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锦赋》苏蔷薇

22、得宠

　　那日回到宫中后，天色已沉。景夏按惯例伺候萧清晓沐浴更衣，却发现她那件贴身的丝衫竟有些湿润。原来萧清晓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公主……”景夏有些闹不明白了：“您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萧清晓此时正惬意的靠在白玉池子边闭目养神，袅袅升出的热气模糊了她秀气的容颜，恍惚中，景夏连她的笑容都看不真切：“傻丫头，你真当我那时候一点儿都不怕？”
　　景夏怔了怔，更是不懂：“那您又何必冒那么大险放了那刺客呢！您可不知道，方才景夏的心都快悬到嗓子眼儿了，就怕一个不慎，她真要伤了公主……”
　　萧清晓的眼睛睁开一道细细的缝隙，四周悬置的夜明珠倒映在热气腾腾的水面，散漫的亮在她微露的那点黑瞳里，带出一点迷蒙的笑意：“我念她是金家的人……”
　　她的话像呓语，景夏听不清楚，只是越发有些忧心忡忡。她便是再迟钝，也隐约明白了一点她的心事。只是她不敢问，亦不能说。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萧清晓伸出手去，灵巧的指尖轻得像踩上了云，轻轻一抓就将放在池边香木盒子里放着的澡豆拈出了几粒。她将这几粒澡豆放于鼻下缓缓细闻，丁香的芬芳便一丝丝的传进她的脑海里，越发让人静了下来。
　　——想想方才真是险。她面对着金宛苑，心里也是没底的。这女孩虽没什么武功可言，毕竟为刺杀做足了准备。一旦她那时当真丧心病狂，自己的后果不堪设想。
　　——可，怎么就信了她呢？对于那个从未谋面只有些许耳闻的肃州金家，自己凭了什么就信她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呢。
　　——还是为了萧御啊。
　　萧清晓淡淡抿了唇，连自己也有了一丝感叹。
　　那是他的堂姐姐吧。纵使她似乎并不喜欢他，可是萧清晓想，以萧御的胸襟，定不会在乎这些，反而会竭力保全她，还有肃州金家。那是他母妃的家。
　　她想他好。她想做他会做的决定。她想成全他。虽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成全的到底是什么。
　　她忍不住又想起那把金制匕首，唇角的笑纹渐渐深了几分。她想要找一天，他回宫里，然后她亲手还给他。

　　如果。她有这个机会的话。

　　大婚后的第三日。玉绣公主携驸马归宁。
　　皇上才下了早朝就得了消息，说是玉绣公主此次回宫并未先去松竹园，反倒去了晏淑宫。
　　“晏淑宫？”皇上微微蹙了眉，面露疑惑。
　　“皇上……那是莲妃娘娘的寝宫……”深怕皇上忘了，钱顺跟在一旁连忙小声补充。
　　“哦……莲妃……”皇上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努力回想这个莲妃的面容身世。
　　他隐约记得那是一个温和的女子，姿容上乘。只是虽美，却没有什么特色。若论温柔，皇后一人已经够了。
　　其实萧祯的后宫嫔妃并不多，皇后之下，也只有妃三人。再往下面的，他自己也记不清楚。因着临幸也着实不多。
　　平日里，他大多都去了乐宛宫妍妃那儿。他知道她骄纵。可是，他就是喜欢她那股子野性。看她撒娇弄点小脾气，他觉得特别有意思。至少，比起一贯贤淑顺从的楚皇后来，她让他觉得这生命更有活力。
　　至于这位莲妃和剩下的一位彤妃，他大概大半年没见过她们了吧。这么一位默默无闻的妃子，阿远又去找她作甚？啊……对了！皇上一拍掌，想了起来，这莲妃不正是谢吹凡的妹妹么？
　　“皇上？”钱顺躬身跟在一边，小声问道：“要不……奴才派人去请了玉绣公主和新驸马出来？您想在哪儿见他们？”
　　“不必了！”皇上一摆手：“朕去晏淑宫吧。”

　　晏淑宫的位置并不算偏远。可是比起乐宛宫，却显得清净了不少。
　　既没有宫女们在殿前嬉闹，也没有细心栽种的花草。只是前殿设计独特，改窗为竹帘，一面面悬挂下来，在这炎炎夏日，格外显得幽雅静好。
　　几个宫女和内官都立在正殿门口，漫不经心的各自聊着天。
　　“咳咳！你们几个，注意着点！皇上来了……还不进去通报？”因为皇上是临时起意，又不让钱顺去通知，所以此时只能由钱顺自己去低声提醒这些宫人圣驾到此。
　　几个宫人一抬头，果然见到那一袭明黄，刺亮了他们的眼。平日里甚少见圣驾来此，他们不免有些慌张，匆匆忙忙跪了一地，一时竟没人进去通报。还是钱顺咳嗽了半天，才有个内官会意，连忙进去高声禀报：“皇上驾到——”
　　玉绣公主此次归宁，本想着先陪着谢吹凡去看看她妹妹，话话家常，再去面见皇兄。不料皇上此刻竟自己来了。让屋内的三人均是措手不及。
　　皇上一进后殿，看到的就是三个人都是一脸诧异的神色。
　　尤其是莲妃，她的妆容正淡，长发随意的用一根金步摇簪起，簪首垂下的几粒精巧的珍珠还微微的晃着，那一双大大的眼睛如受惊的小鹿，有些慌乱的目光正好撞进皇上的眸子里。皇上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姿容胜雪却略带憔悴的瘦弱女子，心竟莫名的一动。
　　他不管屋内其他几人，只是语气温软的对莲妃道：“你莫怕。是朕惊扰了你们。”
　　萧远晴呆呆的望着胞兄，有些匪夷所思——她当初曾费了好大的力气想让妍妃失宠，让皇兄多看莲妃一眼，却未得逞。也让萧清晓把念头给劝回去了。可如今，她这归宁的偶然契机，却让皇兄生了这惊鸿一瞥。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呀。”萧远晴叹息着摇头，然后携谢吹凡站起身来给皇上请安，才把对方失了一半的心魂给拽了回来。
　　几个人热络了几句，萧远晴却发现皇上始终心不在焉。她如今成了亲，对胞兄的心思懂的多了，便也不再久坐，就嚷着要去看萧清晓，强拉着谢吹凡出了晏淑宫。

　　“看你急得，再多坐一会儿也不成了？”谢吹凡难得见妹妹一趟，对于萧远晴的举动又气又笑。
　　“你若真心疼她，就该识相嘛。你看看皇兄的眼神儿，方才哪一刻不是在她身上打转儿？”萧远晴耸了耸肩，牵了谢吹凡的手又道：“我看呀，你妹妹今日开始要金贵了。”
　　谢吹凡苦笑着摇头：“入宫都几年了，也没见宠过。如今这一眼也不一定能成什么气候。”
　　萧远晴却不搭理他，只往前走了几步，对守在一旁的钱顺低声道：“里面那位娘娘，以后好好留意着。皇兄的心思你要懂得意会。”
　　钱顺一惊，急忙躬身恭顺道：“公主说得是。奴才多谢公主的提点。”
　　萧远晴得意的一笑，就拉着谢吹凡往松竹园走去了。

　　帝都的天气，夏热冬寒。一到了午后，那日头更是热的仿佛要流出火来。
　　皇上蹙着眉头的在御书房里批折子。钱顺小心的指挥着宫人们每隔一段时间就来回换一趟冰块。以保证书房内的阴凉。
　　皇上打开工部递上来的折子，提笔的手顿了一顿，眉峰轻蹙。过得片刻，他微微叹了口气，忽地一撂笔，对钱顺道：“去晏淑宫！”

　　外面是一声接一声的蝉鸣，里面是欢声笑语不断。晏淑宫前殿的竹帘子都放了下来，笼住了一室微凉。冰块融出的水全按莲妃的吩咐泼在了地上，说是散散地热气儿。
　　皇上不让通报，径直挑了帘子进来，一下子惊了一屋子的人。宫女们纷纷跪下请安，莲妃亦是赶忙赤足从矮榻上跳下来，盈盈下拜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自打一踏入这晏淑宫里，心思就慢慢轻快起来。他呵呵一笑，挥了挥手，钱顺就识相的带着众宫人退了出去。然后他走近莲妃，亲自扶起她的肩来，声音温柔：“起来吧。你看你，赤着脚就站到了这湿漉漉的地上，倒是让朕心疼了。”
　　莲妃闻言有些羞怯，微微抬起头来，那一双盛了水的眸子如初嫁的少女，单纯婉约，银光流离。
　　皇上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托住了她的面颊，莲妃不言不语，只是唇角柔柔漾开一抹笑，自别开了目光去。
　　皇上的另一只手握了她腻白的腕子，轻轻吻在她的手背上。莲妃不似旁的妃嫔，身上一向甚少珠翠，反倒衬得气质如莲，绰约有致。
　　——真是一个尤物。
　　皇上心里忍不住荡漾。
　　——当初竟是忽略了她。如今想来，倒是因为那时她年少，眉目还未全长开了。言谈又显得怯懦，比不得妍妃娇媚，又敢言语。
　　可此刻，妍妃那般刁钻的媚人儿反倒让他萧祯心下厌烦，唯莲妃这一身的清净让他上了心。
　　莲妃眼瞅着皇上发呆，有些好奇，轻声道：“皇上，您怎么了？”
　　皇上回过神来，淡淡一笑，道：“没事。”
　　莲妃想了想，大着胆子牵了皇上的手，引着他走到矮榻前——那上面置了一张小桌，上面放着一碟点心。
　　“皇上心里若是觉得烦了，就吃点糕点吧。”
　　皇上忍不住看她一眼：“你又如何知道朕烦了？”
　　“皇上这会儿来臣妾这里，十有八九是看折子看的烦倦了。”莲妃笑了笑，拈起一块点心送到皇上唇边：“这是臣妾亲手做的蜜枣凉糕，皇上尝尝。”
　　皇上一边奇一边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只觉入口微香，清甜凉爽。
　　“你倒是聪明又巧手，还有心思做这些玩意儿。”皇上笑着坐上软塌，让莲妃顺势倚在他怀里。
　　“没事做，就弄些糕点玩，让皇上见笑了。”莲妃笑着掩了口：“臣妾嘴馋。”
　　“你馋？”皇上笑着俯身，唇在她颊边吐着呼吸：“朕比你还馋呢。”说着就轻咬住了莲妃的唇，一屋子的旖旎就此又生了开来。

　　入夜。白日里的暑气渐渐散了些。可萧清晓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还是睡不着。她于是起了身，趴在窗边抬头，望漫天的繁星。
　　百无聊赖处，她去抚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轻轻的叹了口气——萧御怎么还不回帝都呢。这守孝要到什么时候呀。
　　她又干干望了一会天，却实在是毫无睡意。她听得外间景夏的呼吸匀称，忍不住试着唤了一声：“景夏？睡熟了么？”
　　没想到景夏的睡眠极浅，一听得唤，马上坐起身来应道：“公主，怎么了？可是渴了要喝水？”
　　萧清晓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我是无聊的睡不着，你要是不困，就陪我说说话吧。”
　　景夏答应了，走进内室来，点亮一盏烛火，见萧清晓还穿着寝衣，忍不住有些担心：“公主，虽是暑天，夜里毕竟凉些。您好歹也披上一件衣裳吧。”
　　“我热的紧才睡不着。哪还要披衣裳。”萧清晓像小姑娘般任性的躲开景夏要给她披的衣裳，然后爬上床去双手抱膝靠在床头，道：“景夏，你来，咱们说说话。”
　　“公主要说什么？”景夏乖巧的靠坐在床下，也是双手抱膝的姿势。
　　“你随便说说吧。最近宫里有什么趣闻？”萧清晓对话题似乎并不在意。
　　景夏歪着头想了想，才应道：“趣闻倒是没有。只是最近，景夏听其他小宫女嚼舌，说是乐宛宫的妍妃娘娘这两日脾气可大了。动辄就打骂宫人，乐宛宫的内官宫女们如今可是人人自危……”
　　“哦？她做什么这么大火气？得宠的过了吧。”萧清晓平日里甚少去嫔妃那边走动，所以并不清楚如今莲妃正受宠的事实。
　　“公主，现如今哪是她得宠？”景夏摆着手，神态微有些夸张：“如今皇上对莲妃娘娘的宠爱比起当初对妍妃娘娘的，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莲妃？”萧清晓“腾”的坐直身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前段时间呀，想想也就是月余吧。莲妃娘娘这回呀，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听御前当差的宫人说，皇上差不多是每晚都夜宿晏淑宫。以前呀，妍妃娘娘得宠的时候，皇上隔个十天半个月的还会去看看皇后娘娘，可这一回呀，别说妍妃娘娘了，连皇后娘娘都见不着皇上了。”景夏脾性好，又是瑶锦公主身边的人，在宫里人缘一向都佳，这些事儿她多少都有耳闻，如今讲给公主听，更是绘声绘色。
　　萧清晓蹙了蹙眉头。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到底不便过问皇兄的后宫之事。只是跟着感叹了一下：“依我看，就妍妃的性子，还有的闹腾呢。”
　　“公主要管这事吗？”景夏好奇。
　　“我管它干吗呀。”萧清晓撇了撇嘴：“这是皇兄的家事，除非他宠得过份了，我才有理去劝上一两句。”
　　“也是……”景夏跟着点了点头：“这也不关公主的事儿。公主这段时间还是清闲的好。”

　　然而景夏这话还没说完几天，就有事关瑶锦公主的了。

作者有话说

　　忍不住为下集预告一下——萧御同学和萧清晓同学终于又要有互动戏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