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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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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二,正是皇甫家大小姐的及笄之礼。寻常人家的女孩子及笄不过是应个景,由族中姻亲长辈绾髻加礼,再拜会宾客以示长成。而这皇甫家却是一板一眼循了古礼,早三日便殷殷戒宾,又包下都城第一会馆“风致雅阁”作为笄礼之所。时值及笄礼当日,那传闻予皇甫深深绾髻的八王妃也便不再是个传闻,确是真真定下了的贵主。
见礼的宾客中虽不乏皇亲国戚,却因八王妃段水云深居简出,倒少有人见其真容。此时瞧她纤纤细指挑起皇甫深深的秀发,手势柔缓美好自不必说,难得是端雅大方,兼之容貌又是极好,落雨厅间,沉香飘渺,恍若神仙妃子,直瞧得人心神向往。
打眼环顾周遭,许多痴迷眼神自是落入眼中,赫连徽墨笑了笑,拿起了案上的黄杨浅雕杯。杯子未及唇边便闻到淡淡花香,他知是雅阁主人待贵客用的“绮罗香”,便搁下了杯子。哪知这边儿杯子才搁下,雅阁内的侍女碧落已然捧了个小小的水晶玻璃托盒过来,上头是个成窑寒江垂钓的小盖钟。
碧落到了跟前屈膝福身,巧笑嫣然的模样甚是讨喜,“十一王爷,主人知道您不喜花茶,特命碧落烹了‘槿薇茗眉’。”说着便将盖钟轻轻放到了赫连徽墨手边,又将黄杨杯撤了去,却是要退下时又笑道,“王爷吃了这茶,可不要怪罪碧落才好。”
“为何要怪罪你?”赫连徽墨不禁好笑,瞧着她愈发现了淘气的脸,倒先将盖钟端了起来。碧落是雅阁中的一等侍女,虽是侍女却极少出来伺候,今儿雅阁主人要她特特奉茶过来,早便引人注目了。偏碧落不以为然,见赫连徽墨端了盖钟,便俯身凑到他耳畔,悄声说了几句话,说话时细眉微挑,眼里漾着妩媚笑意,更让人心头痒痒的,恨不得也凑过去听个究竟。
赫连徽墨听着虽有笑意,倒不真切,待碧落再次福身退下,才将盖钟打开。白瓷底色衬出茶汤碧澈,杯底却是盛开一蕊粉丽花朵。他略一沉吟,举杯啜饮,却又不由得皱了下眉。
这一皱眉的功夫,恰好白倏羽看了过来。虽是一处观礼,却也按着身份地位分着上下礼台,两人之间便是隔了几道,便是白倏羽有心问上一问,也不得近前。
赫连徽墨只吃了两口便将盖钟放下了,倒也没瞧见白倏羽正是关切望来。此刻落雨厅中的及笄礼已然完成,皇甫深深一头秀发绾成了个秀丽的乐游髻,髻旁一支纤巧的累丝垂宝金鸾钗俏丽摇曳。有侍女取来绯红的蝉翼纱披帛替她拢上,八王妃静静瞧着,待侍女退下,便取下自己所佩的芷兰双蕊结系在皇甫深深腰间,银色百蝶襦裙添得这一结佩,立时与披帛相映成辉,令那十五岁的少女愈发娇艳。
赫连徽墨这时倒往白倏羽的座处瞧了瞧,见他目不转睛,全心只在亭中少女身上,便是一笑。
按着礼数,皇甫深深便该逐一拜候宾客亲朋。孰料侍女才撩开落雨亭上笼着的银红鲛绡,便有一阵喧嚣自翠荫小径传来,叠声杂乱的脚步声立时打破了及笄礼上的欢愉宁静,片刻之间,又有人高声唱礼,“皇上驾到——”
吟声才落,便有开道的内侍八人匆匆奔来,未曾站定,十二个重盔铁卫肃然临至,手中银芒熠熠的青龙戟带着极重煞气。旁人瞧了皆是一惊,忙起身跪拜迎候,一时慌乱打碎杯盘撞翻座椅的不在少数。
赫连徽墨与赫连洛轩对视一眼,两人虽都有些疑惑,倒也是见惯了,皆不以为意。赫连洛轩朝他淡淡一笑,便走去了落雨亭,牢牢握住段水云的手。此举在众人眼中自然是有失体统,便是再宠爱妻子,只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便是损了大丈夫的颜面。赫连洛轩自然知晓旁人念想,却是温和一笑,也不多言,只有段水云觉出了丈夫握来的手沉稳安定。
也便是这一时半刻,着金底缂丝团龙衮服,束云蝙明珠冕冠的赫连帛仁已在华盖簇拥之下款款行至。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赫连帛仁听得园中诸人山呼万岁倒全不在意,只将落雨亭中的赫连洛轩和礼台上的赫连徽墨瞧了两眼,二人岂有不觉,便赶上两步。赫连洛轩本就是皇帝身边信用的臣子,当下言笑自若,并未行得全礼,“臣弟见过皇兄!”
赫连徽墨却是恭敬施了礼来,只礼未完便被赫连帛仁拦住了,“自家兄弟,不必见此大礼了。”赫连徽墨微微一笑,颔首不言。倒是赫连洛轩笑道,“皇兄怎么这么好兴致?”说着话便将赫连帛仁引往礼台上首,两人言谈甚欢的模样早令得跪倒一片的诸人心生艳羡。
这八王爷虽非皇帝同母兄弟,却是极受重用,朝中大小事宜,求不准皇帝的,只求他便多半能成事,可见他在皇帝跟前的分量。眼下瞧他们果然亲密无间,倒把个十一王爷冷落在旁。
赫连帛仁落了座,见众人仍跪着,方笑道,“都起来吧,别朕一来,你们都唬得动弹不得,该是如何便是如何,朕也是过来观礼的。”听得这话,众人才唯唯归位。
早有侍女送了上品清茶来,赫连帛仁啜了一口,说道,“倒是好茶!朕听闻这风致雅阁中茶是最好的,酒是最好的,人也是最好的。老八,可是有这一说?”
赫连洛轩笑道,“皇兄所言差矣,最好的茶,最好的酒,最好的人,可都在皇兄身边呢。风致雅阁再好,也不过是稍许雅致些罢了,并没有特别出众。”
缓缓饮下一口清茶,赫连帛仁摇头说道,“老八,你可是在糊弄朕呢。”抬眼倒是笑开,又瞥了赫连徽墨一眼,说道,“徽墨,朕瞧你似是精神不济。”赫连徽墨坐在赫连帛仁下手,正慢慢端起适才搁在一边儿的盖钟,听得问话,便是谦和说道,“多谢皇兄关怀,徽墨前几日偶感风寒,这会儿还未大好。”
赫连帛仁蹙了眉,“既是未曾大好,怎么偏跑出来了?也不怕这一劳动又沉重起来?”赫连徽墨不禁莞尔,戏谑道,“难道皇兄看徽墨便是纸糊的?”
“好,你可是仗着身子骨比往日强些便逞能,等病了朕再问你的不是!”话是这么说,赫连帛仁倒是容色愉悦,扭头又问赫连洛轩,“风致雅阁朕是早有听闻,倒是头一回来。听说雅阁主人从不轻易见人,不知朕可有幸见上一见?”听了这话,赫连洛轩面色微有一怔,却是即刻回道,“皇兄要见他,臣弟去宣便是。”
“何须劳动八王爷大驾?皇上驾到,草民自当前来觐见。”凄清低沉的声音悄然传至,却分明不得辨出这话音出自何方。赫连帛仁心头一窒,托着绿玉方斗的手不由紧了紧,他环顾周遭,宾客皆是噤声,只余风临花汀,香漫鲛绡。
赫连徽墨却是盯着盖钟内的粉艳花蕊,唇边仿佛噙笑。抬了手,将茶水送入口中,苦彻心尖,涩若青饴,好一个槿薇茗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