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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汀州 ...

  •   他们来到汀州时是一个薄凉的清晨。
      汀州知府杨亦携了地方要员匆匆前来接待,一个个都是满面愁容,看到萧御时眼神里有些微的期盼和暗藏的怀疑。萧清晓不动声色,将一切看在眼里。
      杨亦年近中年,处事平和圆滑,对萧御和萧清晓的招待是俱是殷勤有加。因着考虑到萧清晓千金之躯,又喜静,特别安排了一处修造精巧的行馆作为他们的下榻之处。
      然而,萧御和萧清晓才来到行馆不久,尚未来得及歇息,杨亦就派人请萧御前去商量要事。
      这样子,萧清晓就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
      皇兄的圣旨本就说的含糊,领要职的该是萧御,而非自己。而看杨亦几人的动作,又不是十分信任她一个女子的处事能力。所以汀州官员并不与她商谈要事,却又要将她好好伺候着,唯恐怠慢。
      萧清晓没了办法,她一个公主,平日里虽聪慧过人,毕竟也甚少接触朝野政事。眼下的局面,她亦不知该如何处理才是最好。总不能屈尊纡贵的去找他们说事吧?而且,皇兄此次要她前来的目的她还是没想透彻,不若干脆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的好。
      只是,她一个人待在行馆的时光实在是无聊的可以生出烟来。好在还有景夏陪伴在侧,可以聊天下棋,以慰寂寥。
      在行馆里浮于表面的安逸生活过半天可以,一天也能勉强支撑,两天、三天都这么过着,萧清晓可就真的有些吃不消了。
      这几日来,萧御忙于救灾,根本没空过来探她。而她有一日耐不住寂寞跑去寻他,却被告知三殿下这几日都没有回过行馆来。她郁闷的不行,又心生了外出的念头,不料在门口又被侍卫温和的拦住了,好言相劝,说是由于临近州是灾区,汀州近来也不比往日安定,街上常有流窜而来的灾民,偷盗抢骗。公主乃千金之躯,不宜多在城内走动,有要事由属下们禀报杨大人便可。
      萧清晓想强行外出,又怕他们都跟在身后,兴师动众的,到时让汀州知府知道了,私下里也会对她有非议的。
      可是,她在屋子里又真是坐不住。思来想去的,萧清晓还是要拖着景夏翻墙。

      “公主啊,”景夏站在墙边,有些头疼的看着摩拳擦掌的萧清晓:“这是不是太冒险了点儿?您要是真想出去,也没人敢拦着您呀,您又何必……”
      “劳师动众的没意思。到时候还让那帮打官腔的说三道四。”萧清晓一挑眉,“我也就是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偷偷溜回来。整天憋在这巴掌大的地方,你不腻歪呀?”
      “可是……”景夏还是觉得不妥:“您不是打算去找三殿下吗?”
      萧清晓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去了。他忙着嘞。”
      “但是……公主……”景夏想方设法找理由想阻止萧清晓的冲动:“刚才那几个侍卫不是说了么?汀州的街道上不大安全,咱们就这么私自出去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我说景夏,我又不是一个大金元宝,出去了人人盯着要抢。哪儿有那么多个万一?”萧清晓无奈的靠墙望着一脸愁色的景夏:“你倒是跟不跟我出去?要么我就一个人出去,你在这儿守着,我若是几个时辰不回来,真有个万一你也好告诉旁人我出事……”她本是故意这么说说的,却不料景夏真被吓到了,连忙跪下哀求:“我的好公主哎,您可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好啦好啦……”萧清晓站直了身子,“我不过是要出去看看,再在这耽搁下去我就没时间了。”萧清晓说干就干,语毕,立刻开始攀树——这树就在行馆的围墙边上,枝桠茂密的越过了围墙,确是最适合翻墙的地方。萧清晓少时曾跟随兄长们学习骑射武艺,虽不算精通,到底身姿轻盈,没过几下,就见她颤巍巍的站在了围墙之上,冲还扒在树上战战兢兢的景夏伸手——“景夏,快!跳过来,不要怕!”
      景夏咬着牙,面色苍白,心道豁出去了,舍命陪公主吧!就笨拙的往萧清晓那边一扑。
      萧清晓见她来势冲冲,吓了一跳,尖叫还没来得及出口,就抱着景夏往围墙外边栽去。萧清晓情急生智,电光火石间将周身力道凝于左足,先是脚尖着地,缓冲了落势,才抱着景夏就地一滚,两个姑娘灰头土脸的躺在地上,半天疼的直不起腰来。
      “公……公主……您怎么样?”景夏的脸色煞白,挣扎着撑起身子来,望着躺在一边呲牙咧嘴的萧清晓。
      萧清晓苦苦的笑了一下,看她一眼:“幸亏当年还学过两下武功,不然,我可真要去黄泉做公主了。不摔死也得是个半残……”
      “公主……奴婢该死……”景夏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要如此连累萧清晓,她还不如乖乖守在行馆呢。
      “哎呀……你也是第一次翻墙没经验嘛……”萧清晓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坐起身来,直觉这一跤摔得周身钝痛,倒有了几分当年在围场时自己醉酒后滚下山时的感觉。
      “要不是为了拉住奴婢,公主也不至于摔下来……”景夏蹙眉,担心不已的望着萧清晓:“公主……咱回去吧……您看您都摔成这样了……”
      “我要是现在回去不白摔了?”萧清晓瞪眼,连忙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头一抬道:“走,咱们这就去街上看看去。我还是第一次来汀州呢!”
      景夏拗不过萧清晓,只好拖着摔得痛兮兮的身子跟着她往大街上走去。

      天气已经转凉了。汀州的大街上一片萧瑟之景。
      往日里热热闹闹的大街行人甚少,来去皆是行色匆匆。两边林立的店铺,能正常营业的亦是不多,就算是开了门做生意的,也是门可罗雀。
      更别提一些饥寒交迫的流民,他们歪七扭八的躺在汀州的街道两边,目光呆滞,生气黯淡。
      萧清晓目瞪口呆的站在街口,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出了行馆不远竟是这般凄凉的景象。
      “公主……”站在她身旁的景夏也明显被吓到了:“受灾的不是湛州和沄州么……怎么……怎么汀州这儿成这个样了呢……”
      “我不知道……”萧清晓讷讷的开口,她呆滞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冲向一间还开着门的酒馆。
      “老板!”萧清晓一进去,就揪住正抱着算盘愁眉苦脸的掌柜急问道:“我问你,为何门外景色这般荒凉,那些商家都闭门停业?”
      那做掌柜的先是被萧清晓吓到了,怔忡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没好气的拍开她的手,瞪了她一眼道:“姑娘,你是多日不曾出门吧?不知道隔壁那两个州发了大水,正闹饥荒吗?你看看你看看……”掌柜伸手往门外一指:“那些人啊都是前些日子偷跑进咱们汀州的!如今啊,听说汀州城门外边还有一大批的流民呢,只不过被咱们知府控制着,才没有闯进来。”
      萧清晓侧目看了一眼他所指的方向,依旧不解:“可是,这又和店铺关门有何干系?”
      “嗨……”掌柜的皱着眉打量萧清晓:“我说你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姐啊?肯定是不知民间疾苦,连这都想不出来。那些商家为什么不开门?因为怕呗!你知道他们开的是什么店吗?是米店、酒楼、布庄……这些东西要是让那些个流民看见了,还不冲进去全抢了?他们呀……在汀州好多天了,缺粮缺衣的,早都红了眼了。我说小姑娘,你也赶紧,趁着天亮回家去吧……别没事到处乱跑,万一出个什么事儿……”他上下看了萧清晓一眼:“啧啧,还真是可惜了……”
      “你说什么呢!”景夏看他目光猥琐,忍不住出言厉声喝止。
      “景夏。”萧清晓淡淡唤了一声,然后又冷冷的看向掌柜:“原来你是自恃自己卖的是酒,没人会抢啊?”
      掌柜嘿嘿一笑,道:“酒可不比粮食,饿的时候喝,那可是穿肠的东西,填不了饱的;又不能穿在身上,大白天的,我正经开店,怕个什么?”
      萧清晓冷笑:“你不怕被人抢了银子?”
      “这米店不开门,饭馆不做生意,人饿的时候有再多银子都没用啦。”掌柜的拨拉着算盘,声音里有丝感慨。
      萧清晓怔忡了片刻,答不上话来,只好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要带着景夏离开。
      “小姑娘哇,”她的脚才迈过门槛,就听到掌柜的声音在背后想起,带着一丝冷笑:“我是认真劝你,早些回家去吧。这年头,门外的那帮人,可什么都缺……”
      景夏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萧清晓挺了挺腰,没有说话,面若冰霜的走出了酒馆。

      “公主,”景夏一直试图劝服萧清晓:“奴婢觉得那酒馆里的掌柜说的有道理,您是千金之躯,万万冒不得险,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萧清晓定住脚步,凝神想了一会,决定道:“先不回去。我们去城门那儿看看。”
      “公主,您没听方才那掌柜的说了么?那边都困着流民呢,去那儿干什么?”
      “我要去看看。”萧清晓的神色淡而哀伤,她微微低了头,道:“我应该去看看的……”

      还未靠近城门,萧清晓和景夏就听到一阵杂乱的叫喊声。这其中有男人的嘶吼、有女人的尖叫,还有孩童的啼哭。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合着官兵们偶尔爆发出的威喝,着实吓了景夏一跳。
      “公主,这是怎么了?听这声音怎么像暴乱?”景夏心中的头等大事便是萧清晓的安危,听到这样的动静,忍不住有些担心,踯躅不前。
      萧清晓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怕是流民们在城外耐不住了。”
      “那,公主的意思是……”
      “我要上去看看。”萧清晓瞟了一眼城头:“按理说皇兄应该拨了赈灾的粮食过来,阿御就是过来监发的。这都几天了,没道理还有这么多人在门外闹腾。”
      “公主,城里的都吃不上饭呢,更何况城外的?”景夏摇摇头,叹息。
      “所以我得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可是……我们不是偷偷溜出来的么?要上城头,就得通过戒严啊。”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就告诉他们我是公主吧。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萧清晓边说边急急的往城墙边走去。
      萧清晓来到城墙边,对戒严的士兵亮出了公主的身份,果然畅通无阻。
      登上通往城头的石阶时,萧清晓一个脚下不稳,向一边歪了歪。景夏一惊,连忙上前两步扶住她,惊疑道:“公主,您怎么了?”
      萧清晓咬了咬牙,勉强一笑:“没什么事儿,就是没踩稳。”
      “没踩稳?”景夏将信将疑。
      “呼……”萧清晓长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刚才想事儿,有些恍惚。”
      “公主,您千万小心些。从方才登阶开始,您的腿就有些抖。”景夏蹙眉。
      萧清晓沉默了一下,只道:“可能这会工夫走多了路吧。”

      她们才走上城头,就看到一群官员站在城头的中央,为首的是萧御,一身竹青的袍子在猎猎的大风中翻飞。他微抿着唇,风将他的发丝都吹向了脑后,乍然看去,面如冠玉。
      萧清晓发了一会儿怔,才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巍峨的城门下,是那么多流离失所的绝望目光。老人们如烧尽的灯,颓然而无助的坐在,而妇女们的神色则有着止不住的悲戚和困倦,唯独孩童,纵使饿得再没了玩闹的力气,那一抬头间的眼神依旧无邪。初一触及,萧清晓被狠狠一震,内心里涌出了一股酸涩,一种悲悯的情绪铺天盖地的从心头卷了起来。她目之所至,全是一些看似不同的面孔,和实则相似的表情。困苦、挣扎、求生,对于自身的性命已茫然至只剩一种,却因为这一种而迸发出坚定的渴望。而这一种,那么的有力量,却又让人有些害怕。
      “我们要进城!我们要粮食!”一生撕裂嗓子的高呼从乱哄哄的吵闹声中脱颖而出,带着一种愤怒高涨的情绪。
      方才混乱的人群都被这一声嘶吼震慑住了,吵闹声低了片刻,又卷起了更大的声音浪潮:“我们要进城!我们要粮食!我们要进城!我们要粮食——”一声一声,全跟随着方才的嘶吼。
      因为有了新一轮的呐喊,人群中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几个老人竟拼了命的往城门口挤,堵在下面全副武装守城的士兵们又不得不倒退了几步,已是顶在了城门口了,不得不亮出铮亮的的矛尖与之抗衡,意图威胁。然而这些人早已冲红了眼,竟无视他们的武器,还往前奋力挤着,似不死不休。
      杨亦一脸冒汗,火急火燎的在萧御身边小声问着:“三殿下,您看,这怎么办?要是再不伤上几个人,杀一儆百,他们可就真冲进来了……”
      “冲在最前面的多是老人,已不在乎生死了。依末将看,干脆就杀上几个老头子让那帮小子们看看,免得他们再嚣张……”站在萧御另一身侧的是杨亦之子杨得,比萧御大不了几岁,官拜六品侍卫,在汀州城内难免年少骄傲,行事冲动。
      “决不可!”萧御眉头紧蹙,低喝制止。这不禁让站在远处的萧清晓微微一愣,从小到大,她还从未见他厉声说过别人。
      杨得抬了抬眉,微微冷笑道:“那依三殿下的意思,就是让他们进来咯?”
      萧御低叹了口气,看都不看杨得一眼:“放他们进来。”
      “放?”这回是杨亦忍不住惊呼:“万万不可呀三殿下,这一放可就放的多了去了,这汀州的治安可就不保了啊!”
      “我没说全放。”
      “放了一个,还挡得了那成千上万个?”杨得不屑的别过脸去,打从心底瞧不上这个文弱的三皇子宽仁的行事作风。
      “我的意思是……”萧御微微侧了脸,耐心解释道:“既然老人们要硬冲,我们何不以违抗朝廷之名抓他们进来?”
      “三殿下的意思是假意抓着,之后再好生伺候着?”杨得吊儿郎当的一笑,言语里少不了讥讽:“我说三殿下,您是皇陵守久了见不惯人气、弄不懂人会有的想法吧?你让那帮后生们眼睁睁看着老人们被抓,不是激起更大的民愤么?”
      “混小子,不得无礼!”眼看儿子说的过份,杨亦忍不住狠狠斥道。“快给三殿下赔罪!”
      “我又没说错,何罪之有啊?”杨得态度持续恶劣,连站在远处的景夏都看不过去了,挨着萧清晓小声道:“公主,您看看,那个人多没礼貌啊!这不是明摆着顶撞三殿下么?”
      眼看着萧御双拳紧握,却依旧不发一言,只将焦虑的视线聚焦于城下的流民,萧清晓心底不禁闪过一丝心疼,她摇了摇头,忧心忡忡道:“刚才那个人说的有道理。阿御也等同于经他提点了。”
      “可是他说话太不客气了呀。还说的这么大声,连咱们都听见了!”景夏有些义愤。
      萧清晓低头犹豫了一会,忽地对景夏说道:“我们过去。”景夏还没回过神来,就见萧清晓故意咳嗽着,走向萧御他们。
      “瑶锦公主?”杨亦一惊,连忙带头行礼。
      萧清晓微微点头,目光掠过众人,定格在杨得身上,看了半晌,忽然温温的一笑,道:“本宫方才听到了你的话,说的倒是毫不客气,却也有几分道理。只不过,不知你除了那打打杀杀的馊主意,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了?”
      杨得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在萧清晓面前造次,只得咬着牙回到:“回禀公主,末将认为杀一儆百就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荒谬!”萧清晓声音清脆,秀气的脸蛋上隐隐升腾着怒意,她一直不看萧御,只径直望着杨得道:“你杀一儆百的效果和皇弟作抓人的样子给人看的结果有什么区别?不是照样激怒了他们吗?他们已经饥肠辘辘了,还会怕死?再说了,皇弟虽是抓人,本意却好;而你,却意在杀人,作为一个为官之人,你这算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吗?这个天下,是我皇兄的天下,而他们都是皇兄的子民,你不想着尽力安抚善待,反而想着以杀止暴,哼……”萧清晓微微冷哼,属于公主的傲气自然而然的散发出来:“我看你是没资格再拿我皇兄发的俸禄了吧?”
      杨亦听萧清晓话说的挺重,心里又是惶恐,又是苦闷——怎么以前没想到这瑶锦公主是这样的脾性?“公主息怒,公主息怒……犬子年少气盛,行事难免有不周全之处,还望公主恕罪……”到头来,撅着屁股承认错误的还是杨亦。杨得虽是微微低了头,脸上却没有半点服气的模样。
      “你……”萧清晓气结。她倒是不忍为难在一边诚惶诚恐的杨亦,只是杨得的态度跋扈,实在让她有些恼怒。
      “阿得!你还不快些给公主赔罪?”杨亦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眼见自家的宝贝儿子先顶撞了三皇子,眼下又和深受宠爱的瑶锦公主杠上了,杨亦总觉得他们全家的脑袋都在打颤儿。
      大概是迫于父亲的压力,以及对瑶锦公主深受皇上宠爱的耳闻,杨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半跪下身子,道:“方才之事,末将多有得罪,还望瑶锦公主恕罪。”
      萧清晓冷哼了一声,却未让杨得起身。城下是一片沸沸扬扬,城头却是鸦雀无声。公主不发话,众人都不敢再多言。对他们来说,气氛是在沉默中产生了一种压制感。
      萧清晓冷冷的望着杨得,总觉得如若现在不好好打压一下他的气焰,以后的几日,这小子还是不会服从于萧御的指挥,如果自己不在,他还不知要如何的以下犯上。只是,要怎么说,她一时半会也没有个好主意。只好两边这么僵持着,她不说话,他也不能起身。
      “皇姐。”一个沉稳温暖的声音忽然在萧清晓耳畔低低响起:“你别再气了,让他起来吧。眼下我们还有要事,是耽搁不得的。”
      萧清晓一愣,忙转过头去,发现萧御正静静的望着她,微微蹙着的双眉隐含着对流民的担忧——他心系的,一直是城外的事,是百姓的生计,是他肩头背负的责任。这在一瞬间让萧清晓微微有些羞愧——她在刚才所担心的,竟只是一个杨得是否能听命于萧御。
      “咳。”仿佛是一下子回过神来,萧清晓恢复了秀婉的表情,她微微点了点头,让杨得起身,也让城头上的所有人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除了萧御。
      萧御径直转过身去,凝视乌压压的人群,眉越蹙越紧,低声喃道:“怎么还不到……”
      “粮食还没到?”萧清晓就在他身边,听到他的话,也忧心忡忡的又靠近萧御几分:“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早该到了么?”
      “嗯……之前有人来报是今早卯时就到。可是……如今都过了午时了,还是没见踪影。我已经派梁起去查了。”萧御语罢,微微叹了口气,声音里竟有了一丝无助:“没有吃的,什么都是妄谈。我空有要帮帮他们的心,现在却也使不出一点力气啊。”
      萧清晓微微有些吃惊,在她眼中,萧御一直都是淡然而持重的,有一股超越他年纪的成熟气质。如今看来,他亦有急迫的时候,不知所措的时候,沮丧的时候呵……
      ——他毕竟还是个十七岁不到的少年啊。
      萧清晓的心渐渐温软起来,她望着他,目光如他曾望她般温柔、宽和,说话间,也第一次有了姐姐的感觉:“阿御,没事的。还有我在这儿呢,粮食总会到的,我们也总会有办法的。”
      萧御触及她的视线,嘴上虽未说什么,眼中却有感激。两人正对望着,忽听有侍卫一路奔过来高声报道:“禀三殿下,梁校尉派人来报,粮食已入城关,眼下他正监督押粮的队伍分散去之前安排好的散粮点,不出一个时辰,便可给流民们派粮!”
      “来了!”萧清晓一拍手,一脸喜色。
      萧御长吁了一口气,也是如释重负。
      然而,不过片刻,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是方才通报消息的那个侍卫声音太大,城门下的流民们都得知了有赈灾的粮食运送进了城的消息。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流民们再次闹腾了起来,都争先恐后的要冲进城里分粮食。
      萧御本下了令要开一扇门放老弱妇孺先行进城,可是因为流民们的再次拥挤,怕是无法实现了。为了安全,萧御只好收回开城令,并问杨亦至多能放多少流民进城。
      杨亦的眉头并不比方才粮食未来时平多少,他忧心忡忡的跟萧御说道:“三殿下呀,我们汀州城内已经有了近三百流民,这几日里都不安分的很。汀州的百姓们都不敢随意在街上走动了。下官认为……如果……如果不能疏散滞留在城内的流民的话,至多……至多……”杨亦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手:“至多再放五百吧……”
      “五百哪够?”跟在萧御身旁的萧清晓闻言挑了挑娥眉:“城下少说也有千人了。”
      萧御点了点头:“只好想办法一边引、一边疏了。”
      萧清晓认真想了想,有些担忧:“可是……疏散城内的流民去附近州府需要调度和时间,这期间,你怎么能保证城外的人能按秩序进城?只要你开了城门,他们怕就如洪水一样冲进来了……”
      萧御抿了唇,亦是一脸凝重,半晌,才沉声道:“我也是担心这个……”
      一时间,城头之上又陷入一片寂静中。

      “杨知府,你马上派人联系附近几州的知府,要他们做好收容分散之后的流民的打算;还有,立刻吩咐梁起打点好几个粮食分发点——各处共有多少粮食、能发多少人、一共要发几天什么的,都要做到心中有数。然后马上估算出这汀州城门一天能开几次,每次能放多少人进城。”萧御沉思了片刻,干脆的吩咐道。
      杨亦领了命,急匆匆的下去了,路过杨得时狠狠瞪他一眼,示意他小心说话。
      然而杨得还未等他父亲的脚步声消失在城头,就撇了嘴凉凉的问道:“末将敢问三殿下,要如何处理好秩序问题?”
      萧清晓心中又有些不忿,方才压下的火“腾”地就冒起来了。然而,还未等她说话,萧御的声音就淡淡的传了过来:“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安守本分就行了。”
      杨得正欲再争辩两句,就发现萧清晓的目光尖锐的扫了过来,他哼了两声,只得低头作罢。

      午后的日头,火辣辣的炙烤着人群。
      骚乱还在持续,有那么几次大的动静,都被守城的士兵们勉力压了下去。人们渐渐感到体力不支,青年们或许还有力气拼斗,老人和妇孺大多却只能躺在地上,一遍遍的埋怨着。他们又饥又渴又累,还承受着日头的火辣,已有不少人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城头之上,萧御依然一语不发的立着。阳光铺满了他,他的眉目在一片金灿中显得净澈和淡定,像是一朵寂静的莲,缓缓开在了喧嚣之上,带着旁人都看不透的沉默。
      萧清晓站在一旁,安静的陪着他。景夏撑起了好不容易寻来的伞,遮得住日头,却遮不住她眼神中对他的关心。
      景夏见她望他有些痴了,心中不免有些担忧,正欲出言小声提醒,就看到梁起大汗淋漓的沿着台阶冲了上来。
      路过景夏时,他对她笑了笑,点头示意。景夏有些惊愕,连忙跟着抿了抿嘴,然而他却已是大步走向萧御了。
      梁起附在萧御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萧御点头,似是心中有数。然后转了个身,就要和梁起一起下城头。
      “皇弟,你……”萧清晓有些疑惑的唤住萧御,不明白他要去哪里。
      萧御回过头来,对她淡淡的扬了扬唇角,说道:“皇姐,你站在城头上也有几个时辰了。天热,早些回行馆休息吧。这里的事交给我们来办吧。”
      “可是……”你要怎么办呢?萧清晓的话还未问出口,就见那一袭青衫已走的远了。
      “公主……”景夏在身边小声问道:“咱回去吗?”
      “来都来了,哪儿那么轻易的回去?”萧清晓挑了挑眉:“咱们就在这儿再看着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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