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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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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灵力和剑气在接近少女窈窕身形的前一秒硬生生弥散于无形，子衿喘着粗气盯着幽魂立足的方向，眼里的怒火汹涌，却终究没再下手。
“发现了吗？这个小姑娘是唯一没有死的人呢……”幽魂抬手抚摸着自己——或者说韩裳芷的脸颊，近乎于迷恋地叹息道：“我可是很喜欢这个皮囊呢~所以我这几天可是留了一条她一条命呢……虽然有些麻烦，不过活人也能给我更多的力量啊~”幽魂以袖掩唇笑道，“韩家小公子，你喜不喜欢我送的这个礼物？”
“嘻嘻~要是你刚才没有及时散去剑气，那就是屠戮自己亲妹妹……想必就更加有趣了~”
“……为什么。”
子衿厉声喝问：“我韩家茶业虽然做得大，茶叶贡至帝王身侧，却也能指天发誓做的是清白生意！平日里也并未与人为恶……”
“就是因为太干净了啊。”子衿所熟悉的少女音色慢悠悠地截断了他的喝问，“因为太干净了，所以主上派人好生相劝的时候竟然做足架子拒绝主上——呵，主上能看上韩家的生意人脉本是对韩家的恩赐。幽都已现，主上抛出机会本也是存着庇护韩家的心思。谁让韩家不识抬举？”幽魂说得冠冕堂皇，“这叫做什么呢？唔……我想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是这样……可笑的理由？！子衿抑住怒火，咽下喉头酸涩，单手持剑背在身后，继续冷声询问：“你的主上又是谁？”
幽魂眼底有光芒一闪而过，随后吃吃笑道：“幽都之事，我说了小公子也不明白吧~”
幽都，幽都。
子衿将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在心头念了两遍。幽魂的鬼魅的笑声传进他的耳朵，“小公子也算个明白鬼了吧？呀呀，活人的身体就是不一样，这次可没有那么简单了哟~”
几十枚灵力弹以更快速度袭向子衿，已经封住了子衿的全部退路。弈剑不退反进，八荒心法加身，身体被好几枚灵力弹击中，子衿恍若未觉，仍是前进，几乎一瞬就掠到了幽魂的旁边。
幽魂一惊，子衿刹那间将画了许久的咒诀印到幽魂身上，厉声喝道：“散！”
一团紫色的雾气被硬生生逼出韩裳芷体外，子衿抱着自己妹妹的退开，警惕地盯着幽魂在的方向。
子衿刚才被灵力弹击中了两下，被打中的地方渐渐失去了知觉。子衿暗暗心惊，面上却是装作冷静模样。却是默不作声地收紧了搂着韩裳芷身体的手臂，而另一只手几乎已经快握不住凤翔了。
子衿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快要撑不住了。但是子衿却仍是勉强催动了身体里微小灵力，化作了细细的风刃，将高台上的火烛切断。入秋天气干燥，蜡烛落地火焰并未熄灭，相反附着上了死去的韩家仆役的衣服，加之子衿细小灵力的推动，火势很快席卷了高台上所有韩家仆役的尸体。潋滟的火光里，子衿终于站不住了，跌坐在地上。
漆黑的夜空里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像是把天空撕开了一个裂口，继而是轰隆隆的雷声。沉闷而遥远。
“看来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啊……”半空里凝结的雾气说话，声音飘飘渺渺地听不出性别，“烧了那些杂碎也没关系。只要咒诀时间一过……”子衿几乎能感觉到幽魂带着恶意的扫视目光，“嘻嘻~快要完全枯竭了哟，你的灵力。”
子衿像是没有听见。韩裳芷脸颊上时不时浮现出形状复杂古朴的纹路。那是子衿印在她身上的咒诀，驱逐幽魂附体的同时也能防御幽魂的再次附着。只是子衿灵力所剩不多，咒诀作用的时间也不过聊胜于无罢了。怀里的少女生命气息十分微弱，幽魂并不是第一次附着在她的身体里，而每一次的附着，都会流失韩裳芷大量的生命力。
……这就是，夺舍啊。
子衿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咒诀不知道还可以支撑多久，幽魂像是毫不介意四周升高的温度，一圈圈地围绕着两个人打转，像在等候子衿撑不下去的那一刻。凤翔发出嗡嗡的响声，似乎是想驱赶幽魂。
子衿感觉到怀里的少女动了动，韩裳芷慢慢睁开了眼睛，少女本应明亮的眸子此时却黯然无光，韩府的小小姐看着坐倒在地上半抱着他的哥哥，突然轻轻地笑了笑。少女的声音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她轻声喊道，三哥哥。
就像无数回不去的旧年里一样，他的妹妹永远带着狡黠的笑意，叫他三哥哥。
子衿张了张嘴，从喉咙里挤出两个音节，阿芷。
韩裳芷断断续续地说道：“三哥哥，你中秋……寄信给娘亲说……你有了心仪的女子，当时爹和娘……都高兴坏了……”
嗣音的脸倏然划过子衿的脑海，像是又闻见了那股浅淡的香气，可是入鼻的味道仍是血腥气和烧焦的味道。韩裳芷像是被烟尘呛到，轻轻咳嗽了两声问道：“三哥哥，大家都死了吗。”
子衿木然点了点头。韩裳芷眨眨眼，嘴角带笑：“三哥哥，我也要死了吗？”
子衿摇摇头，隔了一会儿，却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又一道闪电划过，仿佛点亮了少女眼里的光芒，仔细一看却又只是错觉。韩裳芷在闷雷声里往子衿怀里缩了缩。
韩裳芷费力地伸手，拉住子衿的衣袖，语音俏皮，像是在撒娇一般。“三哥哥，你也在我身上放把火吧。这样那个东西就再也……再也……不能附在我身上了。”
子衿望着他这个从小被备受宠爱的妹妹。良久，子衿抬起尚有知觉的左手摸了摸少女的发丝，温声道：“好，阿芷。”
韩裳芷放心地舒了口气，尔后却又蹙起了漂亮的眉，“为什么是这样的天气……”少女小声抱怨，“真想再看一次圆月啊……再一次团圆……就……”好了。
子衿低下头将失去呼吸的少女身体轻轻搂住，不忍再看少女面容，声音里终究带上了哽咽。“阿芷，我也……很想啊……”
很想再看一次圆月，再一次、和你们团圆啊。
42
回神丹已经没有了。嗣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乱葬岗里，脚下不知踩过多少人的尸骨。乱葬岗里凝结的怨气、尸毒和腐气让身为冰心的嗣音很不舒服。空气里含的水汽渐渐重了起来，一个又一个的闷雷在漆黑如墨的天空里炸开。
三两朵磷火幽幽地点缀在这个满是尸骨的场所，冷风呼啸间似乎夹杂着女子嘤嘤的啜泣声。阴森森的极是可怖。
嗣音唤出先前追踪用的飞虫。飞虫茫然的绕着她飞了一圈再没了任何动作。这里的气味混杂，已经分不清子衿身上香囊的味道了。嗣音耐下心头失望，却仍是一步步往乱葬岗深处走去。
若是子衿走了，她可以去找。但若是……找不到呢？
她顿住脚步，碧色衣裳的少女在尸骨累累的荒野里捂住脸颊，指缝里透出清亮的水色。
怎么办，子衿，子衿，我找不到你。
远方忽然窜起了明亮的火光，在风势推动之下越燃越大。像是有冤死的人们的魂魄在火焰里扭曲着，仔细一看又仿佛没有，嗣音怔怔看着那个方向，那是——
子衿能感觉到幽魂一直一直盯着他看，发出嘲弄的笑声，连绵不绝的，像锯子一样割动着他的神经。
火焰跳跃着、舔舐着少女如花的容颜。最终落入子衿眼中的只是模糊不清的光景。火焰的热气撩干了子衿眼里的未滑落的水分。视线终究还是慢慢的变得清晰起来。
“现在……没有身体可以附着的幽魂，很脆弱对吧？”子衿一点点回想起剑阁藏书阁里看到过的东西，不管不顾反噬之力，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灵力。左手有些笨拙地握住嗡嗡作响的凤翔，子衿以剑气灵力强行驱使起被灵力弹击中后已经没有知觉的右手。
幽魂飘渺的声音咯咯笑出声来，在这样的气氛里诡异万分：“没错，我的确是不能再寄居那些烧毁了的皮囊？但是你呢？小公子？你舍不舍得自焚？”
“……谁要干那样的事情。”弈剑悄悄以剑气刺穿自己的手指，血液在衣服上留在扭曲的痕迹。
又是一道闪电撕裂天际，幽魂的声音被雷声淹没：“……修道者的皮囊，灵力相比普通人多得多吧？”
“是啊……放着这么一副身体，一定是想要夺舍的吧。”子衿轻声喃喃道，“反正……不是阿芷就好。”
身体里强行寄居另外一个灵识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是一个强大妖物的灵识，他能感觉到左手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了，幽魂一掌握左手的控制权就抛下了凤翔。他甚至能听见幽魂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子衿将最后一点灵力牵引着毫无知觉的右手——因为没有了知觉，幽魂也不能控制——右手指尖的被剑气刺出的伤口还未凝结，子衿牵引着右手手指将小型法阵的最后一笔也画上了。
“你在——你在干什么？！怎么回事？你不是应该灵力枯竭了吗？！”幽魂在他体内被一股奇异的力量缚束起来，刚到手的控制权立刻又从手边丧失。幽魂大惊，想要从子衿身体里脱离出去，挣扎半晌却也仍是不能。
“人心的力量，永远不会枯竭。”子衿淡淡道。弈剑有些艰难地弯下身子，将凤翔重新稳稳握住。他低垂着眼，看着这把从他入门之时就一直一直跟随着他的剑。
又是一声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砸在身上有些疼。雨势很快变大，夜雨如帷幕一层一层泼落而下，连带火焰都慢慢小了下去。
他子衿一身亏欠了许多人，小时总是与父母争执，年少又常年流浪在外。未曾好好在父母面前尽孝，未曾让父母省心……也未曾做到他承诺的永安长宁。
弈剑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明朗，骄傲而肆意，恍若那一年的鲜衣怒马的少年剑侠，没有忧愁，没有家人离散的哀伤。
子衿将凤翔剑尖倒转，指向心脏。声音里带了三分笑：“你说，我们俩个，谁会先死？”
幽魂的凄厉的惊叫声里，凤翔剑在暗夜里闪现出一线光泽，子衿毫不犹豫，直刺而下。
43
死亡的过程就是魂魄离体，三魂七魄逐渐离开□□，然后前往朔方城前奈何桥前，进入轮回。
子衿用以前在古书上看过的阵法将幽魂封印在体内，阵法发动期间，幽魂默认和子衿为一体。子衿现在受了重伤，身体脱力，又兼反噬之力来势凶猛……根据天道的规则，灵魂和灵识在一定时间必须脱离这样的伤重身体，否则浊气则会侵染魂魄，使魂魄不完整，最后只能化为荒魂散落在世间。
幽魂本是寄居之体，何况刚刚附着于子衿身上，根基不稳。此刻受“规则”限制，被看不见的力量慢慢拉扯出子衿的身体。这样离去的方法——它会魂飞魄散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法？你也会死不是吗！”幽魂勉强抵抗着拉扯的力量，在子衿脑海深处质问子衿。
子衿狼狈地跪倒在地下，雨水打在他身上，开始有些疼，后来却已经完全麻木了。这个时候，他还笑得出来：“一般的办法，也只能把你逼走，不能彻底的‘杀死’你吧……”子衿的声音带着临死前的平和，“你——亦或是你的主上欠我韩家五十多条人命，我若还放过你……岂不是太辜负这些年在剑阁的日子了……”
子衿一边笑一边咳出血来，眼里却泛起了不甘的光芒：“……真是窝囊啊……在弈剑学艺数十载……结果最后也只是和这样的妖物同归于尽啊……”
幽魂已经没了声息，就在刚才，它留在子衿身体里的最后一抹灵识也被彻底的驱走。
四周皆是雨落的声音，偶尔一两声沉闷的雷音，却已经不复初时那般震耳。火已经完全被浇灭了，周围再无一丝光线，最后连雨落的声音也变成了虚无，像是沉寂的永夜。
子衿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在茫茫的雨声里，子衿却忽然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女子带着哭音的呼喊声，由远而近。
“子衿！子衿！”
子衿豁然睁开了眼睛，是……嗣音？可是嗣音又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的声音本是温然沉静的，此刻却像杜鹃啼血，声声断肠。
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片刻后，子衿感觉到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弈剑费力地抬眼望去，入眼处是青碧色的裙裾，被枯枝划的破破烂烂，还沾满了泥浆。
衣裙的主人在下一秒拥住了他，嗣音的声音带着哭腔，不复平时的沉静，只是一遍遍的喊他的名字。
“小音……你怎么在这里……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子衿想发火，可是断断续续说出来的语句听不出半句怒火，只透出无尽的虚弱。嗣音不吭声，只是伸手去探子衿的脉象。凤翔剑穿心而过，嗣音却不肯死心，得到的现实只是击碎那一点儿微末的幻想。
子衿看着嗣音，少女未绾发髻，发丝散落着，已被雨水湿透，狼狈不已。他想说对不起小音，想说抱歉没能遵守说好的让你平安喜悦，想说你别哭啊。他想说的太多了，而他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弈剑最后只是勉强伸手，想抹去嗣音眼角的水迹。却正好一道明亮的闪电打落下来，子衿看见自己一手血污和泥土，和嗣音苍白素净的脸颊。弈剑苦笑，手停在半空里一瞬，又无力地垂落下来。
忽然有一只冰凉而柔软的手捉住了他的垂下的手，紧紧地握着，好像再也不会分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