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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章 ...

  •   “皇兄,只怕徽墨要拂了您的好意了。”手指微动,赫连徽墨终是凝住了心神,唇边笑意硬生生添了几分卑顺,“徽墨虽挂着亲王的衔儿,却着实毫无建树,眼下谈婚论嫁,倒是没得拖累了人,还望皇兄收回成命。”
      赫连帛仁本是容色愉悦,听了他这话,只当他自谦,倒不以为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朕是最疼你不过的,怎能不为你操心这终身大事?只是你说得也在理,立业成家才是男儿双全之事,这个朕自然替你想到了。”扭头朝着身侧侍立的相海说道,“命礼官记着,赐封淳王赫连徽墨为镇国监理使,位至极品,往后三公六部诸报必先经得监理使方可传递上来。”
      御命一出,台下几近哗然,其间王公贵族便有上前谏言的,“皇上,本朝旧例并无镇国监理使一职,况凌驾三公六部之上,循例而言,亲王身份本不宜——”
      “放肆!”那人话未道尽,已被赫连帛仁厉声斥责,“旧例又如何?哪朝的规矩不是人定的?当年八王爷九王爷受得官职时,你们个个拥护得紧,怎么如今换到十一王爷,便生出这些话来?莫非你们以为十一王爷不堪当此重任?”
      众人眼见皇帝面生戾色,皆不敢多言,唯唯噤声退立两旁。倒是赫连徽墨未曾着恼,也并无一丝惊异,只低眉敛目,话音儿恭顺了许多,“多谢皇兄抬爱,可徽墨确是不得当此重任,若论几位亲王的才学品性,仍是以八皇兄为上。”淡淡一句话便将话锋转向了赫连洛轩。
      赫连洛轩轻声笑了笑,“何必又把我往外推挡?皇兄看人向来分明,你只须全力而为便是。”顺着他的话茬儿,赫连帛仁也便说道,“朕可是斟酌了许久,也是由不得他们质疑的。论才论功,你少了哪一样?”
      赫连徽墨面色一凛,本就几分孱弱,眼下更是透了苍白。旁人听不明白,他岂会不知赫连帛仁所指便是之前设计扳倒吏相党与太尉党之事。因是暗处操作的,此刻提及正是犯了忌讳。
      似是未曾留意到他的些微失态,赫连帛仁笑道,“这回可不是好了?有业在谋,这会儿正是该成家了!”
      赫连徽墨眼瞧他一副好兄长的和蔼模样,心头便是窒闷得厉害。往台下望去,皇甫深深虽仍站在那边儿,却因他之前婉拒早已脸色迫得凄然惨白。再及白倏羽,他既怒又痛的眼神恨恨投来,想来也是怪他伤了深深。
      这个小白,难道不知若是不拒,他的心上人便会成为十一王妃么?
      他凄烈微笑,缓缓回转目光,凝视着似笑非笑的赫连帛仁,唤道,“皇兄!”唤着便是双膝一屈,跪在了赫连帛仁跟前。
      赫连帛仁一惊,忙是伸手去扶,却被他轻轻挡开,“徽墨求皇兄收回成命。”
      皱了眉,赫连帛仁收回了手,抬首端坐,面上带了些冷意,“你这么连连拒绝必定是有个道理,朕就听你说说看,若你说得在理,朕便允了你。”
      赫连徽墨低了头,不经意咬了下唇,轻声说道,“皇甫深深虽与徽墨打小熟识,徽墨待她,却是当作自己的妹妹一般,并无恋慕之情。”抬眼又看着赫连帛仁,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便是决意说道,“皇兄,徽墨倒要怪您乱点鸳鸯谱!真正恋慕着深深的是中郎将白倏羽,还请皇兄成全一对璧人!”
      台下众人闻言便是交接而言,种种非议令得立于礼台下的皇甫深深羞愧难当,一张娇俏容颜立时气急躁红。她本是直率心思,见赫连徽墨一拒再拒便是郁结于心,不料他竟又这般说来,好端端一副少女倾慕心肠被践踏欺辱,哪里还能再安立于此?
      “十一王爷!”咬了银牙,皇甫深深一双眼凄凄瞧来,“我皇甫深深固然无徳无貌入不得王爷的眼,可您也不必随随便便将我推到旁人身边去!”言毕竟是罔顾圣颜,旋身奔了出去。
      这一变故令众人不及应变,却是白倏羽已然追了上去,这么个光景瞧来,正是应准了赫连徽墨所言。赫连帛仁重重吁了口气,伸手扶了赫连徽墨起身,“你起来吧,朕也明白了这里面的缘故。罢了!”顿了顿,又道,“回宫!”身侧的相海忙吟唱宣礼,一众内侍应了礼,纷纷备驾。
      赫连帛仁将笑而未笑,半晌才将扶着赫连徽墨的手轻轻撤回,孰料手才一收,面前的人便颓然倒下。
      “徽墨!”他立时出手托住,赫连徽墨才未曾摔倒。定睛一瞧,他竟是脸颊上有若烧云,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明明隔着衣衫,托扶在他背上的手却也觉出惊人的烧烫。
      周遭的人似是都在关切问询,张罗延医,赫连帛仁蓦地抬了头,斥道,“都给朕退下!”又望向失了醒觉的赫连徽墨,也不及思量自己心头阵阵惊痛所为哪般,只将他的手紧紧握住。那手上滚烫袭来,透进他的肌理,他强捺着,险些落下的泪生生收了回去。
      夜月无处可寻,连着星子亦是难觅。安宁阁的卧房中,苏堤扶柳的灯盏烛火莹莹,临窗的琥珀色香檀木台在这般柔和光芒下愈发程莹明亮。
      赫连帛仁静静坐在木台之上,倚着青缎靠背引枕,手中书卷慢慢翻动着,只是细瞧,却是一双眼时不时望向侧旁床榻上的人。
      榻上的少年仍旧面若桃花,明明是艳丽之色,却叫人瞧着心惊。他从小便比旁人少些血色,肌肤白皙胜雪,眼下染来这般艳色,正是病势沉重。早先一帮子太医问脉会诊也未得出个所以然来,便是那严正舒也皱了眉头,难以下得诊断。他怒极,派了刑杖予他们,可太医个个打得血肉横飞,榻上之人依旧昏迷不醒。
      想着,手中书卷搁在了小案上,赫连帛仁下了木台,走去床榻边。虽在昏迷中,他亦是蹙紧了眉,约莫是身子极为不适。心下便是怜惜,坐到榻边,伸手去抚他滚烫的额,蒸蒸而起的热四散着,竟像是体内活气一并蒸腾开来,一点点散开便是一点点抽离于他的身子,待到尽数散尽,岂不是——
      一惊,赫连帛仁握起了幼弟的手,他的手原是清凉无汗,此刻却是滚热的,沁了汗出来,捏在掌心中,湿漉漉的,极不爽利。
      赫连帛仁眉头紧锁,腾了另一只手贴过他的面颊,却是手才触及,便听他闷闷哼了一声,心下便是一喜,凝神瞧他。他睫毛微微颤动着,似是费着好大气力才慢慢儿睁开了眼。
      “徽墨!”
      赫连帛仁眼中尽是欢喜,忙凑过身子轻声问道,“你觉得如何?”赫连徽墨勉力张了张唇,却是发不出声音来。赫连帛仁瞧得出他唇形是在唤着自己,微笑着换了坐处,扶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手取了床头小案上影青瓷的杯子,“喝些水润润喉。”杯中不是茶,倒是旧年蠲的雪水,清厚纯净。赫连帛仁念着病中不宜饮茶,便特命人从容妃宫中取来这水。
      饮罢两口,赫连徽墨抬手推去,声音虽无往日清灵,总也可闻,“多谢皇兄。”赫连帛仁却不曾展露笑颜,他死死盯着赫连徽墨推去杯子的手。那手颤得厉害,每一指皆在抖簌,手背上大块乌青凝结,指盖内隐现青紫,其形可怖。
      “为何会如此?”
      赫连徽墨虚弱笑来,将那左手藏在了锦被中,说道,“该是不妨事的,我本就是奇症缠身,如今这般,许是旧日病势又起。”
      “你必是早已知晓了这个病症,偏是逞能!”叹了口气,赫连帛仁声音低了许多,言语中似有薄愁,“严正舒说你这个症状,倒好似前次中的奇毒‘钩吻’复发,若真是如此,解药便极难得了。”
      赫连徽墨安静地靠在他怀中,因高热晕红了的眼圈似是又红了几分,话音儿飘忽,“生死有命!只看我旧年的光景,也知道不是个寿长的。有时也是盼着身子骨利落些,好多捱上些时日。说是贪恋这般辰光也好,说是害怕一个人在冰冷的地府徘徊也好,终是奋力挣着。”
      昏沉阖眼,气息亦是重了些许,赫连帛仁本要阻他再言,却见他笑得凄凉,说的话在喉间哽哽而出,“病了这许多年,说句真话罢,真是磨得人没了脾性,病势反复的时候,也恨不得立时去了,倒也干净。”
      “可是说话没了遮拦的!在朕面前,也不知避讳?”赫连帛仁臂上着了几分力,将他揽得紧了些。他越发瘦了,孱弱得几乎如烟似影,稍不留意便会消散。
      这哪里还是幼年时候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又哪里还是岁狩时节策马张弓的飒爽少年?
      若说过去许多年他不曾留意过他,这数月时日,他的一笑一颦却是历历在目,每回应了眼前的事儿念起过往,对他的歉疚与疼惜便多几分。
      冰心梨盛开之际,柔转万千的雪色梨花雨中,他仰着头,伸出手接下娇蕊,柔柔轻笑,一脸纯真无伪。或许——在那个时候,他是真心想过罢手的。
      然而,这皇城之内,这同宗共脉的皇族兄弟,本就是生来的敌手。
      如何奉上真情?
      如何放下真意?
      “皇兄,对不起,徽墨失言了!”觉出赫连帛仁许久不曾说话,赫连徽墨勉力挣起,却被赫连帛仁轻轻按住了,“别折腾自己了,朕若要怪责你,便不会守在这儿了。”他低声斥着,语调却是带了痛。赫连徽墨岂会听不出,心下悸动,一双清亮眸子闪过几许温软。
      能够觉出身后环抱他的人臂上又加了几分力,若有似无的喟叹在发际回转。他抬了右手,轻而稳地按上了交握于自己身前的手,原来——这一双手冷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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