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游倩

3、第 3 章

　　若兰瞟见大奶奶似笑非笑的神色，好像在说：我守寡怎的，等碧香进门，你和守寡有什么分别，守的是活寡，一时气往上涌，起身道：“我是大烟鬼的女儿，配不上你二少爷，你一心想让碧香进门，进就进吧，我这二奶奶也不用做了。反正我早说过这话，今天咱们就把这婚离了，省得误人误己。”杜君彻怒道：“离就离。”
　　两个人真准备坐车出门去离婚，杜老夫人吓得连忙叫佣人把他们拖住，口中直道：“夫妻俩吵个架也是常事，干么动真格的呢。”若兰也知自己离婚后无处可去，父亲那儿是别提了，先软了下来，气冲冲地回房去了。
　　杜君彻见若兰摔门走掉，叫了司机备车，去到日菜馆找碧香，连着两天没回来，到第三天进门，去账房拿了钱，租套公寓，重新置办了家具，便同碧香搬进去。若兰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吃饭睡觉，像平常一样过日子。
　　杜君彻同碧香处久，渐渐地回过心来，越觉若兰呆板无味，看了生厌，又听碧香说得多了，慢慢定下心来，要同若兰离婚，娶碧香为正室。他挑了个日子回家，想老夫人不允，先私下对若兰说了，若兰冷笑道：“离就离，你给我一万现银，我马上收拾东西。”杜君彻道：“好。一言为定。”又乖乖住回家里，一点点管起了生意，过几月，便把账房换了人。从他住回来起，若兰就料到有今日，先将自己的衣物首饰打点好了。一天中午，杜君彻拿了一万块的存折和离婚书回来，若兰签了字，提着箱子悄悄从后门走了。
　　若兰早已打算好，找家小旅馆住几日，在街上转了两天，挑了套房子租过来住下，她深知虞老先生嗜烟如命，回去少不得逼着她要钱，掏光了不知又会被嫁到哪儿去，索性躲了起来，有这笔现款在身边，日后做个小生意糊口也有了本钱。至于杜家会闹成什么样，也不是她管的了。
　　虞老先生最终还是找来了，若兰走的第二天，事情就闹翻了，杜老夫人不想传得太大，多生事端，破财消灾了。虞老先生不知又从哪里打听出来，杜君彻给了若兰一笔巨款，便东请西求，寻了过来。若兰知道赶他不走，也就听之任之，只是存折首饰藏得更紧，平时少于给虞老先生钱抽烟。
　　一天，若兰上街回来，看到家里多了一个妇人，四十岁上下年纪，一脸的精明能干，虞老先生说是他请来的佣人吴妈，每月工钱两块，包吃住。这时距若兰搬出来已经一个月了，每天自己做饭收拾，极不耐烦，便默认了，但觉得那吴妈是父亲请来的，只怕不可靠，又托人帮忙去找个勤快听话的丫头来。
　　第二天，虞老先生上烟馆走了，若兰取出买回的零嘴，一边看报纸一边吃，不知为什么，最近特别喜欢吃酸东西，看一篇杂文出了神，突然心头烦恶，干呕了起来，吴妈恰巧从客厅经过，问道：“小姐，你不舒服么？”若兰道：“是呀，想吐吐不出来。”吴妈大惊道：“害喜的人才这样啊。”若兰一想也不对，换了外套出去看医生，大夫把过脉说：“已经一个多月了。”若兰道：“打掉还来得及吧。”大夫有些吃惊：“来得及。你还是先同先生商量一下吧，不急这一两天。”
　　若兰回去时，边走边想：要是生下来的话，独力抚养难免周转不济，而且从小没爹，别人也看不起。若是送到杜家，碧香哪里容得下。不知觉间到了家门口，听到虞老先生气愤愤地说：“姓杜的这是什么话，我女儿怀的孩子难道不是他的？他自己看上了狐狸精不要我女儿，反倒怪起别人来了。”见若兰进门，忙换上笑脸，“若兰呀，杜君彻不认不要紧，老夫人一定会给你做主的。”若兰看了吴妈一眼，冷冷道：“告诉他干什么？”吴妈赔笑道：“老爷总是小姐亲爹，我以为……”若兰道：“这种亲爹，我还不想要呢。”
　　若兰坐在客厅里自己生气，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也不理睬，吴妈从厨房出来，一边开门一边道：“小姐，气什么呢，自己身子要紧。”来的却是杜老夫人，还带了一堆补品，她先骂了杜君彻一顿，话锋一转：“若兰，妈也知道，这事你受委屈了，你放心，妈一定给你做主，不会让碧香进门，君彻那儿，明天我叫他来给你赔罪，风风光光接你回去，只是孩子……”若兰道：“算了吧。二少爷铁了心不回头，他总会再婚生子，免得叫新人看了不痛快。”杜老夫人又劝了会儿，见若兰不肯改变主意，只得先回去找儿子，她想，若兰是怕孩子生了，君彻仍不肯复婚吧，让君彻来同她和好，也就行了。临走时留下东西，若兰逼着她拿走了，对虞老先生道：“往日你怎样，我都依你，可今天得我自己说了算。”
　　次日，托人找的丫头也来了，年纪尚轻，长得十分清秀，自承姓陈，叫陈微，她于家事并不在行，吴妈常常责骂她，若兰素对吴妈不满，故意护着陈微。
　　这几天，虞老先生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若兰忙着办做手术的事，也不去管他。日子定在明天，若兰早早睡了，迷糊之间，听见陈微在耳边不住叫：“小姐，快起来，快起来。”若兰道：“怎么了。”陈微道：“刚才我听见老爷和吴妈商量，要把你关起来呢，快点准备一下，走吧。”若兰吓得立时清醒，跳下床，翻出放首饰存折的盒子，拿了件外套就往外冲，可拉了拉门，怎么也打不开，见客厅里灯亮着，怒道：“爹，是你把门反锁了么？”
　　虞老先生道：“若兰，爹也是为你好。杜老夫人说了，不管你和杜君彻离没离婚，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是杜家的长孙。”若兰冷声道：“她说给你多少钱？”虞老先生顿了顿：“五千块，这种不要本钱的生意……”若兰咬着牙，泪水却流了出来：“好，你拿你外孙去卖钱，等我出了这个门，咱来恩断义绝，你当没生我这女儿，我也当没你这爹。”

　　自从若兰走后，杜君彻就住到了碧香那里，家里大权日益落在他手里，杜老夫人叫骂归叫骂，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唯一做的了主的，就是不让碧香进大宅。杜君彻双目失明，于生意决策无碍，可账目总不能自己来算，幸亏碧香念过书，还能帮一把手。
　　一天，还未找到妻子的丰先生相约，杜君彻本要带碧香一起去，碧香说头晕，在家休息，他便独自去了丰先生住处。进门的时候，丰先生正在逗儿子玩，杜君彻笑道：“这么疼孩子，也不怕宠坏了。”丰先生道：“自己亲生儿子，怎舍得不宠呢。”杜君彻呆了一下，想起那天虞老先生上门说的话，当时他正同杜老夫人吵了架，正没好气，也向来讨厌大烟鬼，答得未免重了些，也不知若兰现在怎样了。
　　丰先生笑道：“你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不过君彻，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你太冲动了。”杜君彻道：“冲动？当初你为君微和家里断绝关系，你不觉着冲动么？”丰先生好脾气地道：“不同的。这次，你确实过分了。”杜君彻道：“算了，说这个干什么。找我有事？”丰先生道：“实在找不着君微，我打算登个寻人启事，又没带相片来，你那儿一定有吧。只隔了几年，容貌改变不大，能找一张么？”杜君彻道：“自从君微被逐出家门，照片几乎全烧了，只我皮夹里还有一张。”伸手去摸，却发现不在，“忘带了，我回去拿吧。”丰先生道：“好，来，说舅舅再见。”小孩摇着头，不住往父亲怀里钻，丰先生笑道：“还害羞呢。君彻，早去早回。”
　　杜君彻点了点头，一路上都想着若兰的事，以致下车事，头在车窗上撞了一下，也不甚在意，然而走了几步，眼中慢慢显出景象来，蓝的天，白的云，绿的树，灰的路，杜君彻心中一阵狂喜，奔回去准备告诉碧香这个喜讯。
　　一开门，杜君彻大声叫道：“碧香，碧香。”碧香匆匆从内室出来：“怎么刚出门又回来了。”杜君彻刚要开口，突然看到门口有两双新鞋，一大一小，大的是男人的，小的是孩子的。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抱住碧香的腿，张嘴要叫，碧香连忙俯下身，一把捂住他的嘴，抬头笑道：“君彻，什么事。”杜君彻道：“我的皮夹呢？”碧香哦了一声，抱起那孩子，找到皮夹递到他手里。
　　杜君彻看了看那小孩，眼睛大大的，长得十分可爱，当下不再迟疑：“我会派人来处理。”打开门快步走了。去找丰先生，他已经不在，留下口信叫他去新民医院。杜君彻着起急来，难道君微出了事？匆匆忙忙赶过去，却见君微好好的站在走廊里同丰先生说话，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君微，你没事上医院干什么？”
　　杜君微瞪他一眼，把头扭过去不说话。丰先生道：“君微怕被我们找到，躲去当佣人，恰巧在虞家，杜老夫人出来五千块，要虞小姐把孩子生下来，虞小姐不肯，虞老先生把她关了起来，本来是请了产婆的，可遇上难产，在里面急救。”杜君彻低叫一声，目瞪口呆地在长排椅上坐下，空气中的药水味血腥味浓的几乎要凝结起来，各式各样的声音混在一起，向他耳朵里挤去，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从决意和碧香私奔，到与若兰成亲，到同碧香重逢，再到与若兰离婚，再到发现碧香的欺骗——她丈夫并没死，而且连孩子都有了，再到现在这一切，好像全是另一个人经历过的，真正是恍如隔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