罚你了,还是收好吧。”岂料暮莲却推道,“我师父并不是不许将这‘蝶恋’给旁人,只是,我时常将它用在小兔子小猫小狗身上,师父便怪我糟蹋了东西,可是我若不给它们用,他们便满是伤痕,看了叫人不忍。”
“你时常救治小兔子?”
“宫里兔儿并不多,也便是厨下溜出来几只,皆是伤了的,最可怜的还是宫里娘娘们豢养的猫儿狗儿雀儿,养得倦了便动辄踢打,再不然就是看它们病了残了便全然不顾,竟随它们自生自灭,我看了难过,便将他们抱了回来。”暮莲说起这些不由得又是泪光盈盈,倒似她自己受了委屈,又听她说道,“也有抱来三两天便死去的,也有能救治的,师父帮我一起照料它们来着,只是师父觉得救活了性命便可以了,我却觉得应该让它们与原先一样可爱。”
赫连徽墨见她眼中噙满了泪,眉间自是一番至纯,不由得心生悸动。这样一个皇宫中竟还有恁般质朴纯净之人,既为难得,也令人心生惶恐,不知这般模样的人将来能否安然立足。思虑至此,赫连徽墨倒一笑,“暮莲,今日你见我这般伤了,莫不是将我同那猫儿狗儿一样捡了回来?”
“怎会?”暮莲轻呼起来,竟是急急的,“怎会将你同猫儿狗儿一样捡回来?你难道不知道你我是朋友,朋友受了伤,我又如何能不动容?”
“朋友?”乍听这个字眼,赫连徽墨仿若醍醐灌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却在此时,内堂门被推了开来,两人望去,严正舒身上落了好多雪花,站在门口进退两难。赫连徽墨见状忙起身相让,“严大人。”严正舒见他如此,方走了进来,也不便招呼,只除了斗篷递给暮莲,道,“暮莲,替师父拿去暖房,才又下了好大的雪,衣服都湿了。”
“是,师父。”暮莲接了便转身去了,只留赫连徽墨与严正舒相对,不待赫连徽墨开口,倒是严正舒恭敬行礼,“十一王爷。”赫连徽墨忙扶了他,“严大人不必多礼。”
严正舒站直身子,面色微有凝重,似有难言之隐。赫连徽墨便道,“严大人有话只管说吧,不必思虑过多。”严正舒郑重抬头,看赫连徽墨神色如常,便缓缓说道,“十一王爷,微臣的徒儿暮莲,心性单纯,又不知世故,只怕会有冒犯王爷的地方。”
“暮莲这样便很好。”赫连徽墨隐隐觉出严正舒话中有话,只似不便明言,原本也不该迫他说出来,只是与暮莲相关又如何不去探究?约是觉出赫连徽墨略有浮躁,严正舒也便继续道,“十一王爷,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暮莲她只是个小小的医女,还望王爷不必纡尊降贵!”
“司药监虽只我师徒二人主事,到底仍有宫人来往,只怕王爷前来终有不便,若王爷需要,微臣定会速速前往六如轩听候差遣。”严正舒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赫连徽墨也是无言以驳。正是这皇宫之内事端多,虽他也非如何尊贵的身份,常常现身司药监到底不妥,况听那严正舒所言,却是不愿他与暮莲往来。
赫连徽墨也便微微一笑,“严大人所说自是有理,本王到底是任性了些,未曾顾虑周全,亏得严大人提点。”严正舒见他这般说来,更是惶恐,垂首不言。赫连徽墨站起身,淡淡道,“本王多有叨扰,告辞了。”说罢也不待严正舒作答便推门出去,外头正下着大雪,却看暮莲蹲在苗圃前不知摆弄着什么。
走近了去才看清楚,原来是将那覆盖在玲珑果上的薄薄一层密纱重又扯紧。见他过来,暮莲边收着捆绑的竹丝边道,“这几日雪下得大,须得日日收紧,不然就压塌了下面的玲珑果。”
赫连徽墨看她巧笑嫣然,一副娇憨的模样,心头不由得烦闷,倒似透不过气来,便只强颜笑道,“暮莲,我改日再来看你吧,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办。”那严正舒说的正是,便是暮莲如何纯良动人,也不能放任与之往来,别说此刻不过是觉得她温良如水,就是真个喜欢上她,也是不能许她什么的。
暮莲闻言站了起来,想了想便殷殷嘱咐,“那你要记得早晚擦药,那背上的伤也要着意养护,这般伤口若是听之任之,只怕会反复感染,倒又更沉重了。”她只顾这般柔声说来,赫连徽墨却更是心烦意乱,只是强捺着,“知道了,此刻风雪大了,你倒也快回屋去吧,不然着了风寒,可又如何照料你的花儿草儿猫儿狗儿?”说得暮莲掌不住笑了出来,待送了赫连徽墨到门外,方回了内堂。
赫连徽墨回到六如轩时,幽兰已在大门口候着了,望着他归来忙迎了上去,才走近跟前却见那一脸指痕赫然横立,“王爷,您……真的被二皇子打了?”言语间已是夹了哭腔,便也是忍着,随着赫连徽墨进了书房。
坐下,接了幽兰递来的茶呷了一口,赫连徽墨方开口,“原来这事儿已经传开了?”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便是多少隐秘的事情也能为人探知,何况这又是明里的事儿,此刻只怕宫里每处都知晓了,约是明日便得传到外边皇亲大臣耳中。
“才发生的事故,便有宫女私下传递开了,连着咱们这里都知道了。”六如轩是宫中讯息传递最慢的地方,便是如此也得了信儿,赫连徽墨倒是冷冷一笑。幽兰因见他背上衣衫破损,内里却已然包上了布条,便知已然处理了伤势,也便稍稍安心,“王爷,您怎能让那二皇子如此作践?您怎么说也是天瑞王朝的十一王爷啊。”
“王爷?”赫连徽墨轻轻摇首,“赫连静扬是天瑞王朝当今皇帝的皇子,未来的太子,我又能如何?”幽兰眼中一黯,也不便多言,因又想起一事,便回道,“王爷,才八王爷府差人来,说是八王爷请王爷你明日去府上一叙。”赫连徽墨也知赫连洛轩是何用意,在皇宫里待了那么多年,轻易也出不得门去,便是出去也不知往哪边去,也只有在八皇兄府上略坐坐,此番前来邀请,必是觉得新婚当日他受了委屈,合该出去散散心。
“你是怎么回的?”
“因念着王爷次次都不拂八王爷好意,便应着说明日定去,可是您现在伤成这样,如何去得?”幽兰垂手而立,鼻子酸酸的,赫连徽墨便柔声道,“我真的没什么了,不过是皮外伤,不消几日便痊愈了。”
“身子上的伤口便是好了,心口上的伤如何好?”幽兰尚未开口,却听那门口站着一人已然扬声,却是仿佛才哭过,赫连徽墨望过去,正是晴儿。但见她捧着一件貂鼠风领的锦袍走了进来,眼圈儿红红的,眼睛正是有些肿。
“晴儿?”赫连徽墨知她是为了他受辱之事伤心难过,便特意玩笑,“怎么跟小孩子一般哭起鼻子来?”晴儿见他这般,倒扬起双眉,只管气着,“王爷!您这般受辱,便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看着也……”一时又哽咽起来,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番至情至性倒叫赫连徽墨动容,“晴儿,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难过,这些年只怕这般委屈也没有少挨,怪也只怪我自己不争气,生的是这样不中用的身子,又无根无底。今日我受辱也便罢了,怕的是将来你们受了委屈,我却无法保全你们。”这话却是说到了重心上,十一王爷就是泥菩萨一尊,保不保得了自己还未可知。
晴儿闻言更是泪水盈眶,幽兰倒是强撑着,嗔那晴儿,“也便是你,王爷不过随口说说,你倒认了真,也不知道往好里劝。”说着接过晴儿手里的衣裳,替赫连徽墨换上,“王爷,物华宫的相海公公差人来说,那霓儿之死怕是与之前的刺客相关,叫咱们这边多多留意着,另外,皇上下了旨,今夜便会派侍卫前来戍防严守,以保六如轩的平安。”
闻言赫连徽墨略一迟疑,想那赫连帛仁此前来六如轩探望便属意外,今日竟还叫人戍守六如轩,莫非他已经怀疑起什么?因此微微蹙眉,“那你们知会下去,夜间便不要随意走动了。”幽兰点头,“正是呢,幽兰即刻吩咐下去。”
因见晴儿双泪仍垂,赫连徽墨一笑,“晴儿,不要哭哭啼啼的了,这么着倒又不像是往日的晴儿了。”说罢伸手将那泪痕轻轻抹了去。正是这般时候,忽听门外吵嚷起来,小孩子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乍然响起。
也不待三人出房,却见那今日肇事之凶,皇帝的二皇子赫连静扬被人半是提溜半是拖拉着进了房门,而那单手抓着他的衣领,面色如冰的人正是九王爷赫连明风。
踏进房门一步,那宝儿便被扔了出来摔倒在地,这天之骄子如何受得这般委屈,顿时提高了声音,不断尖叫起来,刺得人耳中发震。赫连明风冷冷瞧着他,慢慢开了口,“赫连静扬,你,给,我,闭,嘴!”这字句一字字迸出,听来冷冽非常,唬得那宝儿顿时哑口,只睁着双大大的丹凤眼看着他的九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