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游倩

2、第 2 章

　　自此以后，杜君彻便不再对若兰发脾气，常叫她去花房帮着种花。其实若兰是喜欢花草的，唯独不爱玫瑰，总觉得太浓太艳，花枝招展的，只不过杜君彻中意，也就没说什么。
　　相安无事地过了半年，杜老夫人渐渐着急起来，她让杜君彻娶妻就是为了抱孙子，可至今仍无动静，不禁动了纳妾的念头，趁晚饭时候，委委婉婉地提起。若兰低头吃饭不吭声，她已摸清了杜君彻的脾气，他不发话，也不敢自作主张。杜君彻还未开口，大奶奶就抢先了：“妈说的是，我有个表妹，家里虽苦了点，但人很好，长得虽不如弟妹，可顶听话，乖乖巧巧的，让人打心眼儿里疼。”杜老夫人道：“既然这样，你留心一下吧，看许了人家没有。还有，年纪别要太大的。”大奶奶道：“放心，比二叔小五岁呢。”杜老夫人道：“那改天叫来看看吧。”大奶奶道：“回头我就打发人去叫。”三言两语的，竟是把一桩亲事说定了。
　　杜君彻冷冷道：“大嫂急什么呢，我房里的人，我自己看中了才算数，不必大嫂操心。”杜老夫人道：“是，你自己说了算，可你嫂子一片好心，你也别辜负了。”杜君彻寒着脸，未及答话，管家走进来说：“二少爷，有您的请柬。”杜君彻道：“念吧。”管家道：“是。杜兄君彻阁下，弟丰于十二月十四日晚真村日菜馆置酒，敬请一叙。”杜君彻露出笑容，道：“收下吧。十二月十四，就是明天了。准备一下，明天我和若兰一起去。”若兰吃了一惊，杜君彻双目失明，连门也少出，更何况赴宴，那署名丰的不知是何人，与杜君彻定然交情甚好吧。
　　杜老夫人道：“君彻，刚才说的事……”杜君彻道：“我说不行你就会罢手么？若兰，扶我回房。”若兰连忙放下筷子：“妈慢用，大嫂慢用。”扶着杜君彻向外走去。

　　刚下车，就有人迎上来：“杜先生么？丰先生等您许久了。请跟我来。”日菜馆是按日本格局建造，少了门坎，倒方便了不少，若兰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对穿着和服送酒上菜的侍女好奇不已。
　　拉开一间和室的门，那人躬身道：“丰先生，杜先生来了。”房里只坐着一个便装男子，在逗弄一名两三岁的小男孩，若兰暗道：这位定是那个丰先生了，请客带儿子来，也没什么稀奇，只是他妻子怎么不见人影。丰先生回头笑道：“好久不见。君彻，你也结婚了。”
　　杜君彻让若兰扶着入内坐定，外面有人拉上了门，才答道：“在纽约好好的回来干什么，辛辛苦苦拐到君微跟你上船，嫌她不反悔么？”丰先生笑道：“当初你演的那出戏给君微想出了破绽，扔下我和儿子溜回来，说要找你算账，我看算账是假，想着救国才是真。”杜君彻道：“有君微的消息一定通知你，下次看紧点。若兰，他是我妹妹君微的丈夫，也是我同学，全名叫丰臣至信，日本人，不过他比较喜欢别人叫他丰先生，这是我妻子虞若兰。”
　　丰先生笑道：“我早听说了，虞小姐，君彻的脾气不好担待吧。”若兰道：“丰先生说笑了。”丰先生道：“我是送请柬到府上的，老夫人没说什么吧。”杜君彻道：“君微又不是她亲生的，我爹也过世了，你就是光明正大上门来，又能怎样呢。”风先生道：“当初听说岳父过世，本打算回来的，可君微已被逐出家门，再来她怀着身孕不宜远行，而且……”杜君彻笑道：“而且她满心都是救国图存，回来只怕就不肯再走了。”
　　丰先生点头道：“国是应该就的，可自己命也得顾呀，她又是急性子的人。”若兰听不大明白他们的话，就低了头去想自己的心事。过了会儿，一名女招待拉开门走进来，用日语说：“您好。”杜君彻微微一震，转过头来。丰先生似也吃了一惊，望着那女招待道：“你……”那女招待垂着头，放下菜，又用中文说了一句：“请慢用。”转身要向外走，杜君彻霍然起身，急道：“等等。”
　　那女招待低声道：“先生有事？”杜君彻道：“你是碧香？”那女招待沉默半晌，答道：“是的。”若兰也吃惊起来，抬头向那女招待看去，略施脂粉，五官秀丽，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算得是个美人。
　　一时之间，众人均觉尴尬，空气凝着，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若兰觉得有些冷，忽听丰先生怀里的孩子哭了，立刻接过抱到外面去哄。
　　夜风凉凉的，若兰心里烦躁，就对着小孩道：“乖，别哭了，你妈妈快回来了。”可那孩子哽哽咽咽说的话若兰全然不懂，也不知是英文还是日语。一会儿，丰先生也走出来，和若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过了许久，杜君彻才从里面出来，和丰先生告辞了，各自回家。坐在车里，若兰沉默着，转头研究窗外的夜景。杜君彻终于道：“碧香现在境遇很可怜，去北方不久，她就嫁人了，后来打起仗，夫妻两个就回了南边，她丈夫前不久染病死了，扔下她一个人，只好去……”若兰道：“别说了，这些跟我没干系。不过，妈反正想给你纳妾，这下倒是省着了，大嫂的表妹，你自己看看要不要回掉，不回呢，多个偏房也可以。”
　　杜君彻本是想说明下碧香的情况，送点钱接济一下，谁知若兰一开口就把话扯到复合上了，也生了气：“多谢你提醒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花房时说过什么话来着。”若兰刷白了脸：“离婚就离婚，有什么了不起，省得你日后找借口，倒编排我的不是。”杜君彻早想过与碧香复合的事，但再见没了初时的感觉，又烦人吵，也就没打这个主意，提及若兰说过的话，只是一时顺口气气她，没真想过离婚。
　　两个人都各自赌气不说话，回到家，早早睡了。第二天，若兰去吃早饭时没有等杜君彻，杜君彻干脆去了碧香做招待的日菜馆，临走时大声说：“中饭不用等了。”
　　一连几天，杜君彻都早出晚归，若兰也不管他，冷战了月余，这天中午，若兰正和杜老夫人，大奶奶吃午饭时，杜君彻从外面回来，笑道：“怎么刚吃。”杜老夫人道：“听说碧香回来了。”
　　杜君彻道：“对，这些日子我一直去找她。”杜老夫人道：“可我听说她已经嫁人了。”杜君彻道：“她丈夫早死了。”杜老夫人忙道：“那怎么成，克夫的。”杜君彻满不在乎：“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若兰看两人似乎又要吵起来，连忙道：“妈，上次我也见过碧香了，挺清秀的，也许君彻真和她有缘呢，您老就成全他们吧。”杜老夫人道：“你瞧，若兰多懂事。那碧香啊，一个野丫头，又是寡妇。”杜君彻忍不住反唇相讥：“野丫头？大烟鬼的女儿就是好人家的女儿么？”他心中也辗转不决，一面碧香待他与往日一样，难免念起了旧情，一面又怪若兰对自己不理不睬，索性气她，只是听了往日杜老夫人反对他与碧香的理由，思及前情，生起气来，骂了虞老先生，可话一出口，自己先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