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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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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儿便是这般横躺在别院中央,尚未扫尽的白雪上,殷殷鲜红。早有一众宫女吓得尖叫,幽兰便是见多识广,也不敢上前去看,只相海走了过去,查探了一番,起身回道,“王爷,这宫女应是被利器切喉而亡。”赫连徽墨点了点头,也便朝前走了两步,却看那霓儿的尸首衣襟上沾满了大片的血,看来也该是突遭袭击,血液喷薄而出,再细看下,又觉蹊跷,伤口在颈旁右侧,这个位置便是再如何喷出血来,那左臂沾染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而偏偏霓儿的左臂处一道血印子透出了衣衫。
“王爷,您觉得哪里不妥当?老奴可以帮您查验。”相海知情识趣,见十一王爷似有发现,便躬身相询。赫连徽墨淡淡摇首,只伸手触碰了一下那左臂印迹处,便又起身,“连番诡异之事发生,还请公公奏明皇上,以清宫城。”
相海自是应了,便又嘱咐随行小太监将尸首清理出去,一番手脚做完,方朝赫连徽墨行礼作别,“王爷,老奴这便禀告皇上去,今日之事倒是惊扰了王爷,不知要不要请了太医来瞧瞧?”赫连徽墨微微一笑,“不必了,本王虽有些受惊,倒也还无妨,公公好走。”一边也便吩咐了幽兰送相海出去。
见几人走出了六如轩,赫连徽墨却也不曾回房,只往别院的另一间屋子走去,却也不叩门,推将进去,里面正是盖着一幅大红绫被睡意香甜的晴儿。但见她一把青丝放在耳侧,雪色香肩露在绫被之外,耳畔一只黄豆大小的红晶石坠子也未曾除下,贴在颈边,衬得肤色更白,晶石更艳。原来方才好一阵子的吵闹竟不曾将她吵醒。
赫连徽墨行至床边,轻声唤道,“晴儿。”那酣睡中的美人却只是翻了个身。赫连徽墨又再推了她一下,约是平素教习惯了,这一碰,晴儿不自禁地睁开了眼,霍然起身,也不曾发觉绫被落下,自己又只着小衣,竟是大片肌肤裸露出来,“王爷?!”这一惊非同小可。
赫连徽墨眼见她衣衫不整,也便红了脸,拉起绫被将她身子裹住, “竟又是这般冒失么?” 又背对了她,好叫她穿上衣裳,心下念道,平素见她也不过是个率真而为的伶俐丫头,倒不料也有这般娇媚之态,乍见之下,难免心有所动。
晴儿也正羞涩难当,忙忙将衣裳穿上,下来见礼,“王爷,您……怎么突然来了?”赫连徽墨这才转身,看她云丝飘乱,满面羞红,也便不自在起来,“方才霓儿出事了,我担心你便来看看。”晴儿诧异道,“霓儿?她怎么了?”赫连徽墨便将适才之事淡淡说了几句,也不细述,晴儿脸色渐白,“这一夕之间,竟发生这么多事?王爷,可又为什么偏偏是那霓儿?”
赫连徽墨望她略有惊恐之色,便笑着替她捋过耳畔乱发,温言道,“虽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不过也不必担心,若那行凶之人真要谁的性命,怕也是防不住,我想着,这人动手到底是有个名头的,不至于乱来。”听他这般道来,晴儿虽有隐忧却也依旧笑了出来,“您这么说,晴儿便也不怕了。”
赫连徽墨又笑道,“你的伤要紧么?要不要找了大夫来瞧瞧?”正待伸手去碰那受伤之处,晴儿倒往后一退,捂了手臂,一双大眼睛倒是定定的,“王爷,奴婢没事了,不过是撞了淤青罢了。”
便也撤了手,赫连徽墨颜色不动,依旧微笑,“明明给你放了假,倒是又扰了你休息,你还是歇着吧。”说罢转身离开厢房,倒也没瞧见晴儿跟上两步,立在门口静静相望。
一时幽兰也送了相海归来,虽也是惊魂未定,到底端着姿态,令粗使宫女将血污了的地打扫干净,又再三令道此事不得外宣。六如轩素来便立下了规矩,但凡此处发生的种种事端皆不得往外传,也便是如此,这个身居物华宫近处的十一王爷居所才一直安宁无波。
“王爷,您还要出门去?”因见赫连徽墨并未回房,只往外走去,幽兰便随行几步道,“此刻怕周遭也不清净。”赫连徽墨倒不以为意,“也不怕什么,这人动手无非是杀人灭口罢了。”听得幽兰一惊,“那日在屋外偷听之人是霓儿?”赫连徽墨也不置可否,“或许吧。事情既难以明了,不如不想那么多为好。”走到了正门口,才又道,“你也不必跟着了,方才受惊不小,也去歇会儿吧。”幽兰也知劝不得赫连徽墨,便福身退下。
赫连徽墨自在雪地上走着,原本宫里早早的便会有人扫除积雪供人行走,不过这六如轩地势奇特,又偏缩在角落,那些宫人便也不经意,扫或不扫竟是随性而为。
一路绕过水榭竹林,才到了物华宫前的青砖道上,这里倒是清扫得一丝不苟,连着路边都不见积雪。正想迅速走过去便罢,不想自物华宫跑出一个人来,也是不择路,竟一头撞在他身上。赫连徽墨还未怎的,那撞人的却“哇”一声哭了出来,边哭着边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二皇子!您怎么了?是哪个奴才冒犯了您?”这一哭叫立马从物华宫飞奔出几个宫女太监来,一个老嬷嬷也正拐着脚赶来,这出声的便是她。
赫连徽墨望那地上的人,七八岁的光景,长得粉雕玉琢,身上浅黄色暗扣大朵团花的锦袍已经被弄得脏兮兮的,这个却正是当今皇上的二皇子赫连静扬,小名宝儿。
“这还得了?这还得了?竟欺到二皇子头上了!来人啊……”那老嬷嬷年高眼花,也尚未看清那站在那儿的人是谁,只顾口里胡咧咧,倒是一旁的宫女悄声提了,她才嘎然住口,却也未显恭敬,只虚虚见礼,“十一王爷。”余者也随之见礼。赫连徽墨挥手,“免了,嬷嬷年高望重,本王受不起。”倒是一番谦卑形容。
那宝儿见人们并未在意他,刚止了啼哭的脸又是皱成一团,张嘴便哭叫开来,众人慌忙去哄,却见宫女太监才一靠近,便被他拳打脚踢,一个小宫女的眼睛被踢重了,顿时红肿起来,也不敢哭。
赫连徽墨知道这宝儿是赫连帛仁最宠爱的皇子,又是皇后亲生,难免任性跋扈了些,但亲眼见他这般撒泼耍赖却是头一遭。又听那老嬷嬷冷冷说道,“二皇子怕是也该您这十一皇叔哄上一哄,到底也是您撞了他。”
赫连徽墨心下冷笑,面色却是暖意春风般,“正是呢,亏嬷嬷提醒,本王确是该陪个不是。”那嬷嬷面露不屑,这宫里谁是要迎奉的,谁是可以践踏的,她自是心知肚明,十一王爷不过是挂了个王爷的名头,论地位便是那些重臣的子孙也强过他百倍。况且看皇上的动静,也是不打算让十一王爷出头了,这辈子他能在六如轩养老便该念声佛了。
赫连徽墨也不理论,只蹲下身子,朝那光干嚎没眼泪的二皇子笑道,“宝儿,是十一皇叔不好,撞了你,你不要哭了好吗?”那宝儿止了声,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这个没什么印象的皇叔,看完了嚷道,“你也配做我的皇叔?我八皇叔十皇叔哪个像你这般寒酸?”说罢竟是伸手往赫连徽墨手臂上细细一拧,也不知他是跟谁学的这招,用的竟是宫内私刑惩罚宫人时的手法,伤不重,疼不止,看不出。
“活该!”见赫连徽墨吃痛的神情,宝儿得意地站起身,一张小脸上全是骄横之色,“我告诉你,你随便唤了我的名讳可是要吃苦头的。”说罢,竟是扬手一巴掌打了出去。
这宝儿一巴掌抽了过去,那手势竟出奇得自然,想也便知这小儿早已惯了出手伤人。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了赫连徽墨的左脸上,别道这七八岁的孩子人小,力道却真真不小,虽不至于将人打翻在地,那白皙光洁的脸上却是瞬间现出了几道手印子。
众人眼见二皇子掌掴十一王爷,一时也呆了,只那老嬷嬷依旧阴阳怪气道来,“哎呦,二皇子啊,您怎么打了十一王爷啊,要是皇上知道了,又该责罚你了。”言下之意倒是半分责怪也无,只担心这二皇子因此受了罚。
孰料那宝儿却是有恃无恐,斜睨一眼,“怕什么,父皇才舍不得责罚我呢,便是父皇责罚,不过是说两句,又能如何?”这赫连静扬聪明伶俐自是不输人,文采韬略也为赫连帛仁所赞赏,虽只是几岁大的孩子,赫连帛仁却早有意立他为太子,也因着这个缘故更是无人敢惹这皇宫里的小霸王。
赫连徽墨缓缓站起身,也并未伸手去抚那火辣辣的脸庞,只微微抬起头望着宝儿,竟是一笑,“你不哭了也便罢了。”说罢转身便走,却不料那宝儿竟伸手扯住了他,脸上骄横之色不改,嚷道,“你还没有给我叩头认错呢,想走?”
“叩头认错?”赫连徽墨蹙了眉,原本不与他小孩子计较了,不想这黄毛小儿还不知进退,“你如若不叩头,我便打到你认错!”说罢却是从腰后的小挎包里抽了细长一根皮鞭来,在地上狠狠一抽打,发出惊人的声响来。
“二皇子!”众人惊呼出声却偏又无人敢拦。二皇子的脾性最是狠毒,这一根牛皮鞭子还浸了辣油,只要被它伤了,那伤口便是火烧一般,痛彻心扉,二皇子自得了这鞭子,动辄抽打宫人,随伺的宫人竟是人人身上带伤。
再次将皮鞭抽打在地上,爆裂出的声响震得众人纷纷退让,宝儿洋洋得意地瞧着赫连徽墨,这所谓的皇叔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见了这阵势还不低头?
赫连徽墨眉头更紧,也不作声,只淡淡看着眼前跋扈的宝儿。许是他过于淡漠的表情更激得宝儿发了怒,恨恨地甩开了手,一鞭子抽向赫连徽墨。
赫连徽墨下意识地侧转了身子,那鞭子便狠狠落在了他背上,不知这鞭子还有什么手脚,一击之下衣衫竟破裂开来,那浸渍了辣油的鞭子便自脊背上刮了好长一道口子来。
肌肤破裂,血缓缓溢出,众人看了皆不敢作声,也不敢上前替他查看伤势,但见那宝儿第二鞭已经再次抽将过去。
“宝儿!住手!”这一鞭子落在身上的时候,赫连帛仁正自物华宫内快步走来,赶到赫连徽墨跟前,见他竟鞭伤连连,不由得脸色一沉,朝那宝儿厉声道,“赫连静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鞭挞十一皇叔?你皮痒了不是?”又指那些宫人,肃声道,“你们便是如此照料二皇子的么?竟纵他行凶?来人——将这些无用的东西拖下去杖刑五十!”一句话将宝儿的过错全推到了宫人身上,便是责罚也是由他们担着。
宫人哭喊着被侍卫拖了去,宝儿也从未见赫连帛仁这般严厉待他,一时委屈,泪珠子在眼睛里打着转,小嘴一瘪,“父皇,宝儿错了,宝儿知道做错了,您不要生气了,宝儿无视尊长,冒犯了十一皇叔,还请父皇责罚宝儿吧。”说着便跪在了赫连帛仁跟前,见赫连帛仁脸色依旧冷冷的,便将目光转向赫连徽墨,“十一皇叔,宝儿向您赔罪了,今日宝儿无理至极,实在也是无颜请皇叔原谅,就请十一皇叔责罚宝儿吧!”言罢只一双含泪双眸盯着赫连徽墨,若不曾发生方才的事,任是谁也会觉得这宝儿楚楚可怜,便是千般不是也不能责怪于他。
赫连徽墨也知赫连帛仁不过是做个样子,这般宠爱的儿子犯了点错又怎舍得认真动气?不过是找个台阶下罢了。因此拉起那宝儿,又对赫连帛仁道,“皇兄,不过是一点小事,宝儿年纪小,您便也不要动气了。”赫连帛仁依旧一副动怒的模样,“徽墨你不必为他求情,他真是被皇后给宠坏了,凡事不知道分寸,今日必定是要重重责罚的。”
见皇帝不依不饶的,赫连徽墨只得跪下,“皇兄,您若是执意责罚宝儿,便连徽墨一同责罚。”赫连帛仁忙将他拉起,嗔怪道,“徽墨,你这是何苦,你瞧你这伤……都是这逆子作孽呢,怎能这么轻饶了他?”背上伤口有辣油渗入,更是痛楚非常,脸上指印犹在,屈辱自难以言尽,赫连徽墨惨白着脸,口气却更是放柔了,“皇兄,求您饶恕了宝儿!”若今日真个将这宝儿重重责罚了,来日不定是个什么处境,便是再屈辱也得要保全了这赫连静扬。
赫连帛仁便也就叹了气,正是无奈之意,“既你如此说了,我若是再责罚他倒拂了你的好意。”一边扭头厉声喝那宝儿,“还不予十一皇叔道谢?若非十一皇叔代你求情,朕定不饶你!”宝儿便忙上前恭敬行礼,“多谢十一皇叔!”
“朕即刻命人替你看伤去,相海,送十一王爷回去休养!”好一副仁爱兄长的模样,赫连徽墨微微一笑,“皇兄,徽墨自行回去便是,不过是些小伤。”本欲再次相让,见赫连徽墨抿紧了唇,正是固执的模样,想来也是因着今日受辱之事不愿与人多言,便也罢了,“那好,徽墨你自己当心着点,稍后便请太医予你疗伤。”点头谢恩,赫连徽墨也未多言,转身离去。
这一路满是思虑,止了步子才发觉人站在司药监门前,犹疑着,便退了几步,正欲转身离开,却听门内传来暮莲清冽如常的声音,“徽墨?怎么来了又要走?”
赫连徽墨望那走到门前悄然而立的暮莲,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正是最为狼狈的光景,如何看得?倒是暮莲已然走了出来,见他脸上的指印,不由轻呼起来,“怎么竟会如此?谁打了你?”赫连徽墨忙捂住那印子,不想让她看了去,暮莲却是拿开了他的手,指头轻轻去触那红红的印子,声音微颤,“很疼吧?”她手指触来本是有些痛的,但见她蹙紧了双眉,一双眸子透出伤来,便也不觉如何疼了,只道,“不妨事的,只是与人有些小误会罢了。”
暮莲拉了他的手,往司药监里走,“我有清凉镇痛的药油,擦上便不会疼了。”谁知这一拉扯,虽是轻柔,也依旧是牵动了背后的伤,赫连徽墨身子一顿,便不得动弹。暮莲忙看那伤口,正是两道翻卷了皮肉,血淋淋的口子。
一滴泪珠子瞬间打在了赫连徽墨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