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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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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了,雕花轩窗外一排沉寂的黑暗,寝殿里的烛火摇摇曳曳忽明忽暗。德妃看着铜镜里的那张脸,无声地笑了笑,其实早年入宫的妃嫔都知道,德妃笑起来的时候,眉目间隐隐约约看得出几分仁孝皇后的模样,也只是在她笑起来的时候。
她忽然记起丁巳年的那个初夏,正是桐阴初密暑犹清的时候,各宫各院儿皆是满目葳蕤,阴阴的夏木蓬勃喜人,而彼时的她——德妃乌雅氏,才刚刚到景仁宫佟妃处听差。
还不到午时,那日头便毒起来,一阵阵热浪逼得人懒洋洋的连指头都不想抬,各宫的主子都用了膳歇下了,偌大一个紫禁城,只听得见“知了知了”蝉鸣声不断。
“怎么这大热的天儿主子还有兴致逛花园儿呢?”乌雅氏一边用鸡毛掸子小心翼翼掸着多宝槅上的灰一边问管事的姑姑。
“年年肠断五月三呐,娘娘心里也不爽快。”那姑姑摇着扇道:“这几日须得留神伺候着。”
乌雅氏乖巧地点点头,五月初三,是皇太子的生辰,便也是仁孝皇后的忌日,每逢这几日,皇帝心里总是不大畅快,所以牵连着各宫主子的心里,也是不畅快的。
管事姑姑又吩咐了几句便出去了,乌雅氏收拾完屋子觉得有些乏,加之天气也闷热的叫人昏昏欲睡,于是忍不住靠在春凳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时候,康熙刚刚从南书房出来,心里寻思着也几日没见着佟妃了,一时起了玩性,遂一个人悄悄来到承乾宫,也不叫人通报。不想来了佟妃人不在,倒瞧见一幅海棠春睡图——乌雅氏枕着自己的臂睡得正沉,脸蛋儿嫩嫩的水葱一般,叫人按耐不住地想掐一把。皇帝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那宫女。
乌雅氏那厢睡得正酣畅,恍恍惚惚睁开惺忪的睡眼便是甜甜一笑,待看清楚来人后不由得惊出一声冷汗,赶紧拜倒一叠连声地说:“皇上吉祥,奴婢该死……”
皇帝却摆摆手,怔怔瞧着她,含含糊糊叫了句什么,很长时间以后,她才知道,皇帝那日叫的是“芳华”,赫舍里.芳华的芳华。
瞧着瞧着,康熙兀自笑了起来,那笑很暖,暖得灼痛了乌雅氏的心,皇上笑起来真好看啊,好看得叫她忘了礼数,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康熙。康熙见她出神的望着自己,倒也不恼,拉过她的手来问道:“伺候佟妃的?”
手上温热的触感让乌雅氏“腾”的一下红了脸,垂下头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回皇上,是。”
康熙的眼神热热地胶着在她身上,看着她泛起红晕的脸蛋儿便忍不住把她往怀里一带,又问:“你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儿?”
乌雅氏羞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埋在康熙怀里低声喃呢着:“回万岁爷,奴婢的阿玛是护军参领威武,奴婢名唤……唤砚岚。”
皇帝只是“嗯”了一声,其实压根儿没听见她的名字,伸手挑起她埋在自己怀里的脸蛋儿,只低笑着说了句:“霞晕红浮一角天。”唇便热切地贴上去了。
康熙打横抱了乌雅氏便进了佟妃的寝殿,一时正是香囊暗解,罗带轻分,香冷金猊,被浪红翻,春潮带雨晚来急。
待佟妃回来后,只煞白了脸,淡淡对康熙说了句:“皇上既幸了砚岚,那也当给个名分才是。”说罢,便咬着唇别过脸去。
康熙一时倒有些窘迫,一挥手遣退一屋子的奴才,扳着佟妃肩头道:“澜漪……朕不过是,不过是……”
“臣妾知道的。”佟妃依旧是那般淡淡的,可心却痛得瑟缩起来,她知道,乌雅氏这丫头笑起来是有些像先皇后的。反反复复还是那句话:“皇上既幸了砚岚,那也当给人一个名分。”
康熙瞧着她那惨白的面色,心中也是一紧,忙低声道:“是朕荒唐了。”
“臣妾身上不太舒服,还请皇上恕罪。”她隐忍着泪水,颤着声下了逐客令,只觉胸中一窒喉头一甜,忙用帕子掩了口,才方站起身来,便是一个晕眩倒在康熙怀里。
康熙登时慌了神,抱着佟妃忙高声道:“宣太医,宣太医……”
佟妃身子素来不好,这回又是心病,叫太医们的眉头皱了又皱。康熙静静守着榻上的佟妃,指尖抚过她苍白冰凉的面颊,心中五味杂陈,心疼佟妃,也怨自己鲁莽,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他说不上那歉疚究竟是因着在她寝殿里幸了别人还是因着幸了的人有几分芳华的影子。
“皇上,太皇太后传您过去。”魏珠进来垂直首道。
“知道了。”康熙给榻上的佟妃掖了掖被角,吩咐奴才们仔细照顾,又特意交代说:“等佟主子醒了便过去传一声,朕马上过来。”
“嗻。”管事的姑姑应着。
皇帝才点点头,朝慈宁宫去了。
“皇帝把澜漪丫头气病了?”太皇太后悠悠出言。
“回老祖宗,是孙儿鲁莽了。”
太皇太后闻言,话锋却转了,“玄烨呀,芳丫头去了也三年了吧,你这中宫,只怕不能再这么虚悬下去了。”
“孙儿,孙儿……”皇帝已然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念着芳丫头,可这后宫不能没有个皇后不是!我瞧着娴玥和澜漪都是当得起的人,皇帝怎么看?”太皇太后还是一如往昔的平静,风浪经历惯了,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
康熙垂着首,一言不发。
太皇太后顿了顿,继续道:“尚可喜、耿精忠虽然降了,可吴三桂的司马昭之心却不死。天下皆知,这平西王,才是三藩里真正的老虎!芳丫头去了,你便立了胤礽做储君,索额图的刚愎跋扈皇帝是瞧见的,赫舍里氏就快要只手遮天了;也幸而朝里还有个明珠可以制衡他,况茗曦又是胤禔的额娘,他们纳兰家自然也是不宜再封的;放眼后宫,身份够得上的,也只有娴玥和澜漪了,遏必隆余威虽尚在,他钮祜禄一门可信与否,皇帝当比我清楚才是,不过遏必隆的党羽当日早被鳌拜收拾的七七八八了,说是个空架子,也不为过;至于澜漪丫头,他阿玛佟国维,论身份是前朝国舅,也算得当朝国仗,又是你的嫡亲舅舅,论爵位又是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如今的佟氏,说句盛极一时,亦是不为过的。”太皇太后说完,只是定定看着康熙。
康熙兀自凝神想了些时候,只回了句:“孙儿当仔细斟酌。”
太皇太后叹口气,“罢了,你回吧。”
康熙叩了首出来,心中极复杂,他其实并不想有人替了芳华,可他也心知,他对芳华终究也还是变了,至于哪里变了,他说不上来,但,就是变了。皇帝果真无情么,他在唇畔牵起一抹弧度,不无讽刺。于理,他当封娴玥为后,可于情,他终究偏澜漪多一些,不全因着澜漪是他表妹,澜漪懂他知他,芳华去了,她陪他熬过的那些日子,到后来,他发觉有时候澜漪在他心里竟更甚于芳华。所以他也怜她惜她宠她疼她,想到白日里自己做下的荒唐事儿,康熙忍不住又是一番懊恼心疼。澜漪素来心气儿高,又是水晶心肝的人,此番下来,只怕她……康熙低声咒骂一句,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下得去手这么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