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青月弦

59、忘忧，会变回木头人，但你不会离开

　　谭莲仿佛已经陷入癫狂，她一股脑儿的将自己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

　　“我本想着，借着师父的死除掉了那个妖女，凭着师兄你这些年来的建树和威望，掌门之位非你莫属！

　　到时，我便可与你携手同进，重建霁月门，一生相伴。

　　师兄你是个没心的，与谁相伴于你来说并无二致，我自信假以时日，你定会为我情意所动，与我结为道侣。

　　谁知，谁知你竟耗尽毕生修为，拼死护下了那妖女的一缕残魂！”

　　她又开始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涕泗横流。

　　忘忧看向遥夜。

　　他应该便是在那时历劫完成，回归仙界的吧。

　　他为她，甘愿去死。

　　忘忧突然意识到，自己恐怕就是再活十世，也终究抵不上她在他心里的位置。

　　“先是师父被害，你又一朝身死道消，霁月门立时便成了一盘散沙。

　　师叔伯们一个个野心勃勃，师兄弟们又各有各的打算，若非妖帝大人匡助，我如何能在这虎狼窝里安生度日，还做了一派掌门？！”谭莲言之凿凿。

　　遥夜横眉怒目道：“匡助？假借瘟疫之名，将所有师叔伯设计暗杀，然后再以各派掌门之位做饵，诱师兄弟们吃下噬心，又威胁他们用内丹换取解药稍解苦楚，迫使他们不得不为你们所用，这便是你所说他对你的匡助吗？！”

　　忘忧想到那日在时雨门中，自己与遥夜从花园里出来后无意中听到的一众掌门的谈话。

　　原来他们当时想向谭莲索要的，便是噬心的解药。

　　这看似光鲜亮丽的正道大修背后，到底还有多少腌臜污秽的肮脏事？

　　遥夜恨道：“可知你为何数百年修为不曾精进？

　　噬心，虽不致命，却会一点一点地啃食你们的灵根，蚕食你们的修为，无论如何修炼修为都无法进益，那些被蚕食的修为灵力都去了哪里，应该不用我再多说。”

　　谭莲闻言瞠目结舌。

　　本以为他给她们服下噬心只是为了让她们这些人更便于掌控，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连她们身上的修为也一起算计。

　　遥夜继续道：“你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连师父都下得去手……你忘了你当初修行误入歧途，差点走火入魔，是谁耗费十几年功力，好不容易才将你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谭莲冷笑一声：“呵……师父？也不过就是一个靠女人才得以飞升的伪君子而已……”

　　话音一落，谭莲突然使出全身力气拼了命地往保护着忘忧的结界上撞去。

　　遥夜眸色一沉，怒骂道：“死性不改！”

　　执剑向前一刺。

　　几尺长的一把青锋剑，整个贯穿谭莲后心。

　　她倒在地上，口中呕血不止，双眼却仍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那颗黑色丸药。

　　她努力着，努力着，用尽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将那颗丸药送入了自己口中，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自己会像以前一样，立马恢复年轻美貌。这样即便是死了，她也如那个阴魂不散的妖女一样，永远是他心目中初见时的那个模样。

　　巨大的绞痛感从腹部传来，然后迅速席卷至全身。本来已经安详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谭莲，突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全身。

　　她正以一种非同寻常的速度快速的老去，并在短短的半刻不到的时间里迅速变成一副她那个年纪该有的皮肤松弛，皱纹横生的状态。

　　“啊！！！”她不死心地来回打量着自己全身，终于在胸前插着的剑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她瞪大眼睛看着那张脸，腹中绞痛加剧，身下污秽不受控制地蔓延而出，突然一口黑血呕出，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遥夜看着谭莲尸体上方渐渐消散的三魂七魄，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都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又怎会留你在这个世上？

　　不光如此，他甚至连你的魂魄都要粉碎，不会让你有一丝出卖他的机会。

　　“遥夜君，与你的师妹叙、旧叙得可还开心呀？”

　　遥夜听到人声从背后传来，心猛地一沉。

　　月星河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并将护着忘忧的结界打破，将她挟持在手里。

　　遥暮归用剑远远指着月星河。

　　“放开她！”遥夜冷声道。

　　月星河嘻嘻笑了一下：“遥夜君，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遥夜冷眼看着他，并不答话。

　　月星河于是又自顾自说道：“遥夜君，你要的是无忧，只要有她、的全部魂魄，你只需随便、再找一副身体便可让她复活。

　　而我要的，是她的身体。你只要答应让我、带着忘忧和无忧的尸体离开，我便将无忧的全、部魂魄都还给你。”他说着看了看身前的忘忧。

　　“所以，你费尽心思与我抢夺无忧的魂魄，只是为了有最后与我做交换的筹码？”

　　“那倒也不尽然。”月星河邪恶的笑着道，“我只要拿、到了无忧的一魂一魄，便可以催动这一魂一、魄去找她的身体还魂，到时我只、需跟着，便可轻而易举地知道那具、尸身被你藏在了何处。

　　说来也是可笑，我派子衿在你儿子、身边潜伏许久，竟连丁点尸身的消、息都没有打探到。你们父子两个，还真、是诡计多端啊……”

　　遥暮归眸中发狠，恨不得立刻将这个人千刀万剐。

　　“只不过，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不过没关系，如今我已、有一魂在手，还有一魂被我藏在一个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地方，如果你现、在杀了我，就永远别想再让无忧复生成、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该如何选择，遥夜，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月星河的唇边泛起一丝阴谋即将得逞的得意笑容，丝毫不知他放在月溶溶身上的一魂，已被遥夜找到并放在了忘忧身上。

　　所以现在，他只要再想办法把他手里的那一魂抢回来便可。

　　遥夜垂首思考片刻，忽然道：“好，我答应你。”

　　遥暮归回头看向自己的帝父，眸中写满惊愕。

　　忘忧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同意了月星河的条件。

　　是因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要按照月星河说的做，他便可以拿回无忧的全部魂魄，所以留下这副木头身子也没什么用了，随便他想要便给他就好了？

　　月星河察觉到忘忧的身体在微微地发着抖，他用带着一丝蛊惑的口吻轻轻附在忘忧耳边说道：“看吧忘忧，他不过是把你当成一个可以放置无忧的魂魄的容器而已，现在他要的东西已经都得到了，你这个容器便再也没有什么用了。

　　只有我，只有我是真心对你好。

　　因为你同我一样，都是可以被人随意拿捏的蝼蚁。”

　　忘忧不想同意他的说法，可却不由自主地去往他说得那个方面去联想。

　　她定定地看着遥夜，从那个人永远平静无波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一丝起伏。

　　忘忧突然觉得可笑，笑自己竟然还在有所期待。

　　她忽然大笑出声，笑得浑身发抖，笑得涕泪横流。

　　忽然，遥夜趁着月星河看向忘忧的间隙，以极快的速度扔出一道符，不偏不倚，正正好打在他掐着忘忧脖子的手上。

　　月星河吃痛一松手，遥夜立刻现身在忘忧面前，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而后反手便是一击，探入月星河墟鼎之中，一掌将其震碎。

　　无数的奇珍异宝，内丹灵药散落出来，撒了一地。

　　月星河口吐鲜血，连连后退，手捂小腹跪倒在地。

　　遥暮归立刻上前，将剑横在那人颈间。

　　遥夜从那一堆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内丹里找到了无忧的红色莲花形魂，挥手掸去上面的浮尘，轻轻将它放入怀中。

　　忘忧看着他做完这些，默默转身去找了个角落蹲了下去 。

　　遥夜看了看地上的其他内丹，里面不光有异兽的，甚至还有许多修士的。遥夜瞬间明白了老伯的儿子严玉年，为何会突然暴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有顺从他的，自然便有不顺从的。

　　顺从的如谭莲之辈，便沦为月星河走狗，坏事做尽。不顺从的，如严玉年，大概便会落得个杀人剖丹的下场。只是如此死法，势必会留有破绽，月星河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毁尸灭迹。对外便称，他修炼不当，爆体而亡。

　　“月星河，你憎恨世道不公，为此做尽坏事，可你看看你自己，你与啖血食肉的妖魔又有何区别？”

　　月星河嘴角流血，“咯咯咯”地怪笑着道：“我告诉他们若想、成为掌门，便要吃下噬心为、我所用，是他们自愿吃、下的，与我何干？”

　　“那你母亲呢？！无忧！还有前任妖帝大人？！他们可曾对不起你？！”

　　月星河闻言愣了愣。

　　片刻后，嘴角抽搐着道：“他们若是真、的对我好……会理解我的……”

　　“强词夺理！”遥夜怒道。

　　月星河却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你、你见过我母亲？”

　　遥夜冷冷道：“不光见过了，我还知道，你的生父就是我的师父傅卿，你亲手杀了他嫁祸给无忧，你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已经盯上了无忧的身体！”

　　“那……那一魂……”

　　遥夜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月星河明白了，疯了似的扑向忘忧。

　　遥暮归想要阻止，已是不及。

　　他自体无法修炼，至今没有属于自己的内丹，肚子里那些抢来的内丹也都被打了出来，是以如今已同废人无异。

　　遥夜抬脚便将其踢飞。

　　月星河飞了好远之后才落地，倒在地上不停地吐血。

　　遥暮归再度上前。

　　遥夜又问道：“你要鲛人鱼油何用？为何要如此丧尽天良的用小鲛人去炼鱼油？”

　　月星河彻底在地上躺平，大口喘了几口粗气，忽又开始怪笑。

　　“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吗？”

　　遥夜不知道他说的是谁，皱起眉头，没有接话。

　　“不只是因为、他辜负了我的母亲……还、还因为，他给我的这副、没用的身体。

　　母亲一族血脉何其尊贵，所出皆为天赋异禀之人……偏偏，我就随了他，得了个连普通道、士都不如的体魄，结丹不能，受尽嘲笑……连想要吞食、别人的内丹增加修为都不能，必须要用、刚出生不久的鲛人油做药引，才可消除排异反应……

　　你说，我该不该恨他，该不该杀他？”

　　遥夜一时无言。

　　他似乎的确该怨，该恨。

　　可这却绝不该成为他滥杀无辜的理由！

　　他举起剑来，想将一切了结。

　　却不防，月星河已悄然从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摸出了一个黑色的纸包。

　　他对着离自己最近的遥暮归忽然一扬。

　　遥夜察觉到之后便立刻掠身过去，将遥暮归护进怀里捂住他的口鼻。

　　待到烟雾散去，再定睛一看，却哪里还有月星河的影子？

　　遥夜低头看向遥暮归：“没事吧？”

　　遥暮归摇头。

　　二人又一起看向忘忧方向。

　　她从刚才开始便一直缩在角落里。也不知是一瞬间经历得太多还是怎么，她觉得胸口闷闷的。

　　“忘忧……”

　　遥夜蹲下\身来，捏了捏她的肩膀。

　　忘忧缓慢僵硬地回头看看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又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所以，现在，你要去复活无忧了吗？”

　　遥夜可以看到她眼底的悲伤，他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无法说出口。

　　遥暮归也蹲了下来。他看了看遥夜，又看了看忘忧，忽而向忘忧抱拳道：“忘忧姑娘，对不起……但是，还望您能够谅解……”

　　是啊，你们父子如此辛劳只为将她复活，事到如今，又有何理由因为一根木头做成的假人而放弃？

　　忘忧强忍着泪，向遥夜问道：“那，我会怎么样？”

　　遥夜豁然回想起那日，她被冤杀害了十大仙门之首的掌门真仙傅卿，倒在血泊里，胸前插着七曜剑，对自己说：“陆离，为何连你也不信我？”

　　她混杂着血迹和泪水的脸庞，是他永世难忘的噩梦。

　　“世人都说你陆离君生来无心，我以为我可以不一样……到头来，却不过都是痴心妄想而已……”

　　“陆离，这世间太苦了，我爱你爱够了，永远也不要再来了……”

　　那张脸，渐渐与面前的人重合，她含着泪问他：“我会怎么样？”

　　遥夜的整颗心都揪着疼。

　　他仍旧不敢告诉她。

　　万一，万一她仍旧不愿意回来，那么即便他做再多事，也都是徒劳。

　　“忘忧……忘忧……会变回一个木头人……”遥夜艰难地将这句话说出口，仿佛又一次被凌迟，泪水夺眶而出。

　　他看着她瞬间面如死灰，整个人都变得呆滞，急忙道：“但你不会离开……你不会离开……只要你想，你就能回来……”

　　忘忧低下头，泪水无声滑落。

　　“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回来，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对不会拦着你，也不会烦你……如果你再也不想见到我……我、我也可以保证……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遥夜还在继续说着，承诺着。

　　蛊惑一般。

　　忘忧心下森然。

　　堂堂鬼帝，遥夜大人，为了可以复活自己的妻子，真的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出来啊！

　　“不就是要从我的身体里拿走那些魂魄吗？那些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鬼帝大人何必如此低声下气……您想要，直接来拿就是了……”

　　“忘忧……”

　　“不就是要那些魂魄吗？我给你就是了……”

　　两行清泪滚落，忘忧拿起遥夜放在手边的长剑，用尽全力扎进了自己的腹腔。

　　“忘忧！”

　　“忘忧姑娘！”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她看着那个人惊慌失措的脸，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舍。

　　真的是，好没骨气呀！他都已经这么对你了，你居然还是对他心有留恋……

　　不过，反正都要死了，也没人知道，这么好看的脸，看一眼就少一眼，也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只是，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快啊！

　　不要那么快就开始变得模糊……

　　两魂，五魄，先后从忘忧的头顶上方飘出，遥夜止住哭泣，伸手将她们都接入掌中。

　　最后一魄，一直都在忘忧身体里，保证她日日欢喜的一魄雀阴，在最后一刻才恋恋不舍地飘忽而出，同其他几只魂魄一起落入遥夜掌中，又被他收进绿瓶。

　　忘忧的身体瞬间失去活力，变回了一个被雕刻成人形的黄色黄泉木。

　　遥夜眼含热泪，将那木头身同小绿瓶一起，贴身放入怀中。

　　“众阎君！十殿鬼差听令！幽冥界门户大开！大赦十间炼狱！”

　　“恭迎帝后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