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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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洳陵郡王白楚漓自裁于皇极殿中,为的是保白氏一脉生息,然时隔三日,君主朱批,将吏相白佑安为首七名白氏要员名为平调实乃降级。不出两日,追旨到,白佑安、白念锦发派虞陵、霁州苦寒边地任职,其余人等品级皆置于四品以下,至此白氏一族无人得见天颜。
一夕成王,须臾落魄,白氏祸事确也如当初白倏羽预料,亦是牵连到了后宫之中。皇后虽仍在其位,只瞧皇上再不踏入凤仪宫,宫中之人便自明了,皇后一族权倾朝野的时代已然沦丧,此刻在这宫城之内的不过是个挂着虚名的国母罢了。
下了几日的雨渐渐止了,只有青石砖的小道上仍是潮的。宫内有一处汀香水榭最是须经得雨露方显好处的,处处嫩枝儿,含笑、玫瑰、紫荆、棣棠、瑞香、连翘隐现其间,端得是芳华难尽,且沁人清露挂于抽条的嫩叶娇蕊之上,看得人眼睛都要明媚几分。
“蝶衣,不想这晨起天侯仍有些凉,你去帮本宫取件斗篷来。”皇后俯身拨弄嫩黄喜人的连翘,极是柔和的脸庞在百花映衬下显出了几分娇艳。蝶衣本是侍立一旁,听得她吩咐,却是走上两步,忧心说道,“娘娘,早晨露气重,不如咱们回宫去,到了午后再来?”遭遇家族惨祸,先几日皇后亦是整日涕泪不尽,更有失了仪态去物华宫央求见皇上一面却未得见的凄楚,此后日日懒怠进食,除了到太后宫中晨昏定省,便只在书斋中抄诵佛经,只看那写下的经文字字风骨凌厉便也晓得她心中彻骨之痛。
然而今日皇后却是特特吩咐做了杏仁露,进膳时亦是平静如常,倒瞧不出她心境如何,再后便是要她细细打理一番容妆。芙蓉归云髻缀以金镶玉凤翼展云步摇,垂珠玉串饰于额前,那一点华宝晶莹更衬出皇后肤若凝脂,容美仪方。
“若是细细打扮,是不是也瞧不出本宫已是快三十的人了?”皇后对镜端望,忽而问来这么一句,正是这一句叫蝶衣忧心难解。此刻皇后又是巧笑嫣然,大有时过境迁之态,可即便皇后从来便有几分洒脱,这般情形总是叫人心头发怵。
皇后见她这般倒是摇头,起身说道,“莫非你以为本宫要做什么傻事?”又缓缓踱行几步,回眸浅笑,“本宫是白家的女儿,白家男儿以战死沙场为无上荣耀,女儿家虽不堪比他们,也断没有这样寻死觅活的。”听得这话,蝶衣忙福身说道,“奴婢该死,胡乱猜测。”又是抬头,“娘娘,奴婢这就去宫中取斗篷来。”皇后笑着挥手,却是待她身影退去,便缓步饶过一方小巧透花影壁,站定了说道,“十一王爷原来也在赏这雨后之景?”
赫连徽墨转身笑道,“听闻皇后娘娘近日凤体违和,徽墨早想探望,只是后宫之中多有不便,还望见谅。”见那绝世之姿的少年说来这话,皇后一笑,“你的心意本宫领了,想来今儿你也是特意来这边儿的吧?”赫连徽墨点头,顿了顿方说道,“小白很是担心您。”皇后执着白釉刻画熏炉的手一颤,额前串饰叮铃作响,好一会儿才又说道,“他们都可还好?”
“还好。”赫连徽墨淡淡回应。若说好也不尽然,不论其他,白倏羽虽在殿上被降为从四品中郎将,却自此成了个空衔,所谓不日戍边却不知何日才得动身,便是他满腔悲愤欲上得沙场去,也是只能安分赋闲罢了。
“还要多谢十一王爷屡次为白氏求情,若非你在皇上面前好言,只怕本宫的叔伯便不是发配从职了。”这十一王爷在皇帝面前求情虽出乎意料,却也必是要记在心上的。赫连徽墨一丝笑意在脸上,温言说道,“皇后不必挂念在心,徽墨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皇兄他能听得进去,才真是对白氏一族放不下,想来其中也有与您的夫妻情分。”
夫妻情分?皇后心下冷笑,想当日她跪在物华宫前求他见她一见,可是任那寒雨倾下,任她哭喊哀求,赫连帛仁都不曾动容,“不见”二字是亲出他之口,冰冷至极。
想来心头仍是寒意深深,皇后面色亦有一分惨白。赫连徽墨望着她,轻声说道,“白氏三代在朝,又怎么会因那一个小小太尉,一个贱民出身的人而广厦崩塌?”话音虽轻柔,可在皇后耳中却如醍醐灌顶。她蓦然投注目光而去,那一个清雅美好的少年唇边浅笑微微,可他的眼中自有别样神采。这样的眼神她最是熟悉,白家儿郎自小便被历练这样的心志,坚毅柔韧。正是如此,男儿们在沙场上驰骋千里,无一人令族人蒙羞。
此刻这个少年说得这话来又是这样的眼神,却叫人真假莫辨。她与赫连帛仁这个幼弟并不算熟悉,只是记得,她成为三王妃的时候,这个孩子年纪还极小,可那眉眼出落得叫人惊艳。
翠柳含风杏霭娇媚的新婚时节,赫连帛仁带她入宫觐见先帝,才行至物华宫近前,却是自那春色满枝桠的濯缨水榭跑来一个散发跣足的孩子,他不过七八岁,身上是月白的曲水锦衣,发丝墨色如染,姣眸朱唇精致非常,连着那神气皆是不沾人间烟火般,真真是个天上才有的小人儿。可待见了她,小人儿却把适才欢颜收敛了,缓缓走上前向他们施了礼,神情疏陌。许是见惯了孩子这般模样,赫连帛仁倒不以为意,反是蹲下身子,替他将散在颊旁的发轻轻拨开,温柔笑着与他说话。
那般温柔的眼神此后许多年都未曾出现过,直到宝儿出世,才常常现于他素来静寂无波的眼眸中。皇后深深纳气,平抚胸中一抹郁结。虽然她从来不承认,可是对于赫连徽墨的存在,她并非不在意,只因她知道,这个少年在赫连帛仁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可是,如今这些又何足轻重?三朝忠烈世家,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不过是君王提笔间便可烟消云散。念及此,攒花刻丝嵌猫眼儿的护甲不经意划过熏炉上的白釉,“本宫多谢十一王爷照拂之意。”皇后含起笑,发髻上步摇滴翠流莹,胭脂红团花锦袍曳地逶迤,慢慢隐于百花之中。
“她真的便会有所作为么?”似笑非笑的话语自身后响起,赫连徽墨清冷眸子轻轻流转,也不回头,只是唇角噙了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