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前尘 ...
-
她叫无忧，是妖帝的独女，是这妖界的帝姬，整个妖界无人不识。
他被她捆住双手像一条狗一样牵在身后，故意在她们妖界的大街上来回走动，在人前显摆，炫耀。
彼时的陆离，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修士而已。不过他这个普通的凡人修士却又与常人不同——他生而无心，不识七情。
然虽如此，他却也知自己此番是受了辱。是以便狠命挣着腕上的牛皮绳，试图挣脱。奈何这牛皮绳竟是越挣扎便缠得越紧，自己又因遭那恶妖暗算灵力尽失，一时竟根本无法脱身。
他自己倒无甚大的所谓，只是，如此受制于人……受制于妖，任其摆布，恐会丢了师门的颜面。
所幸无忧很快便玩够了，找了家饭店将他往椅子上一丢，自己去唤来那个长着两只牛耳的小二，“这个那个，那个这个”地点了一大桌子的东西。
不大会儿菜上齐了，她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埋着头大快朵颐。
又不大会儿，大概是肚子垫吧的差不多了，她好像才终于想起来对面还坐着一个喘气的。
“你，你要吃吗？”她将手中的鸡腿向前一递，“我还要把你的内丹带回去送给小叔叔呢，你可别在回到妖王洞之前，就饿死了。”
她说得理直气壮且理所应当，仿佛谁生下来就该是被她送去给她的小叔叔献内丹的。
所幸他陆离是个无心的，生来不知七情，自然这动怒便也是不知的。淡淡赏了她一个白眼之后转过头去，道：“无知妖女，粗鄙野蛮。”
无忧“切”了一声，道：“酸臭道士，装模作样。”
在她心里，管他什么尊严不尊严的，这眼看着都要死了，怎么也得做个饱死鬼不是？放着这么多的好东西不吃，非要顾着你那一点点不值钱的面子，迂腐。
“呼呼”两下，吹散了生煎包上的热气，囫囵吞入口中，片刻不到便又整个吐了出来。伸出舌头，用双手拼命地扇着风：“啊好烫，好烫好烫……”
“呵……”
“你笑什么？！”无忧横眉怒目道。
“我在笑，天太热了。”也不知是觉得无忧自作自受，自己也终于替师门挽回了一点颜面还是别的什么，陆离原本冷峻决绝的面色稍缓。
“天太热了？”无忧满腹狐疑，“明明都已经是深秋了，还热什么热？我不觉得热啊？”
“既然不热，何以吐舌？”
“热……吐舌……你！你骂我是狗？！”无忧“噌”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们九尾狐族，最忌讳被人说成是狗，你！你，找死……”
“唰”一声，无忧召出了九节鞭，几个甩手狠狠抽到了陆离背上。
“要不是你的内丹还有用，我现在就杀了你！再惹我，立刻杀了你取丹！虽然功效可能会大打折扣，但那也比整日对着你这个冷血无情嘴巴又毒的臭道士强！哼！”
“哟，无忧王姬这是又捉到道士啦！王姬这天上少有地下无的超灵根修士，果然名不虚传！”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伙妖修，跨进门来打算用饭，正正好撞到了这一幕。
无忧闻言，胸中的怒气消了一大半，将袍角一甩重新落座。
“您的小叔叔可真是有福气呀，虽然自己只是个伪灵根修士，修行速度极慢终身都无法结丹，但却因有无忧王姬这样的孝顺侄女四处搜寻那些恶修士的内丹供其享用，如今竟也有了金丹期修为。难得难得……”
何止是她的小叔叔。整个妖界，不都是因为有了她这个超灵根修士，所以才有了如今这般繁荣昌盛之景象？
无忧生来天赋异禀，身具超灵根自出生起便可自体修炼，修行速度是普通灵根修士的百倍，三不五时的便要晋阶，且从不历劫，就连一次小的试炼或者考验都不曾经历。每晋一次阶，又都能引天道金光灌顶，方圆百里之内的妖都能分得一杯羹，什么猫啊狗啊的都能修炼，化人形说人话，好不惬意。
是以这妖界如今能妖异士辈出，无忧功不可没。加之这无忧帝姬随性率真，不拘一格，但凡有她出现的地方定是会有一大群人前呼后拥。
可是她那个小叔叔就……不但吸收不到无忧晋阶时引来的天光，甚至会被她将自己本就不多的灵力吸走。
哎，只能说，伪灵根不如没灵根，至少那样他还能安安静静的做个普通人，不必承受世人嘲笑。
妖帝只有无忧这一根独苗，她又有如此异能，自然是被妖帝当成宝贝一样供着的。这性子，自然也就少不得有些刁蛮任性，唯我独尊。
有人胆敢跟她对着干，自然也是讨不着好的。
“啧啧啧，这个道士这是做了多少恶哟！无忧帝姬素来只抓不虐，无论他们犯了多大的过错，只因着他们把内丹给了王姬的小叔叔这一条，无忧帝姬便会赏他们个痛快。这个道士，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让无忧帝姬动这样大的怒。瞧瞧瞧瞧，那背都被打成什么样儿了，啧啧啧啧……真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
陆离觉得这妖修的话未免有失公允，遂出声反驳道：“你何曾见我做过恶？又何曾见过我伤天害理？”
“哼！你不曾作恶？！不曾伤天害理？！”无忧呛声道，“我亲眼所见，你将母狼斩于剑下，你还敢说你没有作恶？！”
“那个狼妖她……”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这一路上你已经说的够多了。小叔叔跟我说过，你们这些道士狡猾的很，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我不会相信你的。狼妖母子与我是旧识，且曾有恩于我，什么‘挖人心，窃精元’，母狼不会那么做的！明明就是你这个臭道士不分善恶，不辨是非，随意残害生灵！神族尚且容得我辈由我们自行修炼得道飞升，你一个臭道士，凭什么对我们赶尽杀绝？！我这个人，向来有恩必报！如今你杀了母狼，我定不能轻易饶你！”
“……”
陆离欲言又止。
是啊，这一路上我是说的够多的了。奈何都是对牛弹琴？
他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因着这中间有误会，所以才多辩解了几句。如今看来……
不如不说。
遂合上双目，老僧入定一般，暗暗调息。
谁知又哪里惹到了那妖女。陆离只觉腕上的牛皮绳猛地一紧，无忧喝道：“还想睡觉？我现在就把你带回去送给小叔叔！走！”
哪知父亲一句“小女无知，不识陆离道君，还请道君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将那臭道士给放了。
还说什么“小女天赋异禀，但苦无良师教导，希望道君可以代为引荐，让她能够拜于傅卿真人门下”，又将她送上了绝情峰。
无忧对此嗤之以鼻。
但看在这个什么陆离，竟然就是小时候曾救过自己一命的小道童的份上，就勉勉强强地随他去那什么霁月门去玩耍一遭吧。
师父和蔼可亲，对她照顾有加。
师兄师姐们却对她的身份颇为介怀，各个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还有一个人，看着她的眼神分外恶毒，似乎恨不得她立刻消失。
但无忧不在意。就凭她们的修为，再修炼个百年都不一定能是自己的对手。
陆离师兄总是到处去历练，她能见到他的时候总是少之又少。他不在的日子，无忧觉得自己的心都好像空了一块似的，日日掰着指头数他归来的日子。
这天，陆离师兄终于从山下回来，无忧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珍藏了许久的葡萄拿出来，双手捧到了陆离面前。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葡萄，陆离师兄，我特意给你留着的！”
陆离看着那些已经发黑干瘪快变成葡萄干的葡萄，淡淡道：“多谢小师妹。”
身后的谭莲冷笑一声道：“师兄从来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何况你这葡萄都已经坏掉了，小师妹，你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嘲笑。
无忧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子，只想着要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放到最保险的地方藏起来，留给他，却丝毫没注意到这些葡萄的变化。
无忧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挫败，她恨不得能立刻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她怯怯地想将手藏起来，却不想竟被人一把抓住。
陆离伸手摘下一颗葡萄丢进嘴里，一股腐败的气息立时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的确好吃。多谢小师妹。”
谭莲目眦尽裂：“师、师兄……你……”
“我过几日会再下山，小师妹可愿随我一起？”
“我……我可以吗？”
“你可愿随我一同去请示师父？”
“好！”
为祸一方的两只金翅大鹏鸟，果然非同凡响，无忧拼着金丹爆裂的风险才好不容易将陆离从它们的爪下救了出来。
她将陆离护在身后，使出毕生所学将两只金翅大鹏鸟收服，而后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陆离已经带着她回到了绝情峰。
听说，他为了救她，脱去了她的衣物，亲手为她上药疗伤，此事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自己的师父傅卿真人，如今绝情峰上下已无人不知。
陆离说：“小师妹你为了救我差点丧命，此恩陆离无以为报，唯有……”
无忧说：“无以为报？那不如就，以身相许吧！”
陆离愣了片刻，而后淡淡道：“待我请示过师父……”
“你辱我清白，我以后可是没法嫁人了，此事你是赖不掉了的。”
婚礼不算盛大。
谭莲喝醉了闹起来，指着无忧的鼻头骂：“就凭你一个低贱下等的妖，你觉得你配得上我们的大师兄吗？！”
无忧被骂的低下了头，堂堂妖族帝姬，从前深受妖界子民爱戴敬仰的帝姬，在绝情峰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鄙视。
“我觉得……挺配的……”她在红盖头下喃喃。
陆离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到了无人处，道：“旁人言语，无需理会。”
依旧无甚波澜的语句，此时听来却格外地让人感觉暖心。
无忧心酸点头。
你是个没有心的，千般万般，也不过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奈何纵是如此，我心里却依旧欢喜得很。
罢了，你对我无心，自然便也不会对旁人有心不是？如此说来，我倒是可以安心的。
无忧看着他，缓缓绽开笑颜，轻轻吻了上去。
“妖女！连你的亲叔叔都亲口承认了，你杀师父是为了抢师父的内丹送与他增加修为，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谭莲手握七曜剑，直指无忧胸膛。
无忧在生产前夕，已将全部灵力散尽，妖族这唯一的弱点，对此时的无忧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她虚弱地看向高台上的人。
“小叔叔，你为何要这么做……”
那人回过头来，漠然地摸了摸她的脸。
“无忧，你不是最喜欢小叔叔了吗？你说，只要可以帮到小叔叔，你什么都愿意做。那么，便将你自己送给小叔叔如何？”
无忧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七曜剑裹挟着劲风，毫不犹豫地穿透了她的胸膛。
陆离感应到七曜剑非同寻常的震颤，正是妖冥大战爆发，月溶溶入魔发狂，突然现身妖军阵中，大杀四方之时。
他不得不将月中天的尸身先行封存，又耗费两成功力施展日行万里术，赶回绝情峰。
即便如此，待他扑到无忧身前时，那个人也早已是气息奄奄。
他借着符咒的余力，瞬息间将她带到从前收服金翅大鹏时，二人曾暂住过的小茅屋前。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不甘心地问道：“为何？为何……为何连你也不信我……”
“世人都说你陆离君生来无心，我以为我可以不一样……到头来，却不过都是痴心妄想而已……”
“陆离，这世间太苦了，我爱你爱够了，永远也不要再来了……”
陆离眼睁睁看着那双漂亮明亮的眸子永远合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撕扯着胸腔里机械跳动着的那颗石头心。
他摸着她的脸，面无表情，双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摸着她的心口，摸着她的肚子，雪白的裙底已被鲜血染成红色。
他忽然有一种冲动，一种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离开的冲动。
他用双手结印，笼罩住她的全身，却并不能阻止她的三魂七魄流散向四面八方。
他生平第一次慌了。
又用了七成功力。
却发现还是不行。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调集全部灵力在内丹处汇聚，而后迅速将其引爆。
内丹破碎爆发出的巨大能量被全部注入阵中，可也仅仅只护住了她的一魂一魄。
陆离将那一魂一魄强行锁入她的身体里，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遥夜君悠悠醒转。红尘情劫完成，光华加身，修为暴涨。只有胸口依旧冷冰冰的。
记忆全部回归，遥夜抱起无忧尸身，化作一道光影直奔掌中洞而去。
灵宝天尊见他只身前来，神情淡然，只道是自己换心之举实在明智，乖徒儿最难渡的一场情劫，已被自己轻松破解，欣然将玲珑心归还。
心脏入体，撕心裂肺的痛感亦随之而来，是几乎要将灵魂撕碎的难以承受的痛楚，遥夜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缺失的是什么，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灵宝天尊大为震惊，正欲上前安抚，就见自己的徒儿忽然如一阵风般消失不见。
听闻幽冥界鬼帝府中有一处冰室，可保肉身千年不灭。
他跪在鬼帝柏水的洞府外苦苦哀求了三日。
终于，柏水推开了洞府的大门，身边夫人问清缘由之后，亲自上前将他扶起，送进洞府之中。
她的尸身受损太过严重，无法自行修补破碎的魂魄。
遥夜用忘川河边极具灵性的黄泉木，仔仔细细地刻了一具与她一模一样的身体，将自己的一魂和她的一魂放进去，再借魂魄彼此之间的感应，以自己一魂温养着她散落在世间各处的三魂七魄。
足足十五年，才终于让那具身体有了她的一点意志力，也意味着那些飘零着的魂魄，终于可以自行找寻合适的宿体暂居。
又过了三年，到忘忧可以行动自如，且可与其他魂魄之间建立起短暂的感应，遥夜也才终于得以踏上漫漫寻妻路。
作者有话说第60章 前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