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锦赋》苏蔷薇

26、告白

　　一连三日，萧清晓都未再见过萧御。连八宝都不再登桂魄馆的门了。
　　起先萧清晓还能倔着，在七巧面前连提都不提萧御，可是这几天过去了，她心里也总不是个事儿——千里迢迢冒了那么多风险跑来了，就落个两不相见的结果？然而真去找萧御吧，萧清晓又迈不出这个步子，总之别扭的是死去活来，自己把自己困在矛盾里，折腾不清。
　　七巧这几日每天就是揣着自己的活计，坐在屋内的一角，一边忙活一边看萧清晓走来走去，时而叹气时而蹙眉，都快赶上唱戏的了。
　　“瑶姑娘啊，”七巧实在忍不住：“你这几天是怎么了？整天跟个兔子似的，蹦来蹦去的。”
　　“我顶多就是个坐立不安，哪儿蹦过了？”萧清晓这些天来已经和七巧混熟了，表现便随意不少，她不悦的看七巧一眼：“这不是心里烦闷么。”
　　“可我问你是烦什么，你又不肯说。”七巧叹口气，收起针线活计：“瑶姑娘，你是不是和殿下闹了别扭？”
　　萧清晓敷衍般笑笑：“还好。”她若照实说了，等一会儿更解释不清楚了。
　　七巧见她老是避开问题，也不方便多问什么，只好摇了摇头，继续去忙其他事了。

　　萧清晓一个人坐在屋里，越想越郁闷，连带食欲不振，午饭到晚饭，都是看一眼就让七巧送回膳房去了。
　　七巧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烂了，萧清晓还是神色恹恹，像个耍脾气的小女孩，任性的表现着自己的无所谓。
　　七巧没辙了。几天相处下来，她也摸出几分萧清晓的性子了。她虽举止得体，气质清华，可毕竟出身高贵，涉世不深，总有几分孩子的单纯流露出来，让人哭笑不得。
　　七巧平日里起得早，眼看着亥时过了，就倦意来袭，困的上下眼皮直打架。萧清晓看她强撑着的模样有些好笑，连忙让她回去休息。
　　“可是……瑶姑娘，你今天……还没吃东西呢。我再去给弄点东西来垫垫肚子吧？”七巧一面勉力压制着哈欠，一面担忧的望着萧清晓。
　　“呵呵，我真不饿。没关系的。你快去休息吧，不用非得惦记着这个。”萧清晓坐在桌前，百无聊赖的拿着根银签子拨拉烛芯玩。
　　七巧有些为难，还是踌躇着不肯离开。直到萧清晓自己都困了，换了寝衣爬上床去休息，她才敢拖着疲惫的身躯回自己房中休息。

　　“咕噜——”躺了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在万籁俱寂中萧清晓再一次听到自己的肚子强烈发出的抗议。
　　“唉呦……”萧清晓翻个身，懊恼的抱着肚子：“您真是大爷，这会子人家都走了，我都困了，您叫了。”
　　很显然，这位公主的肚子没有深刻的领悟主人的意思，不仅依旧发出声响抗议，还令它的主人感到肠胃越来越不适——很明显，是饿的痛了。
　　萧清晓不停的换着睡姿，左侧卧、右侧卧、平躺、大字状、趴下睡——折腾了半天，她出了一身的汗，还是难受的睡不着。
　　“啊……”萧清晓终于受不了了，嘟着嘴起身，坐在床上呆呆想了一会，没有办法，只有出去找吃的。
　　她披上一件白色长袍，持了一盏烛火，悄无声息的推开门。她无意吵醒就睡在不远处佣房的七巧，便蹑手蹑脚的出了桂魄馆的院子。然后清晰的意识到一个事实——现在要找吃的，那就是去膳房里做贼。
　　萧清晓咬咬牙，心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反正这行宫里也没几个人真认识我。我不过就是去吃个东西，还能真把我当成偷大米的？
　　萧清晓有了贼胆，贼心就份外分明，只是考量和实践多数情况下都有无法避免的差别——比如说，此时的萧清晓，并不知道行宫的膳房在哪里。
　　“呃……”萧清晓一手秉烛，一手头疼的敲自己的脑袋：“这种情况下总不能问人吧？”她自言自语。“嗯……我估计像是膳房这类场所应该是在边角地带……”之后，这位一向大胆的瑶锦公主决定自己解决问题，找！
　　这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来说，是十分刺激而且有成就感的事——前提是，她找对地方。

　　萧清晓按自己的想法，一路摸索，躲避了两次历巡的侍卫，手上的烛火都快燃尽了，才寻到一处看似毫不起眼的房子，孤零零的立在内院的一堵围墙边。这是萧清晓走了这么久以来，看到的唯一一顿既无庭院，也不华丽的房屋。
　　“应该……就是这儿吧？”萧清晓有些犹疑，她望了望手上的烛火，一抿唇道：“不管了。进去看看再说，是了最好，不是我再找。”
　　然而，越靠近那处房屋，萧清晓就越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香味，她心下疑惑，推开门一看，竟是一个空房子，只有一道窄小的石梯像是通往一个地窖之类的地方，从屋内望下去，有些阴森恐怖。
　　“嗯……”萧清晓蹙了蹙眉：“我闻到的……这貌似是酒香呀……那……这里……”她并没有见过真正的膳房和酒窖，所以对下面这个地窖还是充满了好奇的，虽然觉得这里可能没吃的，但是考虑到可能会挖掘出什么好酒，又感到跃跃欲试。
　　“来都来了！下去看看再说！”萧清晓马上改变方案，也不怕下面有人什么的，就大摇大摆的走下石梯。这一会，有东西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倒不觉得有那么饿了。
　　通往地窖的石梯本来一直黑暗，然而萧清晓举着烛火绕过两个弯后，就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酒窖，和——一个提着灯笼和她面面相觑的男人。
　　“啊——！”萧清晓率性尖叫起来。烛火阴暗，那男人虽提了灯笼，身影依旧恐怖异常。
　　那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低喝了一声：“谁？！”就全身戒备的走近萧清晓。
　　直到两个人手中的灯火互相照亮了对方的脸，才异口同声的尴尬道：“是你？！”
　　“原来是你啊……”萧清晓讪讪的笑了笑。
　　“瑶姑娘。”曲英合更加尴尬的低下头。
　　“嗯……”萧清晓面对这个前几天还对自己暴力相向把自己当贼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个……瑶姑娘……”曲英合偷眼望她：“你……这么晚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三殿下奉之上宾的少女怎么总这么行踪诡异啊？
　　“哦……我……”萧清晓总不能实话实说是饿了找东西吃吧？这找的地点明显不对嘛！她只好把问题抛回去：“那……曲校尉这么晚了又在这儿干什么呢？”
　　曲英合恭恭敬敬：“属下是按惯例过来给兄弟们提壶酒的。”
　　“惯例？”萧清晓挑眉，姿态优雅高贵。
　　曲英合一时被震慑住了，老实巴交的回答：“是。三殿下允许我们每月可小聚一次。当然了，今晚上当班的可不行。”
　　“哦……”他这话倒是提醒了萧清晓，她灵机一动，也作豪迈状：“那，我也是来提壶酒喝的。”
　　“啥？！”曲英合又被吓了一跳，瞪着萧清晓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瑶姑娘？你？你？你？”他一连问了三遍，满脸震惊。
　　“哦。”萧清晓故作镇定：“我也想喝酒了。怎么，不准？”她反问的神态有几分狡黠，映着烛光，分外俏皮。
　　曲英合一惊，脸红了，赶紧别开目光去：“呃……那个……那个……瑶姑娘……瑶姑娘豪爽，属下……属下佩服……”
　　萧清晓见他一脸的窘迫，表情十分不自然，不禁觉得好笑，顺道又调侃了他一把：“怎么？曲校尉只准男儿一醉方休，却看不惯女孩儿家煮酒谈笑？”
　　曲英合赶紧摆手，面上更加惊慌：“没有没有没有……属下觉没有半分瞧不起姑娘的意思……”
　　他正急急解释，萧清晓又笑眯眯的打断他：“啊？我可没说你瞧不起我呀……原来……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啊……”
　　“不是不是！”曲英合嘴笨，心里更加确定这位瑶姑娘不好惹，尽钻他空子不说，还机灵的紧：“那个……瑶姑娘……您想喝点什么酒？”没办法，他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
　　萧清晓先是失笑了两声，有人给她玩，心情自然就爽朗了不少。她一手摸着下巴，一副对酒很在行的样子：“那，依曲校尉看，这酒窖里什么酒最好最香最醇？”
　　“这个……呵呵……”曲英合干笑了两声，又有点犯难——他向来是个粗人，性格坚毅。可琢磨不透这瑶姑娘和三殿下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他自是知道萧御很重视萧清晓，可是他拿捏不了这其中的奥妙。所以，他不知是不是该老实照答，只好继续支支吾吾：“那个……要论这个好酒么……那……那儿！”他忽然指向一个方位：“那边那些是沄州前两年上供的佳酿，皇上上次特别赏给三殿下的，绝对是……这儿最好的酒！”
　　“真的？”萧清晓憋着笑挑眉看他一眼。曲英合的脸涨的通红。她终于忍不住了，“噗哧”笑了一声，一边好笑道：“你还真不会撒谎。”一边擅自走到屋内的另一角，那儿有一张长案，上面摆着三壶貌不惊人的酒。她立在长案前，仔细端详了那三壶酒片刻，然后俏生生的回头望他一眼，笑道：“这三壶才是这儿最好的酒，对不对？”
　　曲英合又是诧异又是羞愧难当，扭捏了半天不肯答话，最后才别扭的蹦出几声：“嗯……那……是……”
　　萧清晓信手提起一壶酒，想到方才曲英合的模样更觉得好笑——当她问他好酒在哪时，他先是看了这边一眼，才支支吾吾的另指其他地方。而她一直仔细的观察着他的神情，所以不难猜到到底哪儿才是真正的好酒。只是——“我说曲校尉，几壶酒而已，我又不可能全喝了，你这么小气，骗我干什么？”
　　萧清晓手中的烛火已经灭了。眼下就靠着曲英合手里的灯笼照明，因为光线暗淡，曲英合看不清萧清晓的神情。他低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小声招了：“那个……是三殿下最喜欢的藏酒……‘琼苏’……”
　　萧清晓微微一愣。冷不防又听到关于那个人的消息，她也有些恍惚。
　　“这酒得来不易，是上上品。那个……三殿下有时候都舍不得喝的……”曲英合还在犹犹豫豫的解释。
　　“呵……”他忽然听到她淡淡的笑了一声，半分薄凉，半分悲伤：“我……就要喝这个。”
　　然后不待曲英合阻止，就拔开酒塞仰头就灌了一口。
　　——果然是好酒啊。入口清凉又带着醇香，一点也不似那些烈酒烧的喉咙难受。它的暖，微微蕴生，逐渐强大，流向四肢百骸。
　　萧清晓改灌为品，又小喝了几口，摇头浅笑：“真会藏好东西。”说着就提着酒往石梯去了。
　　曲英合呆立当场，从未见过一个女孩有这等架势，是劝也不是，说也不行，两难处境。然而等他回过神来，那头的萧清晓早踏着石梯上去了。曲英合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心里不住的想，这可怎么办呢？怎么劝这瑶姑娘别喝了呢？要知道，琼苏入口虽温，后劲却无穷啊……

　　萧清晓一个人提着酒，兴致上来了往嘴里送一小口，也不执灯火，闲散悠游。可苦了一直跟在后边的曲英合，他看萧清晓走路的轻快，似乎已经有些薄醉了，劝肯定是没用的，他有不敢硬抢，只好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省的萧清晓出事。
　　“好畅快呀……好迷蒙呀……整个世界……真像幻觉……”萧清晓笑着呢喃——这是她自十五岁后再未体验过的感觉。
　　其实她并没有喝太多酒，所以不是烂醉如泥，只是脚下有些虚浮，那意识还是清明的。
　　“唉……”她眨眨眼，感到内心的感受被无限放大，“我怎么忽然间很想哭呢……”她走着走着，眼泪就不自觉的的跌落下来，她一边用袖子胡乱抹着脸，一边又苦笑起来：“又想笑了……”
　　曲英合跟在她身后，叫苦不迭——他是看不清她又哭又笑的脸，可是已察觉她无意中走的这条路很快就能到吟啸阁了。
　　“这还真是……”曲英合忍不住嘀咕：“这瑶姑娘到底是有意的还是真醉了啊……”他还不懂，这世上，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会在无意中将你牵引至一个巧合的方向。就像有些事你避无可避，而有些人你终要遇上。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萧清晓在前面走的如踩在云端，轻而散漫。她轻轻的吟唱诗词，脸上泪痕犹在。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忽然苦笑了一下，抬头望月——那一弯新残，亦淡淡注视着她：“既是古难全，又说什么但愿？一个人长久，又和谁共婵娟去？”
　　“萧御……”她低低的吟他的名字，声音里充满委屈。她再次泪流满面：“我是高处不胜寒，你懂不懂我心里宁肯不要琼楼玉宇，也想乘风归去啊……”
　　悠扬的萧声随着轻风被送进了她的耳中，仿佛回应她这满心的哀伤。
　　萧清晓微微一怔，微有些摇晃的止住脚步。
　　——是谁在吹箫？
　　曲英合眼看着萧清晓止住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他一凝神细听，马上明白过来——得！这是三殿下在吹箫呢！
　　他们这些在行宫当差的人都知道，萧御喜好吹箫，有时读书倦了，就会站在吟啸阁的庭院内吹箫。他的箫声悠扬，虽宛转，却甚少听出悲意，曲英合曾看到过萧御吹箫，在他的印象中，别人吹箫，多有一脸落寞，而萧御呢？纵使是吹悲曲，那神情也是淡然温润的，让人窥不出他的喜怒。
　　萧清晓有些好奇的循声而去，她不是没有隐约的猜到这吹箫人会不会是萧御，只是她不愿去肯定——她怕一认定，事就不真了。
　　原来……她在心底嘲笑自己，你还是想见到他。

　　夜风轻轻。箫声悠扬。
　　清淡的月光倚着吟啸阁的围墙，萧清晓的手扶了墙，一步一步跟着箫声走过斑驳的砖瓦，然后转身，站定。
　　吟啸阁门外的灯盏温暖明亮，萧御持萧，背光而立，身形挺拔清瘦，眉目隐在夜色中，看不清楚。然而，一看到萧清晓，他的箫声立时停了。
　　萧御缓缓的垂下手，望着站在他对面的姑娘。
　　月倚墙，人扶醉。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明白她又喝酒了。她是迎着光站着的，橘黄色的灯光为她无辜的容颜镀上一层惹人怜惜的暖意，她黑如点墨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茫然的瞅着他，樱桃色的菱唇微微抿着，整个人看上去无心又无辜，让他的心无端的就软了下来。
　　越过她的肩膀，他看到站在她身后一脸无奈的曲英合。他会意过来什么，也忍不住扬眉淡淡一晒，微微对他摇了摇头。
　　曲英合略带愧疚的躬了躬身，转身离去。

　　“皇姐……”萧御淡淡苦笑，持萧的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走近她：“你，是不是偷喝我的酒了？”
　　萧清晓的脑中还在消化着“真的见到他”这个事实，正想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冷不丁被他这么一问，一回过神来，就看到他近在咫尺，看着她的目光有一丝笑意。
　　“我……”她使劲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再清醒一点：“那个……我其实……”她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萧御了然的点点头，对她的小迷糊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果断的伸出手去截过她手里的“琼苏”，摇晃了两下，又看了她一眼，展颜道：“还好。这回喝得不算多。只是这酒后劲足，一会可有你晕的。”
　　“哎？”对于萧御没事人一般的举动，萧清晓显得很不解。她怔怔看了他半晌，发现他的目光依旧澄澈，不禁有了几分羞愧，微微低下头，声音低不可闻：“那个……对不起……阿御……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萧御的声音沉稳淡然，毫不在意：“皇姐并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吧？”
　　“不是……那些话……那天的……那些话……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看到你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很生气而已。萧清晓委屈的抬起脸，无法说出心底的声音——她们都离你这么近，只有我，离你那样远。
　　萧御沉默了一会。又轻轻摇了摇头：“皇姐，我没怪过你。我知道，你是气我没有告诉你我领了修缮皇陵的差事。只是……”萧御静静的望着她，眉目清朗而平和：“皇姐何必关心这个呢？修缮皇陵是皇兄的旨意，我领命行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萧清晓咄咄逼人的打断他：“你毫无怨言？”
　　萧御摇了摇头，神色目光无一改变：“毫无怨言。”
　　萧清晓一震。
　　“所以呀，皇姐不必在意这个的。”萧御转过身走了几步，将酒放在石桌上。回头看向萧清晓：“皇姐，我们之间，无需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你说过的那些话，我没有放心上半分，你不用跟我道歉。”
　　“真的吗？”萧清晓还有些犹疑，那些话毕竟还是说重了的。
　　“唔……”萧御微微思索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开始听你那样说时确实很郁闷，不过后来也就想通了。我知道，那不是皇姐的真心话，皇姐……”他看她一眼：“你一直都是一个善良的姑娘。而且……”他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道：“后来，你一直对我很好……”
　　萧清晓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的笑开了。灯光下，她的笑如一朵悄然绽放的桃花，带着淡淡的甜蜜，美不胜收。
　　她心中是真的欢喜——原来他并不是一点都未察觉，她对他的好。
　　萧御有些诧异的望着她，不明白自己的一句话何以让她笑得这样难得，她这样的神态，是他也不曾见过的，当下只觉得心底微微一颤，像是被明月光轻轻那么一扫，无端也生出了一丝笑意。他失笑，摇了摇头，不愿再胡思乱想，只当她是酒劲上来了，便又返身靠近她：“皇姐，入夜了，我送你回桂魄馆吧。”
　　本来，这话说开了，萧清晓就该乐呵呵的回桂魄馆好好睡一觉了。然而今晚，她喝了酒，胆子变得大了几分，此刻的她，歪着头凝视萧御，虽有些迷糊，却仍能保持清醒的问他：“萧御，我问你，我冒雨赶来的那天，你知道马上的人是我吗？”
　　萧御怔了怔，才温和的答道：“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听声音。而且，你的身形，我多少也认得些。”
　　“这么准呀？”
　　“嗯……”
　　“嘻嘻……”萧清晓莫名其妙的又笑了。
　　“皇姐。”
　　“嗯？”
　　“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为什么要连夜赶来行宫呢？”萧御的神情严肃。
　　萧清晓愣了片刻，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她低下头静默了片刻，忽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就要走。
　　“皇姐！”萧御站在她身后，声音清清楚楚：“你哭了。”
　　萧清晓背影一僵，她咬紧唇却没有动。
　　“皇姐……要不是有什么事了，你怎么会这么急着赶来行宫？告诉我吧，你原本……就是要告诉我的，对不对？”萧御的声音温柔的似一个魔咒，牢牢的拴住她的脚步。
　　她想走，却又那么想把话说清楚。片刻后，她压抑着哽咽，一字一句：“可是我告诉你了，又有什么用呢？”
　　“皇姐……”萧御走上一步，就站在她的身后，他说话的气息就淡淡的缭绕在她的脖颈上：“是什么，让你这样不快乐呢？你告诉我吧。只要我能帮你的，我一定竭力去帮。”他的声音温柔坚定，让她的心上更加的委屈。
　　——是因为我要嫁人了啊。
　　——是因为我的哥哥，要逼我嫁人了啊。
　　——这个世间，我唯一想嫁的人，就是你。可是你告诉我，可能吗？可能吗！
　　萧清晓泪如雨下，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借着酒意带来的那一点疯狂，她忽然转身，扑进萧御怀中，哭着喊道：“你帮不了我的，萧御！你帮不了……指婚……皇兄要给我指婚了啊！呜呜呜……”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哭的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他先是有些惊讶和不知所措，然而听着她绝望的哭诉，他的心也觉得沉重了起来。萧御缓缓的伸手，环抱住她，她的身子那样温软，带着淡淡的酒香和花香，沉在他的怀中，仿若一张醉人的网，一个甜美的梦。带着他所不熟悉的魅惑，让他的心莫名的轻软温柔，却又乱如狂草。他微微低头，鼻端就是她俏皮的青丝，他的唇抖了抖，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皇姐……”
　　“我不嫁他！”她倔犟的哭着说道，更加抱紧了他，在他的怀里，她贪恋的呼吸着他身上清新的味道，有一种悲伤的不舍——这才是她觉得安全的怀抱，这才是她视若水源的温柔，这才是她心爱的少年，这才是……花开千树的美妙。
　　然而，要怎么办呢。要怎么办……才能在他怀中，有一个云淡风清的未来。
　　一想到这些，她就头疼欲裂，莫名的绝望。
　　然而此时此刻，她愿意忘记那些阻碍，只守候这一瞬间的美好，鼓起毕生的勇气，在他的怀中，闷声道：“阿御……”
　　“嗯……”
　　“你知道么……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她的声音说到最后，恍若叹息，低不可闻。
　　萧御浑身一震，没有答话。
　　萧清晓等了半晌，他依旧沉默着。
　　“唉……”她终于放弃，低低的叹了口气，她将所有的心思都用来感受他的怀抱。自欺欺人一次吧。这是她的喜悦，她的烦恼，她生命中的一道动人阳光。
　　“我喜欢你。萧御。”她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这一句沉默的告白，已成全了她三年的等待和寂寞。
　　她闭上眼，两行泪，晶莹如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