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闲话》雁渡寒潭

4、第 4 章

　　立秋一过，灼了人一季的暑气渐渐消散了些，御花园里暗香浮动，那一树一树的丹桂星星点点绽放开来。
　　“姑姑，咱们主子在这么下去不成啊。”晚秋担忧地看着临窗而坐的佟妃，低声对管事的姑姑说。
　　姑姑皱了皱眉，恨恨骂一句：“还不是砚岚那个小蹄子！”看着佟妃那样子，也忍不住心焦，于是换了副笑脸迎上去道：“主子，今儿个午膳想用点儿什么，奴婢吩咐小厨房去做。”
　　佟妃却只是淡淡地两个字儿：“照旧。”
　　“嗻。”那姑姑应了一声，叹口气下去了。
　　佟妃自打上回病了之后便不怎么说话了，镇日镇日的只是这么坐着。康熙隔三岔五也总过来瞧瞧，他来了，佟妃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中规中矩的应承话，若他不来，她有时候便一日也说不上一句。
　　“主子，御花园里的桂花新开了，不如咱们出去瞧瞧？”晚秋见管事姑姑碰了软钉子，便上前道。
　　佟妃摇摇头，瞧见她颇有些失望，又笑笑说：“你去折几枝回来罢。”
　　御花园里早有了别的宫人拿着剪子在折花了，几个年岁不大的宫女边折花边嬉笑着，许是正说在兴头上，声音也高起来，晚秋便猫着腰藏在树后面偷听她们说话。
　　“景仁宫的佟娘娘这回可是病得不轻呢。”一个说。
　　“可不是，我听我家主子说呀，佟主子这回，是心病。”另一个接着道。
　　“皇上在自个儿榻上幸了旁的人，能不闹心么！”
　　“不过佟主子倒极宽厚，还一个劲儿给砚岚讨名分呢，这事儿要搁我们宫里那一位身上，啧啧……”
　　“可不兴再叫人家名讳了，人家现在是主子了！”
　　“不就封了个答应么，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答应也是有品级的，不像咱们……”
　　众宫女正议论得热闹，倏地有人咳了几声，回头一看，是皇帝身边管事的梁九功，赶紧一个个低了头，“梁公公……”
　　梁九功点点头，训斥道：“主子的事儿岂是你们拿来嚼舌头的！仔细挨板子。”
　　众宫女不敢做声儿，屏着气等梁九功走远了又嘻嘻哈哈说笑了几句便散了。
　　此刻康熙下了朝，便又踱到景仁宫来。
　　“皇上吉祥。”佟妃盈盈拜下。
　　康熙瞧见佟妃的模样，心中又是一痛，赶紧扶起她，“朕早说过，在你这儿这些虚礼就免了。”又拉她坐下，嘴上忍不住埋怨：“你瞧瞧你，一日比一日清减，朕都怕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跑了。”
　　“臣妾偏劳皇上记挂。”佟妃还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康熙却不依，拉起她的手，“这镯子都快滑到手肘了，你宫里的人是怎么伺候的。”又环视了四周的奴才道：“朕让太医院开的进补的方子都伺候你们主子服了么？”
　　“回皇上，一顿不落。”管事的姑姑赶紧跪倒。
　　佟妃赶紧道：“皇上，不怨他们，是臣妾自个儿胃口不好。”
　　“你们都下去。”康熙一挥手遣退一屋子的奴才，执了她的手缓缓摩挲着。
　　佟妃也就任由他这么摩挲着，静静地还是不说话。
　　“澜漪……”康熙低低唤了一声，看见她回过头来看他，便不说话了，就这么定定瞧着她。
　　佟妃见他不说话，又低下头去，听见康熙低叹：“真的再不理朕了么？”
　　她跪倒在地，声音有些哽咽：“臣妾不敢。”心里的疼痛却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康熙叹一声，拉她坐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的泪，一点一点浸湿了他胸前狰狞盘踞的金龙。康熙抚了抚她的头发，声音闷闷从她头顶传来：“澜漪，别再和朕怄气了。”
　　佟妃却再度跪在地上，还是那句：“臣妾不敢。”
　　康熙却恼了，一挥手将手边的炕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她身侧，“不敢，你佟澜漪还有什么不敢的！朕不过就是幸了你宫里的人，你让人烧了那榻，朕不说你，你搬到偏殿去住，朕也由着你；朕还三番四次过来哄着你，你哪次没给朕脸色看！”
　　“臣妾该死。”佟妃缓缓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尽是斑驳的泪痕。
　　康熙略略平静了，默默凝视着佟妃的狼狈，他似乎想拭去她脸上的泪，可终究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狠着心说了句“罢了”，便信步走出去。佟妃依旧这么狼狈地跪坐在微凉的水墨金砖地上；狼狈地落泪；狼狈地任由宫女把她扶起来；最后又狼狈地轻轻笑了。
　　康熙这头方出了景仁宫，那头又被慈宁宫招去了。太皇太后慈爱地摸摸皇帝的头，笑问：“皇上这是和澜漪丫头置气呢？”
　　见康熙闷闷不出声，又冷了声道：“澜漪这丫头如今长进了，仗着皇帝的宠连章法也没有了。”
　　“老祖宗，是孙儿一时糊涂，澜漪才……”
　　“皇帝不必替她说话。”太皇太后伸手止住了欲为佟妃说情的康熙，轻轻抚着戒指上的猫眼石慢条斯理地说：“拈酸吃醋也就罢了，又是烧床又是搬屋子的也还算不得离谱，毕竟也是皇帝也是有错在先，可这丫头竟连分寸了没有了，再这么闹下去，蒙羞的不止是她自个儿！”说着，看了一眼康熙，还不待他答话，又道：“前些时候哀家和皇帝说过立新后的事儿，皇帝有主意了么？”
　　“孙儿尚在斟酌……”康熙微微皱了皱眉。瞧着光景，老祖宗是一条心要立娴玥了，可澜漪……
　　太皇太后也不恼，笑笑，说得云淡风轻：“立后毕竟是大事儿，皇帝理应多斟酌斟酌的，不过，这宫里，可容不得再出一个董鄂妃！”
　　康熙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半晌，沉着声道：“孙儿明白！”
　　丁巳年八月，闲置三载的坤宁宫终于有了新的主人——钮祜禄．娴玥，而册了贵妃的佟澜漪则移居承乾宫。
　　“皇后么……”佟贵妃摇摇头，于他而言，恐怕除了赫舍里．芳华，谁做皇后都是一样的。
　　坤宁宫又是红烛高烧，康熙看着满眼熟悉的鲜红，恍恍惚惚想找寻什么，可终究抓不住那一点点莫可名状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