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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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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花五彩琉璃门吱呀呀被推开了,外头媚眼的春光透了一丝儿进来,沉稳的步子踢起五彩重莲团花纹的衣摆,跨过门槛,渐渐近了,大红缠枝芙蓉的绣履定定停在了她的面前。
晴儿跪在幽暗潮冷的慈悯宫侧室,不敢抬起头看那来人,只将目光怔怔锁在眼前金线刺绣艳冠诸芳的芙蓉鞋面上。芙蓉本是极雅极淡的,却是生生变得如此瑰丽炫目,瞧得人眼睛发痛。
“你抬起头来!”慢悠悠说来,那声音仍是宛转,不现年岁。晴儿咬牙令自己抬得头去,却见那背光而立的人缓缓欠身朝她伸出了手,戴得鎏金点翠百蝶护甲的手指触到了她的面颊上,金属尖刺透凉,那股子寒意瞬时渗透到她身子里。
“你抖什么?”百蝶护甲轻轻拂过娇嫩的面庞,说话的人似笑非笑,“平素哀家看你也是机灵,怎么这会儿犯了这么蠢笨的事儿?”太后本是江南女子,虽在都城多年,说话仍是带着稍许吴侬软语的腔儿,听来缠绵在齿间,甚是动听。只是这般情境之下来听,软软话语却是分明惊心!
“太后娘娘,奴婢知罪!”晴儿不敢动弹,护甲丝丝冷意在脸上缓缓划动,却是那张仍旧美艳芳华的面庞露出一些笑意,“是么?你知道有罪?那你为什么要去犯呢?”话音才落,瞬时收了手,太后直起身子,厉声令道,“将她捆起来!”候在旁的两个内侍即刻上前,一人拽起晴儿,一人持了绳子,却是不将她就此捆绑,反是推搡了她往一张水滑玉润的竹榻上去。
晴儿心内惊惧愈重,回身跪下,凄然唤道,“太后娘娘饶命!奴婢知罪!奴婢知道罪责极大,可奴婢确实未将内中情形往外透露过半句,奴婢只是未曾守得规矩——”
“很好!你也晓得自己未曾守规矩,那又有什么好告饶的?”太后冷笑道,“哀家也是听闻了,你这五年来,竟是什么有用的都没朝上报过,此番又被那赫连徽墨揭穿了身份,偏生他也不动你,你们这中间又是本什么账?”目光一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道,“哀家也知道,这女儿家动了心可就什么都做得出了,你说,换做是你,你能放任这样的人去办事情么?皇帝不动你,可哀家不能白白看着!”话至末了,便是流华光彩的袖幅一挥,两个内侍看得明白,上前将晴儿生拽起来,直往竹榻上推。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饶命啊!”晴儿哀声恸求,死命挣扎却仍是抵不过两个身形壮硕的内侍,不过一推一搡间,便将她牢牢捆在了竹榻上。粗生麻绳死死箍在身上,再是哭喊也不济事,只得拿双光滟粼粼的眸子望着那边,但见一个内侍拿来黄纸,另一个端得一盆子清水,两个侍立在太后身旁,只待她开口下了令。
“你倒是有几分骨气,这会儿没有哭爹喊娘的,怪道当初要把你送去那边呢。”太后往前踱了两步,奉圣髻上金点翠珠飞鸾钗熠熠成辉,闪过一道光晕划过晴儿的面庞。因是刺眼,晴儿闭了下眼,随即又睁开,说出话来虽只在喉中一般,却是字字进得太后耳中,“奴婢当年虽只是十来岁的小丫头,可也是自小受得府门上爷的精心教导,自然是知道自个儿该尽忠皇上,便是进得十一王爷身边,也并不曾忘!只是,人心岂是训出来的?偏生便动了情,坏了规矩,只得掩掩遮遮的一路过来。可奴婢并没有将内情告之十一王爷——”
“住口!”太后不耐打断了她的话,冷冷目光扫过她,“你未曾告之赫连徽墨,可你也没有把他的动静上报过来,你这行的是哪门子的忠?府门上的那个,难道没有好好教导你,何谓职守节操?”话至此,她轻轻抚了抚左手上一颗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停顿了半日方缓声说道,“若哀家是你,必定择其一方,死便死活便活,总也好过叫人说是不忠不义!”
晴儿面色透出苍白,期期艾艾要说出话来,可终是嘴唇颤着又合上了,再不出言。她又如何言语?本是府门上训出的探子,入得这深宫便与旁人不同,主子派着上哪儿便该尽忠职守,将那匿身之所大小巨细皆是报备上去,可她去了却是两头都想着顾及,竟是全没了章法。若说未曾预料有今日,也不尽然,只是私心里要粉饰太平,拖得一日是一日。如今统统掰开揉碎了说,却忽而醒转,这些年都在纠结往复之中,到头来不过是场空。
“爷说过,我们这些都须得无心,无情,无欲,无累,可我却什么都有了,若太后能赐得解脱也是善结。”
“好!到底是府门上出来的,虽是个多情的,倒也是个明白人。”太后再细细瞧了她两眼,见她双目已然阖上,面上亦是静静的,便是轻轻垂下宽袖,转身朝门外去了。她便是不言语,内侍也自明了。端了铜盆的内侍平着张脸,无甚波动,只管上前将水盆递上,捻了黄纸的稳稳将那纸往盆中稍浸,便速速提及覆在了晴儿面庞之上,水浸湿了黄纸,那纸张便紧紧贴在了面皮之上,纸下之人气道被封,自然痛苦非常,扭动着身子要去抓下贴在面上的纸,却是拼了命不得动。
内侍在旁淡淡瞧着,便又是拿出一张纸来覆了上去,提水撒过。纸张薄透易破,行刑者显是熟手,从容捻过三层纸,一张张往她面上贴去,又伸手捞出清水点洒上去,水渐渐浸透了纸张,死死贴着,原本浊重的鼻息渐渐弱了,却是挣扎更甚。然而手脚被缚怎得动弹,只听得指甲在竹榻上拼命抠划的声响儿,吱吱声音尖利得发紧,窜在心里头没得叫人烦躁。
内侍放下了水盆子,冷眼瞧着临近窒息者做那无谓挣扎。这“贴加官”之刑本是宫内刑罚中最为残酷的,生生将人绝了气,其间苦痛自然难以言明。前几朝妃嫔之间内斗这闷毙之刑屡见不鲜,到了前朝先帝所裁,才将这可怖刑罚渐渐止了。
生死不过须臾,如今,竹榻上的人身子也渐渐沉了下去,静悄悄躺在那边。眼角刻着深深纹路的内侍唇角扯起,不知是笑是叹,“行了,揭去吧。”他手中黄纸微微颤着,怕为人所见,索性将手背负在身后。适才端了水盆子的内侍要年轻一些,听得他吩咐,便上前一步,伸手揭开了覆盖在晴儿面上的黄纸,纸下容颜满是青紫,哪里见得生前俏丽?
恰在此时,透花五彩琉璃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外头晃眼暖光瞬时倾泻而入,照得小小一方侧室纤尘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