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青月弦

61、王者归来

　　雾气散去，忘忧花散发出一阵阵清香，无忧感觉到凉意，缓缓睁开双眼。

　　元姝，琼玖，齐复，林敏，忘忧，鲛人清涟，梅洛，采花贼，憨憨。

　　每一个人，都仿佛替她完成了一场劫。

　　此时此刻，他们每一个人的每一种经历，每一种感觉，她都可以感同身受。

　　或许，这便是天道对于天赋异禀的修士的优待？

　　历劫或许可以变得简便，但却不可能缩减，该受的苦，一样都不能少。

　　无忧无声笑笑，跳下冰床。

　　天雷从天而降，“轰隆隆”直劈向冰室，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受不了如此异象，鬼哭狼嚎，震耳欲聋。

　　十殿阎君，无数鬼差皆等候在山体外面，见此情形亦纷纷愕然。

　　遥夜拦住急于想冲进去的遥暮归，静静看着劫雷劈了十次。

　　陡然间天光大作，晃得人睁不开眼，山体轰然倒塌。

　　自那耀眼的白光中缓缓飞升而出一个红衣猎猎的艳丽女子。

　　她于半空中微微展开双臂，享受着天劫过后降下的灵雨滋养。

　　“恭迎帝后回归！”

　　“恭迎帝后回归！”

　　“恭迎帝后回归！”

　　排山倒海一般的恭贺声响彻云霄。

　　无忧微微张开眼睛，睥睨而视。

　　片刻后，忽而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往北方妖界而去。

　　遥夜眉头一皱，对遥暮归道：“走！”紧追而去。

　　妖界不出意外的也降下了灵雨，无数妖族子民走出洞穴，跪拜感谢恩赐，接受天光与灵雨的滋养。

　　月星河嘴角衔血，看着突然涌出来的猎物，露出一个贪婪阴森的笑容。

　　他踉跄着走上前去，抓过一个妖修，毫不留情地将手伸入妖修腹中，将他的妖丹拽出来，一口吞了下去。

　　又从怀中摸出仅剩的几瓶鲛人鱼油，一口气都灌了下去。

　　他强忍着几欲作呕的恶心感，伸手又抓住了一个慌乱逃窜的妖修。

　　妖修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的甚至径直撞到了月星河的手上，瞬息间被他掏空榨干。

　　他已彻底变成一个嗜血的恶魔。

　　身上，脸上，肚子上的伤口都开始慢慢愈合，他感受着灵力重新充斥于四肢百骸，笑容逐渐放肆。

　　眼前突然被一片华光照亮，月星河不得不用手遮挡，才能稍微缓解那光陡然刺入眼中带来的不适感。

　　待到眼睛逐渐适应光亮，他眯缝着双眼看向来人。

　　“忘忧？忘忧你、回来了？！”看清来人面目，月星河简直忍不住要喜极而泣。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你答应过我、会来，就一定会来……”

　　“住口！”无忧语气森然，“我如今这般模样，你还看不出来我是谁吗？！”

　　月星河愣住。

　　片刻后，忽而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无忧……你是，无忧？！你回来了……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无忧冷笑道：“是啊！你如此煞费苦心，没想到，最后却还是功亏一篑了！”

　　月星河脚下踉跄，稳住身形再抬起头来，忽而开始仰天狂笑。

　　无忧看着他状若癫狂，冷冷道：“若你安分守己，帝父定可保你余生富贵无双，无人敢看不起你，你到底……为何还要如此执着于修为？”

　　月星河道：“哈哈哈，因为，我要做这天底下修为最高的人！让那些自命清高的臭道士全都臣服于我！我要看着他们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为了每月一粒的解药向我摇尾乞怜！然后在他们再也没有用了之后，被我弃如敝履！哈哈哈……”

　　无忧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至极。

　　她张开双臂，起势召唤双剑。

　　“你为了一己之私，蓄意挑起妖冥大战，诱姑母入魔，害死我父！囚妻虐子！残害鲛人一族！污通玉凤髓之体修士的清白，窃人修为！夺人内丹！你简直罪大恶极！”

　　她感应到双剑已被人动了手脚，原来的法术已难召回，遂又换了一种方法，单手感召。

　　“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月星河！受死吧！”

　　月星河忽然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道：“无忧，其实你还是在意小叔的对吧？不然你也不会附身在小北的身上，像以前那样，不辞辛苦的为我到处去寻找通玉凤髓之体的女修……”

　　无忧猜想，他说的小北应该就是那个已经被他杀死了的采花贼。

　　她不由得冷笑出声：“我的小叔，早在他出现在绝情峰上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一柄重剑忽然出现在无忧右手掌心，她一个不防，差点被它拽的一个趔趄。所幸剑体仍与原主有感应，无忧随即便调整好了姿势。

　　她看了看那剑，道：“没想到，你连我的佩剑都不放过，竟将它们融合在一起，铸成了这样一把重剑……”

　　她抚摸着黑色剑身上那些蜿蜿蜒蜒的花纹，重剑似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意，发出委屈的“嗡嗡”声。

　　“今日，我就用这剑，来了结你我之间的恩怨！月星河，出招吧！”

　　她知道，他刚刚才吞了不少妖修的内丹，修为虽不及先前，但应该也不差。

　　她也刚魂魄归体，又受了十道天雷，虽已是上仙之体，但根基不稳，身体欠佳，不算欺负他。

　　她举起那把重剑，自半空中俯冲下来，挥剑就砍。

　　月星河一跃而起躲避，剑气落到地上，瞬间砸出一个大坑。

　　月星河趁势跳到无忧面前，双手快速结印，推掌送出。

　　无忧赶忙抽剑抵挡，但却不料他在那印上又加了后招。剑气抵消了符印上的灵力，人却被突然爆裂的残余符印炸伤。

　　遥夜与遥暮归父子及时赶到，堪堪将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的无忧接住。

　　遥暮归转身就要冲上去，被无忧伸手拦住。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谁都不许插手！”

　　“可是……”遥暮归欲言又止。

　　无忧回过头去。

　　直到目光接触到遥暮归的脸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当日在自己手中不过一尺的小婴孩，如今已经长成了这般样貌堂堂的少年郎。

　　心中陡然一软。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语气也不自觉和缓下来。

　　遥暮归激动地心都要跳出来。

　　他的娘亲，他活生生的娘亲跟他说话了！

　　无忧挣扎着站了起来，重新拿起重剑对准月星河。

　　后者似有一瞬恍惚。

　　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所有的一切都好没意思。

　　他看着面前那人的脸，似乎一模一样，却又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费尽心思，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月星河缓缓起势，在掌心凝聚起灵力。

　　无忧握紧剑柄，足跟遁地，猛地向前冲了过去。

　　月星河将双手掌心的灵力在胸前汇聚成一团。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将对着无忧释放出这凝聚了他全部灵力的最后一击时，月星河的双手忽而向两边拉开，灵力团被拉扯爆开，腹腔中有什么东西也应声破裂。

　　口中鲜血喷涌而出。与此同时，无忧的剑也“呲啦”一声刺入他的胸膛。

　　月星河痛苦地皱起眉，看着无忧的眸子里似乎隐藏着千言万语。

　　无忧没想到自己竟会真的刺中他，一时也有些懵怔。

　　他定定地看着她，口中鲜血淋漓不止。忽的，他向着无忧缓缓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摸摸她的脸。

　　无忧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中重剑也“嗤啦啦”一声被从月星河的身体中抽离出来。

　　遥夜与遥暮归父子二人，不知何时已经一左一右护在了无忧身体两侧。

　　鲜血从月星河胸前巨大的伤口处汩汩流出，他终于再也无力支撑，双膝跪地，片刻后，缓缓垂下头去。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一条红色丝带，喉间发出“咕噜噜”的诡异的声音。

　　无忧侧耳细听。

　　那是一个名字。

　　“忘忧……”

　　灵雨渐渐停歇，阴云散去，旭日东升，俊秀巍峨的山体上方缓缓出现三道瑰丽梦幻的虹桥。

　　“传说，天空若出现三道彩虹，便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被打开。彩虹的那边，有个地方，叫理想国，你希望自己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那里便是什么样子的。”

　　无忧凝望着那虹桥，一滴清泪无声滑落。

　　“娘、娘亲……”

　　一声带着怯意的轻唤将无忧从沉痛中唤醒。她缓缓回过头去。

　　遥暮归眼含热泪。想要上前，却又因不知该如何与“母亲”这样一个身份的人相处，而有些踟蹰。

　　无忧看着他，想要上前去摸摸他的头，可是才刚一动便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下去。

　　再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

　　无忧四下打量一番，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永无白昼的幽冥界。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万籁俱寂，似乎正值幽冥界的夜间，连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都消停了不少。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在离自己房间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门前站定。

　　她定定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半晌，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遥暮归蜷着身子，背靠墙壁睡在床的最里侧——那是一种极其缺乏安全感的防御式的睡姿。

　　她还记得，那天他刚出生。

　　粉粉嫩嫩的一个小糯米团子，张着嘴不管不顾地哇哇大哭，就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

　　明明是如此悲伤的事，无忧如今想来，却不知为何只想笑。

　　她轻轻的，慢慢地走过去，坐到床边。像是怕吵醒熟睡中的小宝宝似的。片刻后，又慢慢躺了下来。

　　她伸出手去，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遥暮归有所觉察，缓缓睁开眼睛。

　　无忧对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十八年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遥暮归也跟着瞬间潸然泪下。

　　无忧又用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哽咽着道：“好孩子，是娘亲对不起你……”

　　遥暮归赶忙摇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无忧又摸了摸他的头。

　　忽觉背后微微一热。

　　无忧知道是遥夜。

　　他伸过手来，将母子二人都圈进了怀中。

　　遥暮归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开心，收起眼泪，梗着脖子又往无忧的怀里拱了拱。

　　无忧被他猝不及防的一拱，不由哑然失笑。

　　但一想到身后的人，笑容又不知不觉消失。

　　她如今已经知道，当初谭莲说的，“大师兄知道你杀了师父，特意命人将七曜剑带回，来斩杀你这只大妖”的话，都是假的。

　　知道当年就是他散尽修为，才保住了自己的一魂一魄，让自己不至于彻底成为一个死人。

　　也知道这些年，他为了温养和收集自己的魂魄做了多少努力。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不想理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别扭什么。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无忧终于再也难以忍受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并指捏诀，带着遥暮归瞬移不见。

　　还有最后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