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明月在天涯》公子执棋

6、渡往

　　结果到底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司命潜入过潭底，发现其中空无一物，更别提洞中伤人的妖兽。还有天材地宝……什么都没有。

　　夜凌皱眉，总感觉有什么不对。未等他思考出个理所当然，他们脚下的地面便猛烈颤动。

　　“小心！”

　　“快出去！”

　　大型的山体崩塌在眼前演示。夜凌沉默看了一会儿，脸色怪异，道：“这算是什么？山崩地裂？大变活龟？”

　　月兮在一旁评价道：“一般般吧，就是有点丑，不怎么吓人了。你觉得呢？”

　　司命脸色苍白，浑身虚脱，但是当他看清楚面前的是个什么东西后，他尖叫，拉着两个人就要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再不跑的话就要尸骨无存了！！！”

　　好像……是这样来着。

　　夜凌脸色大变，率先恢复神智，镇静地冲上前去带头跑：“快跑啊——！！”

　　最后一个字他都喊破了音。三个人从未见过如此庞大凶神恶煞的妖兽，以至于一开始之时莫大的恐惧与震惊漫上了心头。

　　不过数秒的功夫，三个人才恢复如初，那头巨大的妖兽就已发现。到底还是晚了。

　　这头妖兽似乎就是师尊所说的那头。夜凌撑开一层保护罩，挡住妖兽抖下来的泥石，心说原来师尊说的也不怎么仔细。那妖兽的颜色为红黑，长着鸟的头、毒蛇的尾巴、乌龟的壳，总体来说像是旋龟，但是又比旋龟大上了好几倍。

　　——杻阳之山。怪水出焉，而东流注于宪翼之水。其中多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

　　旋龟自杻阳之山而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等，师尊不是已经解决掉这里的妖兽了吗？难道还有另一只？

　　不对——

　　此时，夜凌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太过于信任自己的师尊了，以至于当师尊带着伤和灵药回来的时候，他连问都没问一句，心里就直接选择接受了师尊已经解决掉了这只妖兽的事实。

　　——尖锐的叫声突然冲破耳膜，直逼灵识，像是要连带着灵魂将人撕碎。

　　夜凌猛地吐出一口血，他身体一松又立刻紧绷起来。他伸出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却发现其他两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夜凌觉得自己要被这声音弄出耳鸣了，但他又漫不经心的笑着，仿佛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啧，这叫声可真……”难听。

　　夜凌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缄口。在这种情况下，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折磨，每一个字都是一个一个的从嘴里挤出来、蹦出来，最后发出声音也是沙哑无力。

　　保护罩一闪一闪的，好像马上就要碎了，而他们也走不了了——周围全被封死了。不知道是谁干的。或许就是故意让他们永远也逃不出去。

　　尖叫声渐渐小去，旋龟似乎发现了猎物，一步一步的接近。

　　夜凌眯了眯眼睛，突然笑道：“要来干一票大的吗？”

　　反正逃也是逃不出去了。他们又是偷偷来的，其他人不知道，所以如果放弃等待救援的话可能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不如直接应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前途无限可能，结果谁又知道呢？

　　月兮和司命都深知这个道理，他们深吸了口气，道：“好！”

　　——前路兮茫茫,有我壮哉兮少年郎。

　　不拼，不狂，枉少年。

　　*

　　旋龟抬起前掌就要往三人所藏之地拍下。夜凌做了一个手势，司命和月兮立即离开这里分散站位。但旋龟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尾巴转而拍向司命的地方。夜凌皱眉，大喊：“喂！那边的王八蛋，看过来！你爷爷在此——”忽而，他脸上微微一愣，嘀咕道：“不对啊，我如果是它爷爷的话，那我不就成了——”

　　靠，老王八。

　　“夜凌！你发什么呆？！”月兮要跪了。如若不是他拉紧了缚住旋龟的红绳，夜凌恐怕是要被一巴掌拍走。

　　夜凌迅速回神。旋龟的四肢与头部已被月兮的红绳所拉扯住，尾部也被司命的鞭子缠住，按照原计划此时他应该提剑斩断头颅。可是，他隐隐约约间总感觉有些不对。

　　太简单了……对，旋龟轻而易举的就被制服了。

　　关键时刻不容他多想，他抽出剑刺向旋龟的头部。但是靠近后他顿住了，心中的不良预感变成了现实——他在旋龟的眼睛里看到了死气！

　　他脸色大变，惊悸地大吼：“快跑！——快离开这里！”

　　——这个时候他才想明白，天地间只有这一只变异旋龟，就是上次伤了师尊的那只。或许师尊杀了它或许只是重伤，但最后它都活不下来，但是师尊离开后，它被人炼成了傀儡……不死不伤……只能按照主人的意志行动。

　　然而还是晚了。旋龟骤然仰天长啸，壳上的倒刺反射出银色的亮光，它身上所有的禁锢尽数被挣断，三个人均被震飞！

　　夕阳染红了云雾，树镶上一层暗红，血滴在黑色的土壤里，蔓延开来，渗到木根的深处。

　　夜凌只觉得自己的视线模糊，脑部充血连带着耳鸣。后悔吗？或许吧。这是他第一次出去，第一次反抗，却终以失败告终，甚至还要抵上自己的性命……不，还有好友的……

　　眼前渐渐黑了下去，天黑了吗？还是……我要死了？夜凌忽然发现，面对死亡时他并不像想象中的淡定自若，师尊知道我走后会生气吗？会难过吗？会忘了我吗？他忽然有些不甘心，那是他的师尊，将来会不会重新收一个徒弟呢……

　　红色，点点的，顺着脸庞留下来，在锦上缀出一朵殷红的花。殷红，璀璨的玫瑰，凄静的绽放，缓缓的渲染出一片瑰丽的月。

　　眼前忽然浮现一道白色的身影，熟悉得夜凌鼻子一酸。也罢……离开前有师尊的幻影也不错……
　　白衣似乎说了什么话，但是他已经听不清了，也看不见了……下一刻，他的意识全部都陷入黑暗中。

　　“……离渊，我生气了…………”

　　那人声线冷淡，毫无感情。

　　*

　　风云散，雨过往。

　　是夜，几颗星寥落，白梅树下，门前小亭，红衣与白衣饮酒舞剑。白梅花随剑气而动，一瓣梅花落入红衣手中的酒盏里，潋起了层层涟漪。

　　夜凌忽然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熟悉，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在哪儿见过。两个盲人饮酒舞剑，这一幕莫名会让人有喜感，可是他却觉得很伤心……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令人喘不过气来——哦，不对，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人死后魂魄会进入轮回，也会忘了前尘往事，下一世……师尊会来找自己吗？

　　他就像个旁观者，默默看着两个人，心里却不知是何种滋味。他还是太弱了……连自己都护不了，何谈来保护师尊？

　　红衣倏地开口：“我想要闭关。”

　　夜凌猛然抬头向那边望过去——此时，白衣一顿，收起剑，抬首，夜凌也看清了白衣的面庞。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靥……熟悉的气质……

　　夜凌忽然鼻子一酸，就想冲上去抱住那个人。

　　师尊……

　　他扑上去，却连一片衣角都触碰不到。他呆愣着看着自己穿过白衣的身体——倏然想起：他死了。对，他已经死了啊……师尊……我好想你……他近乎贪婪的注视描绘着白衣的眉眼，方才发现，依旧是那副眉眼，白衣却青涩了许多，少了那饱经沧桑历经世事的成熟。

　　是小时候的师尊吗？夜凌一向乐观，他已经认证了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能再看到师尊他已经无怨无悔了，但是他又没来由的一阵醋劲——因为有人竟然可以与师尊谈笑风生，而且那人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夜凌忽然又想到师尊为自己取字的那天——那天师尊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了那个字，仿佛已经在心底默念了无数次。冥凌……这个红衣是叫冥凌吗？

　　夜凌下意识压住内心的刺痛，逼迫自己乐观的想着。他和师尊在一起了十年，而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那个人应该是去世了吧……是吧……夜凌在岚玥那里总是把自己放到最卑微的地方，他从来不会怨过，他近乎是欣喜若狂的接受那个字——替代品又如何？最起码，他或许可以得到一份感情，即便那份感情是偷来的。

　　“多久？”

　　“唔——少则十年，多则百年。”红衣又斟满一杯酒，似乎可以想象到白衣皱着眉头的模样，他又莞尔一笑“安啦安啦，逗你玩的呢！怎么还当真了呢？”

　　白衣一点足，坐在红衣对面的石凳上，面无表情。

　　“也就三年五载。”红衣继续笑着说。

　　白玉酒盏蓦然在白衣手中碎掉，然后白衣眨了眨眼睛，颇为委屈道：“你又不能陪我了……”

　　“诶诶诶，小祖宗呀，你怎么把酒盏给弄碎了呢？”红衣心疼地抚开白衣的手，然后将碎片仔细拾起，然后——

　　他吹了吹手里的碎片：“哎呀！这白玉可精贵着呢……”

　　白衣：………………

　　白衣：“岚冥凌！！！”

　　“诶，我在，我在！”岚凌终于忍不住了，开怀大笑，笑得前仰后翻，“云小邪，我在！”

　　云邪也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然后扔下灵剑，就将岚凌扑倒在地。

　　夜凌撇开眼睛，手却攥得越来越紧，流血都不自知。他仿佛不知疼痛，一眼又一眼自虐般的看着——即便眼前的景象像是一把刀子一下又一下剐着他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死去的他都不放过……？

　　月光淡淡，白梅树下，红色与白色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温润如玉的白梅花瓣落在云邪光洁的额头上，岚凌似是有所感知伸出手拾取那一片，眼前的白绫随他的动作摇晃。

　　云邪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挣扎未果，不禁些许懊恼，于是他一口咬上岚玥的脖颈，岚凌吃痛的闷哼一声，然后轻笑开来。

　　——不，夜凌，别看了，他不属于你，不属于你……

　　师尊……你在哪里啊……弟子知错了……弟子好想你……

　　“你什么时候闭关？”

　　“三日之内，怎么了？”

　　云邪摇摇头，忽而拽住岚凌的白绫，沉思。

　　三日之后，岚凌闭关，云邪……离开了。

　　夜凌挣扎着，却终是徒劳——他根本离不开岚凌方圆十米之处。他眼睁睁的看着雷劫落下，劈在云邪的身上，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师尊……”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云邪此时却早已血迹斑驳，他抹了一下嘴边的血迹，突然转头看向夜凌所在的方向，绽放出一抹笑容，唇形微动，可是他泪眼模糊，根本看不清。

　　一道光闪过，云邪不见了，他飞升了，到达了天庭，可是夜凌觉得他又和他离得更远了。

　　“云邪——！！！”

　　只有在颠沛流离之后,才能重新应证时间在内心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