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皇上,皇上……嗳哟!”梁九功一路喊着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却没留神脚下,叫乾清宫东暖阁的门槛绊得一个踉跄。
康熙正凝神批折子,叫他这么一闹腾手里的朱笔一偏,在素白的奏折纸上划过一道鲜红,他不满地蹙起眉道:“嚷什么嚷,莫非天塌了不成?”
“奴才该死。”梁九功往地上“咚”地一跪,道:“回皇上,承乾宫佟主子是喜脉。”
“什么!”康熙“噌”一声站起身来,扔了手里的朱笔便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梁九功赶紧拿了皇帝的鹤氅忙不迭地追了出去,“皇上,天儿凉,您还没加衣裳。”
康熙哪儿顾得上理会他,三步并作两步朝承乾宫去了,这突如其来的欢喜将他的心撑得就要胀开一般,这腊月凛冽的北风飕飕刮过,他竟一点儿没觉着冷。康熙这般急匆匆地赶到承乾宫,倒和迎出来的皇贵妃撞了个满怀,他心下一惊,赶紧舒臂一勾将险些跌倒的皇贵妃牢牢护在怀里,紧张地问道:“澜漪,朕没撞着你吧?”
“皇上吉祥。”皇贵妃朝康熙盈盈拜下,才微微福了福身便叫康熙拦了,旋即又被康熙打横抱起来,她不禁有些赧然地轻道:“皇上……”
康熙不以为意地笑笑,低下头对上她的眼,说:“往后这些儿个虚礼就免了,你给朕安安分分地养着。”
皇贵妃垂下眼微微颔首,那飞起彤云的如花笑靥叫康熙一时看得晃了神。他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时日没见过澜漪这么真切的笑了,平日里她笑归笑,可他总觉得那笑隔着什么他看不透也触不到的东西,就连两年前晋她为皇贵妃她亦是淡淡地,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敷衍。
康熙遣退了一屋子的宫女太监,自己除了靴子,就这么环着皇贵妃斜倚在暖炕上,手掌覆上她的小腹轻轻摩挲着,问:“咱们的小阿哥多大了?”
皇贵妃笑着调侃:“皇上都不知道孩子多大就断言是小阿哥了,方才邱太医诊的脉,一个半月了。”
康熙埋首在她颈间,咬着她耳朵道:“前日朕还翻了你牌子,没伤着吧?”
皇贵妃面上又是一热,颈间叫他的气息闹得酥酥痒痒的,略略躲了躲,却不知他的话该如何回,嗔道:“皇上怎么尽捡这些没边儿没谱的说。”
康熙笑出声来,握了她的手道:“待翻过年去,朕就大赦天下,给咱们的阿哥积些功德。”
皇贵妃闻言,心下一惊,挣开了康熙的怀抱正色道:“皇上不可为之,那是越矩的呀,先头太子也没这先例。”
康熙也有些懊悔自己的莽撞,定定瞧着她,心里却对她的颇识大体有些不畅快,他有时候倒希望她任性妄为一次!于是也正了正颜色道:“明年开春之后,朕便去五台山为咱们的阿哥祈福。”
她朝他笑着,得体地谢了恩,看着他袖口上那张牙舞爪腾起的龙,唇畔牵起的笑容冷了些许。他今儿许了自个儿祈福,可指不定明儿其他宫里的谁就再给他添个阿哥格格的。
康熙瞧着她黯下去的笑容,重新将她纳入怀里,问:“怎么了?”
“有些乏了。”她贴合着他温热的胸膛,轻不可闻地一叹,除了这么敷衍,她的确不知该如何应他。
康熙兀自紧了紧环着她的臂,柔声道:“那睡会儿,靠着朕可比靠着那些儿个垫子舒服多了。”她总是这样儿,心里明明藏了什么,却从来也不让他知道。康熙扯过炕上的锦被将他们密密实实盖住,他有时候总想问她心里藏着什么,可瞧了她的模样,却总也问不出口。康熙阖上眼,其实心里了然,纵然是自个儿开口问了,她大约也是不会说的。
癸亥年正月一过,皇帝的銮驾便浩浩汤汤往五台山去了。
皇贵妃看着承乾宫天井里冒出的那几点新绿,唇角无声地漾开一朵笑,如今她算是想明白了,绕不绕得过赫舍里.芳华已然不重要,只要他心里有她,便足矣!
“苏茉儿,送些我素日用的宁神丹去承乾宫,前儿听说澜漪丫头最近夜里总歇不稳妥。”太皇太后对正在给她捏肩的苏嬷嬷吩咐道。
“格格……”苏嬷嬷手上一滞。
太皇太后笑了笑,回过头道:“玄烨不比福临,他是有分寸的,我瞧着,这澜漪丫头也不像董鄂妃。”
“那午后我就送过去。”苏嬷嬷应着,安下心来。再看着太皇太后眼尾深刻的纹路,心里一叹,格格这一辈子,的确太不易了。
然这时候帽儿胡同里一户朱门紧闭的大宅里却不太平起来,内大臣索额图正拧着眉负手在书斋里踱来踱去。依皇上的心思来看,承乾宫此番若出了个阿哥,那太子的地位……不可不说是岌岌可危了呀!
想想佟氏一门如今在朝堂上的势力,再想想自家那些儿个不成材的兄弟,索额图的眉几乎拧到一处去了。承乾宫这尚未出世的孩子,是个祸患,不得不除!
“老爷,今儿厨房炖了冬虫草乌鸡汤,您趁热喝吧。”索额图夫人端着热汤推门进来了。
“先放着吧。”索额图有些烦躁地摆摆手,略略沉吟了片刻,又问:“你近些天儿去瞧过太子了么?”
“前儿刚去过,太子又长高了呢,竟长得愈发的像芳华了……”
“承乾宫你可去了?”索额图打断夫人的唠叨。
“皇贵妃有妊,自然是要去的。”他夫人显然有些疑惑,“老爷问这个做什么?”
“那……开方子煎药都是太医院包办的?”
“我前儿听苏嬷嬷说,方子虽是太医院开的,可回回都得皇上亲自过目了才做得数,煎药是皇上从乾清宫拨的人伺候。如今承乾宫金贵着呐,就连用膳也是小厨房一日十二个时辰地候着,生怕饿着皇贵妃。”索额图夫人说着,有些艳慕起来,皇上疼这皇贵妃是真疼到心坎儿里去了。
如此看来,承乾宫倒是滴水不漏铁板一块儿了!索额图正想着,又听见夫人道:“那日我还见着四阿哥了呢,皇贵妃待四阿哥倒是极好的……”四阿哥,索额图心思动了动,拧紧的眉倏地松开了,转过身对他夫人道:“你过几日再进宫瞧瞧太子去!”
“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才散了学的胤禛规规矩矩地朝皇贵妃打着千请安道。
“饿了么?额娘一早备下点心了,有你喜欢的松子瓤鹅油卷。”皇贵妃伸手轻轻朝他招了招,示意他走近些。
“儿子谢额娘恩典。”胤禛说着又要拜下去。
“好了好了,这儿又没外人。”皇贵妃笑着拉他起来,皇上也真是,胤禛五岁不到呢,便要到上书房进学,生生把个孩子拘成了小大人。
“额娘今日可好些?小弟弟没闹吧?”胤禛似模似样地问。
皇贵妃忍不住拍拍他的头,笑道:“没闹!保勇怎么知道就是小弟弟了?”
“皇阿玛说的。”胤禛抬起头,有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这是今儿太子赏的,儿子闻着这味儿着实让人舒坦。”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来,递给皇贵妃道:“听闻额娘最近夜里总睡不踏实,额娘便把着香囊带在身上吧,兴许有用。”
“保勇真孝顺。”皇贵妃笑着将胤禛拦进怀里,不是不感动。
癸亥年那热得透不过气儿的六月,承乾宫皇贵妃给康熙添了个小格格,然不足月即殇。正陪着太皇太后在古北口避暑的康熙闻讯,恨不得即刻插了翅膀飞回紫禁城去。连太皇太后的銮驾了顾不上了,带了些人便一路策马狂奔回京城。
“澜漪,澜漪……”奔波了一路的康熙甚至连衣裳也没换便直接赶往承乾宫。只见躺在榻上皇贵妃苍白孱弱得叫人触目惊心,康熙心里登时裂开了一般地痛。
皇贵妃恍恍惚惚地朝他望过来,只有成串的泪水簌簌落下,康熙叹息着把她纳入怀中,低声宽慰她:“澜漪不哭,咱们日后还会有好些阿哥格格的……”
任他如何哄如何劝,她依旧只是无声地流泪,康熙一时也没了着,只得抱了她一日,待夜里她好容易睡了,才召了太医院的人来询问状况。
“回皇上,娘娘身子素来弱,小格格此番又是先天不足,故而故而……”为首的邱太医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儿,额上的汗珠子顺着“啪”一声,滴在承乾宫水墨金砖地上。
“混账,那朕还要你们这些儿个太医作甚!身子弱,难道前些日子白调理了么?”康熙怒道,却极力压低嗓子,生怕惊动寝殿里睡着的人。
“皇上恕罪,臣只觉得娘娘脉象似乎不太寻常,自打三月起便有了滑胎的迹象,保胎的汤药娘娘是一日不拉地进了,就连饮食亦是恪守规矩的,臣委实想不明白……臣该死。”邱太医说着,重重朝康熙叩首。
“滑胎!”康熙冷冷地咬着牙道,心里有了些念想,一挥手对邱太医道:“你下去吧。”
“嗻。”邱太医如释重负,颤颤巍巍地赶紧出去了。
定是宫中有人弄鬼了,康熙握起拳,吩咐梁九功:“给朕彻查,别走漏了风声!”他有些无力地跌坐下来,抚着额想,究竟是哪一宫有这天大的胆子。
古北口行宫的太皇太后也得了消息,抚掌冷笑,终究有人按耐不住了。太皇太后盘坐在凉榻上沉吟着,瞧见正进来问安的皇太子,心里便明朗开了。自己想得到,玄烨定然也想得到,只是眼前,却还不是动索额图的时候。太皇太后抿紧了唇,下令起驾回宫。
“老祖宗!”跪在太皇太后跟前的康熙痛声道:“为什么不让孙儿办了他,索额图是向天借了胆儿了,连朕宫里的人也敢动!”
“玄烨。”太皇太后一叹,劝道:“现下三藩虽平了,可南边台湾情势危急已然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北面的科尔沁如今也不太平,还有罗刹国也虎视眈眈呐,这时候怎么能动索额图!”
“老祖宗,可索额图害得是朕的妻儿!若是连妻儿都护不周全,朕这皇位坐来又有何用!”康熙涨红了脸几乎吼起来。
太皇太后冷冷将手里凉透了的茶泼在康熙脸上,怒道:“你是大清国的皇上,不是别人的丈夫阿玛,你肩上背负着的,是大清江山!”
康熙叫太皇太后这一泼,有些醒了,他颓然地跪坐在自己腿上,他忽然恨透了自个儿是皇上,恨透了要他背负的大清江山。
太皇太后伸手慢慢摩挲着康熙的额际,柔下嗓道:“索额图是当诛的,可现下还不是时候,玄烨你且忍忍,日子,总有太平的时候。”她说着,手上顿了一顿,又继续温声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理儿难道皇上不懂么?这宫里,最最忌讳的便是独占鳌头,玄烨,有时候太宠一个女人,反倒会害了她。”
康熙猛然抬起头来,原来,他对她的宠爱,早已将她置于风口浪尖;原来,他这个皇帝,也有护不住她的时候。
“玄烨啊,如今朝里是个什么状况你心里当是有数的,明珠是保清那一边的,势力愈发地不容小觑了。你这时候若真办了索额图,你让保成这个没娘的孩子如何自处……即使你不顾大清江山,可也得想想芳华呀,你就真这么狠得下心让芳华去了也不安生么?”太皇太后俯下身去对上康熙的眸子。
康熙却是发了狂一般地朝承乾宫狂奔而去,可到了门口,却终究不敢进去,他还有什么颜面去对着澜漪呢!康熙就这么怔怔地立在承乾宫门口,口里低声喃着:“澜漪,朕对不住你……”他身旁的梁九功忍不住偷偷抬眼,头一回瞧见了天子的眼泪。
八月戊辰,施琅师入台湾,郑克爽降。
翌年三月,康熙以其弟心裕、法保懒得骄纵,褫夺索额图内大臣、议政大臣、太子太傅的官衔,左迁任佐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