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安魂曲》JaneYang

3、藏在钢琴后面的人

　　第三次彩排这天，天气很好。李暝恪昨晚没回来。洛阳给隋愔打电话的时候，隋愔还躺在床上。铃声一遍又一遍，好像频率变得越来越快，让她的心愈发烦躁起来。在被自己搅得混乱不堪的一片薄被中隋愔摸到自己的手机。
　　一边慵懒地揉着头发一边贴着手机：“喂？”
　　她能感觉油油的脸将手机屏幕黏了个遍，微微皱了皱眉头。
　　“愔愔，今天你会来吧，上次他来了之后还说想见见你呢！我跟你说，是个大帅哥！谁知道你拉肚子那么严重。你们不会就一直这样错过去吧。还有两回彩排就正式演出了啊！”
　　“嗯...…我今天一定过去。”隋愔舒展了一下眉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眯了一会眼睛，她努力地起了床，他不知道这个弹钢琴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就像那个人也从未了解过她一样。这个会弹钢琴的男人好像满足了她情窦初开的时候对于一个浪漫的男朋友的所有幻想。好笑的是，两个人竟然错过了两次。
　　隋愔一边倒着橙汁，一边想着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隋愔不想刻意去认识新的人，对此时的她来说，偶然的相遇更像脑海中隐藏这的刻意被遗忘的曲子，在等待着迸发出来，它被包裹在□□中央，隐藏在灵魂深处，在遇见那个人的时候会如同遇到催化剂一般展现出来。届时她可以将这一首曲子完整地演奏出来。她一直在等待这样一种碰撞。
　　但是第一次那个人没有出现，对隋愔来说这已经是对那个人近乎完全的否定。隋愔撇了撇嘴，拿起衣服出门去了。

　　第三次彩排，好像大家比以前都积极很多。演奏大厅也被重新布置了，因为距离第一次彩排有一段时间了，而第二次彩排她因为请了假所以错过了，看上去这里陌生了好多。
　　观众席的两条窄窄的小路好像在推着每个人，显得更加的烦躁。隋愔从来认为工作人员跟演员是两回事，就算一个台上一个台下距离如此之近，他们还是轻而易举地破坏了演出大厅的气氛。
　　隋愔极力想避开所有挂着胸牌或是拿着对讲机的人。他们在这拥挤的小路上眼睛直盯着自己下一步的目的地，真正做到了对周围经过的人全都视而不见，或者将别人全部化为障碍物。隋愔此时就是台下障碍物中的一个，还是一个背着巨大障碍物的障碍物。
　　相对于忙乱的场地，台上显得有序许多，椅子，谱架和乐器都摆好了。
　　隋愔坐在椅子上开始调音的时候，往右边的那架大三角钢琴瞥了一眼。‘呵，钢琴也换了。’
　　调好音之后，隋愔把脱下的大衣和围巾随手搭在琴箱上。从包里翻出几张曲谱，有一个大家伙圈在怀里，还真是做什么都费劲。曲谱好不容易摆好了，一个回弓，好不容易摆好的曲谱簌簌地又掉了几张。隋愔不想理会，因为还是会掉的。
　　大部分人还没有来，隋愔挺高兴能自己这么“安静”地拉琴，尽管面前有数不清的满脸烦躁匆匆忙忙的人在台下穿梭着。
　　她开始乱拉了几段，甚至在觉得没人会注意她的时候使劲用弓毛砸了几下琴弦。瞬间有了一种发泄的快感。
　　在拉着一首小曲时，隋愔听见，有钢琴断断续续试着音调跟了进来。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幻听。大提琴有撩人心弦的震颤力，钢琴有穿插前者的阴柔美，像水流一般，于柔情中抨击、于细腻中润泽。那水声最终滴在一个和她的大提琴完全融合的音轨上。
　　隋愔扭头想看看隐藏在立着三角盖子的钢琴之后的那个人。却只看见琴箱与琴盖之间露出的那一部分:只一抹简单的白色，便独立于了这辉煌又幽暗的空间，那双几乎融在灯光中的胳膊微微舞动着，像是欲拒还迎地告诉你，这躯体不会属于任何人，但欢迎你来试试。
　　隋愔继续拉着琴，再没有看他。她原本不打算好好拉这一遍，现在没办法了，因为她不知道那是谁。她更不知道，这个人会在她的未来的人生中留下怎样的一笔。
　　一曲结束，台下还是那么吵杂。这曲子果然只有两位演奏者在听。
　　隋愔没有动弹，下巴抵在琴头上。
　　钢琴后面的那个人起身了。朝她走来。
　　“《天之痕》”，头上传来柔和的声音，在这大厅中独独进了隋愔的耳朵。
　　“只是随便一拉而已，我想您应该听过拉得比我好很多的人演奏过。”
　　隋愔大约也猜得到。这就是那个一直没见过的“钢琴”了。
　　“你是我听过的，在你这个年龄，的女…生，拉的最好的人，之一。”
　　隋愔心中苦笑一声，那么多形容词，都还没有真正深刻的赞扬。
　　她抬起头。一双黑棕色的眼睛充满玩味地盯着她，之后，她一直记得这双眼睛，藏在隆起的眉骨下，牵扯出两人纠缠的一段人生。
　　他就这样俯身看着她，嘴角擎着不明的笑。
　　隋愔从这双眼中最先发现了谨慎的桀骜、极力自我控制之后才有的一点点矜持，以及她所无法匹敌的自由洒脱。
　　他一定有一个令人羡慕的过去。
　　由第一印象，很容易让刚开始认识的两个人对对方的性格进行夸张的揣测。隋愔在第一眼之后确定的是：有野心的花花公子。有野心，是因为得不到，而得不到的东西是作为一个看起来生活富足的人所最不愿让别人发现的感情。
　　“听说这里的首席大提琴很漂亮。”那双眼睛还在看着她。
　　隋愔这次是真的苦笑了。
　　“听说新来的钢琴很…有魅力。”隋愔还是没有起身，只是继续仰着头看着那双眼睛，同时握着琴头的左手舒展了一下。
　　“你好，我叫靳朗，这次来音乐会…弹钢琴。”靳朗伸出手，随后停顿了一秒钟，继而接过了隋愔的弓子。
　　令隋愔没有想到的的是他用正确的握弓手法握着弓子的底部，她很少见到有人懂这个，即使是玩音乐的人。
　　两个人有点尴尬地握了手。
　　靳朗看了下四周，随便拖了把椅子到她面前坐下来。
　　“我叫隋愔。”隋愔礼貌性地回答道。
　　“上次你没有来？我还以为能见到。”靳朗道。
　　“哦，是。不好意思。”隋愔本来准备收拾琴箱，看来暂时走不了了。
　　“可能因为没人告诉我会有一位这么英俊的钢琴家来。”
　　“哦，呵呵。”靳朗摸了摸鼻子。
　　“那如果知道有一位‘英俊的钢琴家’，上一次你一定会来？”靳朗看着隋愔的眼睛说道。
　　她有点受不了那双眼睛，李暝恪的眼睛就很好看。但这次她总能感觉到靳朗玩味的眼神。
　　隋愔弯了弯嘴角，轻声说：“也许真是莫大的遗憾。”既然对方调侃，那自己也可以。
　　“哦呵呵。”
　　沉默了几秒钟。靳朗站起身，“希望合作愉快。很高兴认识你。”
　　“希望合作愉快。”隋愔回答道。
　　隋愔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那匀称的身材，加上帅气却带些忧郁的面庞，一定俘获了不知多少女孩的心。难道她们都发觉了其中的骄傲？那有野心却又小心翼翼的骄傲，就在刚刚他弹奏的那首曲子里，肆无忌惮的表现出来，也许是因为他知道除了他们两个人没人在听的缘故。
　　隋愔有时候想，她为什么一直看不穿李暝恪却能很容易就察觉出靳朗心中的不愿被人看穿的忧郁。也许是因为用音乐喂养着生命与灵魂的人，注定要把一切内在的感情倾注于这外放的旋律中。越是刻意的包裹，越是想把感情发泄出来，最终却只能展示给台下所有的观众看。这就是所有演奏者的悲哀。
　　李暝恪当然不必展示，他可以单纯地用跟音乐毫无关联的东西来麻痹自己的内心。他的工作可以将他的情感轻松地包裹起来，毫无破绽。
　　隋愔转过头，放下琴。她怕自己会越来越不理性。因为那时她生存的支撑点。
　　晚上的彩排证明，靳朗的实力匹配得上他眼中的骄傲。但是台上的每一个音符背后，哪个不是背负着无尽的骄傲。
　　改曲子的时候，靳朗除了跟指挥讨论之外，还会跟离他更近首席小提琴商量之后，然后举手示意隋愔。隋愔通常只是点头，她还不想跟一个陌生人这么讨论熟悉的东西。时间长了靳朗会直接喊“隋愔，你听一下这个可不可以！”
　　隋愔看到首席小提琴很满意之后，她也点头。她好像一直很少摇头。
　　靳朗是很有领导能力的人。指挥别人，恰巧是她最不愿意做的。她想，终有一天，你会从哪个位置上下来。在乐团中，很难有永久的位置，就像在这个圈子里，也不会永远有你的位子，在一时的位置对别人指指点点，只会让她在以后有太多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