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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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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绿衣裙裾在林间磕磕绊绊穿梭着,似是不曾想到这般动静早落在别人眼中,赫连徽墨唇边笑意渐渐消散,双眸闪过一道戾色。
并没有追随上去,也未曾移换密笺方位,他略站了一会儿便索性施施然在林间漫步起来。密林枝桠交错,新叶叠起,却因着柔嫩轻薄教春末灼眼日光透背而来。点点光晕斑驳于林地之间,亦是撒在少年略带绯色的面庞上,愈发清瘦的身形缓慢无息地绕过株株秀木,竟是有若幽魂。
坡下是一整片杜鹃林,嫣红粉白地簇拥着,只其间铺着细细长长一弯竹枝甬道,远望便是桃源深处迷离出尘。赫连徽墨念及儿时曾随八皇兄在此嬉戏,倒不禁脚下转了向,往坡下而去。
旧年辰光,嫣姹纷飞。
“此后八皇兄不会再有那么些时间陪你玩了,你不会怪我吧?”
“徽墨,若是你有不开心的事儿,便可以到这里来,这里极安静,有什么心事可以讲给这些杜鹃听,这些都是百年的杜鹃,自然有着灵性,你若不悦,它们自会施法教你开怀。”
“杜鹃林的这个竹屋,是我儿时历练的住所,我有一件要紧的东西藏在这儿,我不在的日子,你尽可以去寻来,待见了这东西,若你仍未参透便来找我,可好?”
那时炙艳花海碧色波澜中,眉眼弯弯的玉立少年绣金衣袖在光滑的翠竹围栏上掠过,悠然回首,眸若晨星,正是俊朗翩翩,只是,转眼十余年,昔日少年早已褪去青涩,温润依旧,却是再难寻出那分赤诚。
赫连徽墨本在竹枝甬道缓缓前行,只想到那时往事,便是眉头微蹙,脚下亦是停住了。他低着头,看青黄水润的竹道上朵朵落花蹁跹。这么沉吟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地抬了头,脚下稳稳行去,踏碎了一地娇蕊。
当年八皇兄藏于此处的物件却是从未寻得,今日倒可以再细细寻上一番。他转过甬道的弯口,正见到一所小小竹屋安然伫立,倒和当年一般无二。
却是将要前去又止了步子,赫连徽墨怔了怔,只瞧那竹屋小阁之上,有一少女斜倚栏边,显是沉睡,四遭娇红花瓣随风飘落,在她发际脸颊肩颈臂弯处处停留,那人便恍若林间仙子误入凡尘,叫人不忍惊扰。
暮莲!
赫连徽墨强捺拥她入怀的心意,千回百转只在心中唤她的名字,却不敢上前一步。
他静静站在苍翠竹道上,她静静倚在古朴竹屋前,周遭哪里有半点声响,连到花丛轻微作响亦是静止一般,碧澈天境下,缭绕繁花中,惟有一对少年无声相对。
轻轻往前踏过一步,又是停住,退了回来,他喉间似有硬物作梗,出不得只言片语,只将眼眸凝在她秀气的面庞上。好半晌,一抹温柔笑意明朗挂起,可是天作的孽缘?竟是只瞧着她,心头便是柔作了一弘春水。
只是——即是缘,亦是孽!
笑意随风飘零,少年微含苦意的容色在绝艳林间愈发青白失色。
“十一皇叔!你也好兴致啊!”正是心头刺痛,背后却忽而传来宝儿的声音。话音未落,那孩子已然绕到他的前方,站定微笑。细细瞧他,小脸愈发有些少年的棱角,眸色也是更为冷清。“早知十一皇叔也有雅兴来杜鹃林玩赏,宝儿便前去相邀同来了。”
“无妨,相请不如偶遇,这样也是好的。”赫连徽墨业已换来自若神色,面上笑容叫人难以逼视。宝儿不禁皱了下眉,却又笑道,“十一皇叔,你可真是会演戏呢。才我见到你盯着暮莲,柔肠百转,欲诉还休的,这一下子便俨然成了另一人了。”见赫连徽墨面色冷了几分,便又扬了眉,说道,“演戏只管往我父皇跟前去,在我面前却是行不通的!”
赫连徽墨仍是笑着,“有话你只管说便是了,拿话激我,我也是不会恼的,这个,只怕你也明白。”宝儿听了这话面上虽有几分不自在,却是冷哼一声,指着竹屋说道,“我懒得理会你和父皇的事儿,我只问你,你对暮莲是个什么意思?”虽未能确定,只瞧他们每每碰面便是牵缠不清的也便明白了几分,尤是碧水凝珠一番事端后,暮莲便郁郁寡欢的,正是想叫她略略开怀才带了她来杜鹃林,谁知又能遇到这十一皇叔。
赫连徽墨亦是不曾料到宝儿这般直接问来,不由得怔了一下,眼神自是望向竹屋前的暮莲,只片刻,又敛了目光瞧着宝儿,淡淡说道,“你认为我是个什么意思?”
宝儿大皱其眉,不悦道,“你若喜欢她,便该有个作为,你若不喜欢她,又何必叫她心里牵挂?”听得他这话,赫连徽墨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想竟被这黄毛小儿一本正经训起情事作为来,“你只想到喜欢或不喜欢?”
“难道不是?我父皇便常说,君子须光明磊落,有担当,有决断才是,绝不能似是而非!”宝儿见他轻笑无谓已是有些恼意,便不得罢休,硬是辩来。
赫连徽墨没了笑意,清冷面容上浮起若有似无的不屑,“你父皇果然这么说?那么在你看来,他是这么做的么?”宝儿听出他的蔑意,急道,“怎么不是?我父皇是明君是仁君,言行自是举国典范!”
“那么,你觉得他待你外祖父家也是仁君之举?他待你母后便是至情至性?”
“这——”
“人长大了,很多东西就不同了。”赫连徽墨伸手扯过一枝杜鹃,手指拂过艳丽花蕊,似笑而非笑,“宝儿,你说说这是什么?”
宝儿盯着那些花蕊,虽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来,却也不规避他的问话,抬眼瞧了他,说道,“不过是杜鹃罢了。”
闻言一笑,赫连徽墨只垂目观望手中花枝,好一会儿才道,“在我看来,这是片刻的清净,只在这边儿可以全然忘却林外诸事……”话未曾说尽,心头却是一震,恍然悟出了八皇兄当年所言——
“徽墨,这要紧的东西单用眼睛是找不到的,你可要用心去寻。”
“其实,你若寻不到也好,寻不到便是不需要它,寻到了——我只怕你更是艰难。”
花枝自手中滑开,未曾留神,枝干上一角尖锐木刺划破了掌心,瞬时鲜血微痕横陈其上,宝儿看得分明,反是赫连徽墨不曾发觉。
“你的手——”
赫连徽墨听他轻嚷才注意到有伤,却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凝神瞧着宝儿,“宝儿,虽然你未必懂得我今日所言,但你既然带她来了这儿,也是明白这儿与外边不同的地方了。”
他缓缓退后一步,叹了气,深望那花间酣睡的少女,又是开了口,话音儿却冷得厉害,“我与她,并无干系!”
宝儿只看他无情容色,便是倒吸一口冷气,极力要找寻哪怕一丝情意,却是徒劳!面前的这个十一皇叔,这么一个美丽的人儿,竟是全没有人情冷暖。他念着暮莲暗自失神的模样,心头便是气急,咬了牙,嚷道,“你说谎!”
赫连徽墨仍是冷着脸,一双眸子生了许多寒意,“说谎?对,世人谁不说谎?但是,我倒可以告诉你,方才说的那话却是真的!”
宝儿冷笑道,“真的?那好,日后便是我护着她,守着她,顾着她,你——真的不会后悔?”似是听到好笑的话一般,赫连徽墨倒缓了容色,淡淡说道,“有谁护着她也好,有谁守着她也罢,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又笑道,“只是,你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夸下这般海口,岂不是叫人好笑?”
“没错!我是个小孩儿,但是比起你来,我更是有情有义!比起你来,我更加像个活生生的人!”宝儿瞪着眼,俊俏的面庞上怒色烧燃如火。赫连徽墨望着他,一个浅淡的笑容缓缓挂起,说话的声音便又是往日的柔和轻缓,“这样就好,你若能不变,就好。”说罢便是转了身慢慢儿往回走。
“说谎说多了,就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了,对不对?”背后,是宝儿厉声质问。
他身子微微顿了顿,唇角下意识扯起,是要笑的,却僵在那边,半天未曾笑出。
竹屋小阁,一片嫣红花瓣飞落,飘在少女颤动的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