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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灾难 ...

  •   萧御静默地穿过宽宏的城门。风呼呼的刮过来。刺眼的阳光就打在前面。还有一片流离失所、目光渗透着愤怒和绝望的人们。
      梁起自少年时便在帝都接受军事培训,后来调遣至颐凉行宫。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在面对那些苦痛鲜活的面孔时,他竟起了瑟缩之意,跟随的脚步慢了两拍。于是,他不免有些敬佩的望向前面那个尊贵的青衣少年的背影——他甚至比自己还年少,却要顶起整个城的重负,顶起那么多人的期望,背上远在帝都的君主的嘱托。
      然而纵使如此,萧御苍白的面容上依旧显得镇定和淡然。
      梁起始终无法得知他内心的想法。
      ——他是否也会恐惧呢?还是早有了对策。

      萧清晓站在城头上,低着头凝望着那个少年略显单薄的身影一点点暴露在炙人的骄阳下。她微微蹙了眉,担心溢于言表。
      她看的出来的。他有些慌张。
      哪怕他还是一步步的走了出去,面对这城下的所有人,然而从他微微颤抖的手臂,故作坚韧扬起的头里,她还是窥到了那一丝丝的心虚。
      然而,在这莫大的担心中,萧清晓还生出了一点连自己也无法分辨的期待与骄傲。
      ——他是这个城的重仗,他是流民们的救星,他是她心爱的少年,是这一刻上天入地唯一的光。

      “出来了!出来了!有人出来了!”随着一声高呼,方方歇待了片刻的流民们又开始闹哄哄的跟守在城下的官兵们推挤。
      梁起见此情景,忍不住高声喝道:“三皇子在此,尔等流民,不得造次!”
      一时之间,大家倒是被震慑住了。然而不过片刻,就有一个青年冷笑着质问道:“皇子?出来个皇子又有什么用?我们就是要进城!就是要粮食!你们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就闹!反正就剩这么一条烂命了,谁怕谁啊?”
      一直沉默着的萧御这才走上了两步,认真的望着那个青年道:“没有谁的命是烂命。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应被尊重。我走出来,不是为了做无谓的劝慰的。我是要告诉你们每一个人,所有此时此刻聚集在汀州城下的百姓都可以进城,分到才从帝都运来的粮食、得到妥善的安排……”
      萧御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个青年恶声恶气的打断:“呸!老子凭什么相信你个乳臭未干的……”这回是不等他说完话,梁起就冲上前去左右开弓给了他两个重重的嘴巴,直打的他眼冒金星:“这位兄弟,如今你面对的是本朝身份尊贵的皇子,还希望你管好自己的嘴。”梁起一字一顿,眼神里升腾起一种杀气来,倒是狠狠吓到了青年。
      “呀……”站在萧清晓身旁的景夏忽地出了声惊叹:“梁大哥生气了……”
      萧清晓闻言微微一怔,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阿御的威严是该有人帮着立一立。”
      萧御微微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太责备他们双方,只是继续温和而有力的说道:“只要你们服从秩序,听从官兵们的安排,我保证,你们都不会饿死在这里。”
      “三皇子……”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人群深处低低的传来,随着人群的分开,一个白发老者一步一步靠近萧御。他早已饿的皮包骨头,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然而却是得到了众人的尊重。有好几个本来闹嚷的青年见到他时都低下头恭敬的唤一声“村长”。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来到萧御面前,有些浑浊的双眼定定的望着这个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孩子的皇子:“我们要怎么才能相信你呢?你知道,我们有多少人么?我们又怎么知道,城里有多少粮食?如果还没发完,你们……就闭了城门,我们势寡,剩下的人……又该怎么办呢?到时候……年轻人都进城分粮食去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弱妇孺,我们就算活活饿死,尸横遍地,你们也不会管了……”
      “不是的。”萧御又向前一步,与老者面对面对视:“我保证,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汀州一定会一边安排流民去其他州避难、一边容纳新的流民进城分粮食。只是,这需要时间,需要你们耐心的等待,和配合。”
      “如果你们做不到呢?”老者冷笑。
      “我说过了,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
      “我自己。”
      此话一出,周围的官兵皆是一惊一叹。
      梁起、萧清晓、景夏等人全都不可思议的瞪着萧御。几乎都不敢相信方才他说过话。然而,他的声音那么清朗、坚定,就随着风,回荡在这局势紧迫的汀州城门之间。
      老者显然没有料到萧御会有这样的答案,也有些吃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萧御,不急不徐的耐心解释道:“不看着这里的人都平安的进汀州城,我也就不会回城去。我会坐在你们中间,和你们一起等待。只要你们配合,有秩序的入城分粮,我就会履行的我的承诺,以我自己做保证。”
      老者眼神复杂的望了萧御许久,忽然转身,用尽所有力气高声道:“你们听到了吗?这位帝都来的皇子,要以自己作承诺,让我们遵守秩序,进汀州城分粮食,接受安排!”
      “听到了!”人群中一片不齐的回答。
      “那么,我们信、还是不信他?”老者再问。
      之前被梁起教训过的青年还有些不忿,忍不住撇了嘴嘀咕:“有什么好信的……”老者投过来一个严厉的眼神,梁起也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们……信,还是不信?”老者语罢,顿了顿,忽地又看了萧御一眼:“我信!我信他!”
      众人默然了片刻,慢慢地,有人开始回答“信”,接着两个人、三个人,直至一片人此起彼伏的应答着:“信!信!我们信他!”
      “好!”老者转过身来,突然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我们这些个无依无靠的人,就仰仗三殿下一诺了!”
      萧御淡淡的扬起唇角,也伸手握住老者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罢,就要走向成堆流民聚集的地方。
      “殿……殿下……”梁起连忙上前两步,拦在萧御身前,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了。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你不用护着我了。一会儿我就走出去,跟他们在一起。你可以回城去,你放心吧,我若有事,与你无关。”萧御低声在他耳边叮嘱道:“只是……你要照顾好皇姐……”
      “可是……可是……”梁起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无法违抗萧御的命令。只是干着急的看着他青衫翩翩如一袭绿色的云,就这样飘向那片苦难的中央。
      萧御走了几步,在周遣各样不一的目光中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回头,望向城门之上。与萧清晓的视线四目相接。
      她看他,想看进深处去,亦想让他明白自己心中排山倒海般无法控制的担忧——她太怕他有事,她无法干涉他的选择,可她实在放心不下。
      而他看她,一如往昔,温润缄默,只是微微一笑,给她半分安心,便转过身去,没入人海。

      (中)
      日头西斜,黄昏渐至。城外的流民总共才进来了两拨,还有很多人等候在城外,用充满希望的目光凝视着汀州的城门。
      汀州的大小官员早已分至各个派粮点,各司其职——有负责分发粮食的、有负责联络附近州府,还有的负责组织流民们疏散。城内呈现出了一片忙碌的景象,而城头早已荒凉。除了常规驻守的士兵,只余萧清晓带着景夏静静的立在上面,凝视远方。
      杨亦早忙着流民的事去了,也无暇照顾公主。梁起本要守护她,却被她派去查看各个派粮点的秩序如何、汀州官员有没有私吞粮食的现象、流民有没有不按规定反复领粮。
      夕阳拂上饱经风霜的汀州城头,暖暖的橘红色映照着瑶锦公主说不出表情的面容,反倒显出了一丝苍凉。她就那样以固执的姿态站立着,似是在思考,又似只是在望着远方。
      景夏一直陪着她。
      她知道,公主在等他。等萧御,回到这儿来,回到她身边。
      她只是不知道,公主能不能等到。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景夏不是很懂。可是她却能看到,萧清晓将萧御,放在心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汀州城内灯火通明,官兵来来往往,忙碌依旧。聚集在城外的流民在慢慢减少,然而依然有很大一部分还未有归宿。
      杨亦忙的天翻地覆,自己肚子饿的咕咕叫了,才想起那城头上可能还站着位金枝玉叶之身的少女。他急急忙忙又赶去城头,果然见到神色有几分疲惫的萧清晓还执拗的立在城头。
      杨亦深深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声道:“公主,天色已晚,下官派人送公主回行馆吧。”
      萧清晓正要开口拒绝,却听景夏在身边小声道:“公主,奴婢知道您不想离开这儿,可是您站在这儿也没用啊,不如先回了行馆歇息,也免得让三殿下分心。”
      萧清晓的眉头动了动,似是明白了。她微微点了点头,对杨亦道:“有劳杨大人了。”
      杨亦松了口气,感激的望了景夏一眼,急忙下去准备马车了。
      然而,纵使回到了行馆,吃饭、沐浴、更衣、上床休息,萧清晓的眉头也没有一刻是平的,她总是发怔,景夏问起时,也只是勉力一笑,不再言语。
      有些事,终于不能再与人分享。
      内心的矛盾、纠结,终究要用自己的力量抚平,去做个决定。
      萧清晓望着汀州的月色,那朦胧和美的月光,一如帝都。然而城内的紧张气氛,就算是她住在一早就被杨亦安排戒严的行馆内,也是隐约感觉的到的。
      这里和帝都并不同。这里,还有更远的地方,正经历着苦难。而那些人所承受的痛苦,是她从未体会过的。而她放在心底的那个少年,此刻就在城外,和那些人们一起,对抗着天灾人祸,他温暖了他们,他在帮他们走一条生路。
      那么,自己呢?
      萧清晓缓缓闭上眼。
      她忽然觉得,自己又一次要迅速的成长起来了。

      次日清晨,日头还未照上这座忙碌的城池,萧清晓就睁开了眼。
      她悄悄爬起身,披发走出门,发现景夏靠着门睡着了。她的眉头也蹙着,写满了担心。
      萧清晓轻轻的叹了口气。她知道,自从景夏来到皇陵跟随她起,这个忠心的丫头就一直为她操心,忙碌劳累。
      念及皇陵,萧清晓忽然想起七巧,那个大胆机灵的丫头,还有那些一去不复返的轻松时光,是不是永远只能在她的记忆里熠熠生辉了呢?
      萧清晓苦笑了一下,想亲自去洗漱,未想到才碰到木盆,发出了一点儿声响,就惊醒了景夏。景夏猛地抬头,望见萧清晓大吃一惊:“公主,您怎么醒的这么早?天还没亮呢吧?”
      “我知道,”萧清晓温和的笑笑:“睡不踏实。干脆起来了。”
      “公主……这样子下去,您的身骨怎么吃得消?若是让三殿下知道了,也是要担心的。”景夏觉得萧御大概是目前劝导萧清晓最好的一个理由了。
      萧清晓无奈的摇了摇头:“算了吧,阿御现在要担心的多了,想不起我的。”
      “公主……”景夏的声音淡成叹息。
      她二人正沉默着,忽听远处渐渐起了熙攘之声,似是有人一边疾步走路,一边谈论着什么。萧清晓有些诧异的望窗外望去,见远处有好几盏灯笼的亮光,只是天色太早,委实看不清是谁。
      “景夏,”萧清晓连忙吩咐道:“你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景夏应了声就匆匆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一脸喜色的跑进来,兴奋的对萧清晓说道:“公主!是三殿下回来啦!”
      “阿御?”萧清晓精神也是一振,急忙要出门去:“我去看他!”
      “公主等等啊!”景夏赶紧拉住她:“您还您,头发还没梳呢,就要这样去见三殿下呀!”
      萧清晓一惊,这才回过身来,她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也是,那你先帮我弄水来梳洗一下吧,我换套衣服,等一下你随便给我整整头发就行了。”

      萧御打开门,有些惊讶的望着踏着晨曦而来的少女。朝阳有些害羞,却温柔的眷顾着他们两人,她望着他轻轻笑了,带着些微的欢喜;而他亦展开连日来紧蹙的眉头,回她一个淡淡的笑——依旧带着她所熟悉的温柔弧度。
      这时光朴素而宽容,汀州的风会记得,他们对望时流转的美好,碧草香,桃花笑。
      “大家都进城了吗?”她有些如释重负的问。
      萧御收了笑,先是点头,又缓缓摇头:“差不多吧,只是……那位村长告诉我,在受灾最为严重的湛、沄两州以及周边地区,还有很多人无法逃难……他们大多是老弱,或是有病在身,或是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意离开那片土地……我……”萧御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我很担心他们……”
      “所以……你折腾了一宿,还不肯入睡?”萧清晓抿唇,定定的望着他。
      “他们受苦,我又如何睡的安稳?”萧御抬起头,目光深远:“皇姐,他们的生活,与我们的,截然不同……我们高高在上,享受着他们的贡奉,锦衣玉食,不就是应该佑他们生活平静康泰么?”
      萧清晓浑身一震,不自觉低下了头。
      “皇姐……我……”萧御踌躇了片刻,才道:“我要亲自去湛、沄两州看看。”
      “什么?”萧清晓一惊,瞪大了眼睛抬头看他。
      萧御认真的点点头:“嗯,我还要带大夫过去。恐怕,受灾重的地方会疾病肆虐。”
      “我也去!”萧清晓脱口而出。
      “不行!”他回答的更干脆。
      “为什么?我知道你会说为了我的安全,可是,既然你有你的使命,那么我亦有我的责任。”萧清晓正色说道。
      “皇姐……此行……真的很危险。若有不慎,你有可能……会落下病根……”萧御尽量说的隐晦。
      萧清晓骄傲的挑眉:“我也会学着保护我自己的。再说了,你都不怕,我又怕什么?”
      ——你在我身边啊。阿御。在你身边的我,去哪儿也不会害怕。
      萧御神色微微一变,他苦笑了一下:“皇姐……你与我……是不同的……”
      ——你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是身在帝都的九五之尊牵挂的胞妹,你若出事,怕会惹得满城风雨啊。
      “是不同啊,”她答的无所谓:“你男的我女的嘛。你放心,在路上,你可以把我当男的使。”
      “皇姐……”萧御简直哭笑不得。
      “阿御,”萧清晓上前两步,抓住他的衣袖轻摇:“带我去吧。这对我很重要……”
      ——能跟你在一起,很重要。能取舍我日后的人生,亦很重要。阿御,我心中的矛盾和辛苦,你一定不知道……
      萧御有些震惊,亦有些迟疑,他凝视着萧清晓,是担心,是不确定,是诧异。
      因为哀求,萧清晓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然而指间传递的温暖如火,忽地点燃了她心中深藏的感情,她竟嫣然一笑,轻声道:“阿御,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萧御一怔,这话里流淌着的微妙让他一时间微微红了脸。沉吟片刻,他终于叹了口气,无奈的妥协:“好吧……只是,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不可有事……”
      “我知道啦。”萧清晓赶忙松开他的手,笑的也有些慌张。
      “午时我们就出发,皇姐去准备一下吧。”萧御亦别开视线,声音竭力保持平静。
      “嗯,嗯。那,一会见。”她转过身,飞快的跑开。
      而他,又回复了微微仰头的姿势,半晌无言……

      (下)
      虽是定了午时即刻出发,可是根据梁起预算的时间,萧御要率这一众医官及节省出的食用去往重灾区少说也要五天左右。
      萧御心焦于湛州留守灾民的生计,决定兵分两路,他自己带一小队汀州的轻骑先行携少许食用赶去湛州,而梁起则负责护送医官们和剩余的大部分食用。本来萧清晓是要随着医官们乘车去往湛州的,无奈她坚持要和萧御同行,哪怕受颠沛之苦也要快马加鞭去湛州。
      景夏不擅骑马,这下子无法与萧清晓同行,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苦着脸央求了萧清晓好久,可对方依旧云淡风清的不肯改变决定,反倒将她慎重托付给梁起照顾。
      景夏知道自家公主的脾性,见实在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只好背着她千叮咛万嘱咐萧御,倒将一直以来忙碌不堪的少年弄了个哭笑不得。他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听着景夏偷偷摸摸的絮叨,心境竟有了片刻难得的轻松。
      眼看着萧御和萧清晓一人背着一个包袱率领十来人先行绝尘离去,坐在马车里的景夏又忍不住唉声叹气了。
      她这样的举动让梁起好笑又好奇,他就策马行在她所乘的车身旁边,默数她叹了第十一口气后,终于笑出声来:“哈哈,景夏姑娘,你总这么叹气可是还在担心公主?”
      景夏听到笑声后一惊,连忙挑开帘子,见梁起正笑眯眯的望着她,不禁又是叹了口气:“我这一路上都要这么叹气了,还望梁校尉多担待呀。”
      “呵,景夏姑娘放心吧,还有三殿下在公主身边呢。三殿下细心体贴,必能将公主照顾的无微不至的。”梁起说的其实是安慰话,湛州灾情严重,萧御一到地方肯定是投身救灾的事儿去了,未必有功夫照顾萧清晓。
      不过景夏的精神倒是为之一振,她点点头道:“这倒是!也不知三殿下有没有记住我告诉他的事。”
      “什么?”梁起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你还叮嘱了三殿下事情?”
      “对呀。”
      “都是什么事?”
      “全是有关公主的事。”
      “……”
      梁起哭笑不得,半晌,只得摇着头望着景夏笑叹:“景夏姑娘,在下服了。为了瑶锦公主,你可真是鞠躬尽瘁啊。”
      “死而后已我都能做到。”景夏挑了眉接道,“唉,公主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的高贵和善良,我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是么……”梁起淡淡的扬了扬唇角,“景夏姑娘,你也十分善良呢。”
      “哎?”景夏一惊,手一下子松开了,车帘复又垂下,遮住了那个年轻将领透着笑意的面容。

      风忽忽的刮过来,不算很冷,却让四周破败的景色更添萧瑟。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黄昏快要过去了。小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些惧怕的从藏身的树后探出头去,左右环视了一番。曾经肥沃的良田已变成一片苍凉,年幼的女孩曾以为水退去了,一切就会好起来的,直到如今,她才明白——对于她来说,更大的灾难是水退之后家乡的荒芜。
      “好饿啊……”女孩子不禁抱着肚子蹲了下来。爹让她出来再找些吃的……可是……可是……她真的再也找不到了啊!找不到余下的烂果子,也找不到被冲泡过的坏粮食,她真的找不到什么能吃的了……在这一片死气沉沉的土地上,小软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作绝望。
      她忍不住哭起来,呜咽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用赃手抹干泪——不能哭,要去找吃的,家里还有爹娘和弟弟呢,如果自己在这儿哭倒了,他们怎么办?
      小软咬着呀,双手捂着肚子,又开始搜寻可以当作食物的东西。如果……如果实在不行,她可以捡一些残留的还未烂掉的植物回去吧?
      远处传来了马蹄的喧嚣,打破了小软耐心的寻找,她很久没听到这样大的动静了,有些怯怯的抬起头,不知所措的盯着那一队快马奔腾而至,甚至不知道闪身躲到一旁。
      天色有些暗,这个孩子又太小,跑在前面的轻骑一心赶路,并未发现这个孩子的身影,眼看着铁蹄就要靠近那孩子了,稍稍错后的萧清晓忽地夹紧马肚,轻叱一声赶了上去,俯下身险险的捞住了小软。
      萧清晓喘着气,紧紧搂着孩子,小软受了惊,在马背上才回过神来,哇一声哭了起来。
      “吁——”萧御带头勒马,神色有些惊诧:“怎么回事?”
      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萧清晓带着马转了个身,神色不满的望了那个冲在最前的人一眼:“怎么回事?你们都没看到这个孩子么?”
      那人闻言低头,声音惶恐:“属下惭愧……方才的确没留意到这个孩子……”
      “罢了,天色暗,这也不怪你。”萧清晓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柔声细语的哄到:“好孩子,别哭了。没事了……”
      小软只觉得抱住她的姐姐身上又软又香,她不忍撒开手,只是用力抱着她,委屈的哭的更大声了。
      萧御骑马上前两路,来到萧清晓身旁,看着在她怀中嚎啕大哭的孩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多亏皇姐,否则这孩子真是凶多吉少了。”
      萧清晓抬头望了望萧御,耸了耸肩:“所以说,我跟来也是好的。你们一帮五大三粗的大男人,都没我细心。这活生生的一个孩子,差点儿看漏了。”
      萧御淡淡笑了笑,点头,然后又凝视着小软,待她哭的差不多了,才柔声问道:“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听到这样好听而温润的声音,小软忍不住自萧清晓怀中抬起头来,她怯生生的望了萧御一眼,才低下头道:“我来找吃的的。”
      “吃的?”萧御一怔,立时明白过来什么,他伸手从自己的马上摘下水囊、然后又掏出一个馒头,递给小软:“你是不是饿坏了?你的家在哪儿?爹娘呢?”
      小软一见有吃的,乐坏了,可她还是不愿松开萧清晓,只一手迅速的抢过馒头藏在怀中。
      萧御和萧清晓都愣了一下,对视一眼后,萧御又耐心的问道:“孩子,你怎么不吃?这个馒头是给你的,你拿去吃吧。”
      “我要拿回去给爹娘和弟弟吃……”小软细声细气的回答:“我不能一个人吃的……”
      萧清晓闻言,神色一下自温软悲凉下来,她轻轻抚摸着女孩的头,问道:“孩子,你家在哪儿?我们给你吃的,给你父母和弟弟吃的!”
      小软一听,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她抬起头,怔怔望着萧清晓,满足和感激的笑意一寸一寸盈满眼眶。借着黯淡的天色,萧清晓看到自己的样子倒映在孩子纯真的瞳孔中,她微微笑了,笑的略有苦涩。

      在小软的指引下,萧御一行人很快来到了一处已呈荒凉之色的村落。
      不是完全没有人的,只是没有人烟,而人们也因为饥饿和疾病无法走动。整个村落早已失去的曾经的生机勃勃。按小软稚嫩的话语推断,剩下的,多是一些老弱之人,有病有残,无法自立离开,只好固守着生命中最后一丝烛火,等着上苍的安排。
      而小软自己家,有个无法下床的娘亲,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弟,父亲实在无法带一家人上路,一时也没了主意,就这么耽搁了下来,直到现在也还是饥肠辘辘的寻找着生机。
      “那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呢?你爹也放心?”萧清晓牵着小软的手,走在前面。女孩子喜欢她,又刚吃了东西,所以说起话来欢快的很:“出来了才碰到大姐姐呀——爹今天一定要我出去找东西吃,说是附近没有就去远点的地方,要夜里才能回去的。”
      “夜里?”萧清晓蹙眉,闻言有些蹊跷:“你一个小女娃娃,夜里才回去?你爹到底怎么想的!”
      小软扁了扁嘴。她并不会计较父亲为何执意要她离去,她只明白要找到能吃的东西,才能回家。如今这样运气的碰到了大姐姐,能提前回去真是太好了。于是,她又咧开嘴,冲萧清晓笑:“姐姐,姐姐,来,就要到了。”
      小软离家越近就越是雀跃,拉着萧清晓走的很快,萧清晓看这孩子活泼可爱,也不拗她的意,回头对萧御笑笑,就跟着小软走了。

      萧御眼看着萧清晓和小软拐进一处民居,不过片刻,就听到了一声尖叫,还有萧清晓情急之下的一句:“别看!”
      萧御心一沉,立刻飞奔进屋内,循声转进厨房,正看到萧清晓背对着他,搂着小软,浑身微微发抖。萧御一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昏暗的烛光中,一个中年男子手握着菜刀,正有些惊慌失措的瞪着他们,而他的面前,是一个女人惨淡而了无生气的面容,她的胳膊已经被砍了下来,鲜血流了一地,旁边的炉灶上还烧着一锅水,正滚滚的冒着热气,整个场面说不出的骇人。
      萧御也被这样的场景吓到了。
      长这么大,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景。屋内的三人就这么面面相觑,一人惊呆,两人吓傻,直到其他侍卫冲进屋内,闻到那一股子血腥味,高声叫嚷起来,抓住了持刀的男子,萧御才寻回自己的声音,沉声说道:“皇姐,快带着小软走。”
      然而,萧清晓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般,只是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的惨状,眼神飘忽空洞,好像被抽了魂一样。
      小软“唔唔”的在她身前扭动,萧御回过神来,恐是孩子被捂的太紧,喘不过气来。他连忙上前两步,拉住萧清晓的手:“皇姐……”
      ——好凉!
      萧御一碰到萧清晓的手,就是一惊。
      萧清晓的手,好凉!那丝丝的寒意,似是从她心底透出来的一样,让萧御一时间担忧不已。
      ——亲眼目睹杀人的惨剧,这个刺激于一直养尊处优的皇姐来说,确有些大了。
      萧御抿唇,先一用力,拉开小软,一边迅速的捂了她的眼睛,让她大口吸气;一边连声唤道:“皇姐、皇姐?皇姐……没事了……先出去……快出去……”
      此时的小软也开始大哭起来:“爹——娘——爹——”
      孩子的哭声惊醒了萧清晓,她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她扭头看了萧御一眼,确还是说不出话来,只大口喘着气,然后忽地干呕起来。
      “来人,快将这孩子带下去。”萧御迅速吩咐侍卫带走小软,然后马上扶住萧清晓:“皇姐,没事,你……”直到此刻,萧御方恨自己不擅言辞,无法妥善的安慰受惊的少女,他只好轻轻用力收手,将萧清晓缓缓笼进自己怀中,感到她仍在微微颤抖,有些无措的在她耳边低声温柔道:“皇姐,别怕……我在这……我在这里……没事了……”
      萧清晓浑身发软的倚在萧御怀中,双手紧紧抓住萧御的衣襟,口齿不清的反复念到:“造孽……造孽……”
      她忽地抬起头,望着萧御的眼神异常明亮,声音有些颤抖,确言之凿凿:“若不是没有食物,这儿又怎会发生这样的惨剧?你信不信,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小软的娘……是……是他的妻子……”
      “事实还没弄清楚,我会亲自审问那个恶徒的。皇姐,别怕……”萧御低声哄着她。
      “我不是……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难受……很难受……”她抖着抖着,声音忽然哽咽起来,然后,萧清晓开始落泪,在萧御的怀中,她一直哭着哭着,直至筋疲力尽,几近昏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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