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锦赋》苏蔷薇

15、生辰

　　萧清晓的生辰宴，摆的果然是热闹非凡的。
　　凤栖殿内的宫灯一盏盏点亮，十来个檀木圆桌依次摆开，素衣朱绣的宫娥们垂首立在两旁，小太监们鱼贯入内上菜，菜色琳琅满目，香气四溢。一屋子的皇亲国戚，衣香鬓影间，好不奢华。这边是众人推杯换盏，为瑶锦公主庆祝生辰，那边是歌台暖响，春光融融。皇家的欢喜，确是要通过这重重的富贵流淌出来的。
　　萧清晓今日穿了朱红的新衣，水袖款款间露出的是复杂瑰丽的绣纹。皇上就坐在她身侧，偷眼望过去，见她满目都是欢喜。
　　妹妹毕竟是真的高兴了！皇上投给楚皇后满意的一瞥。对方也掩不住这唇角眉梢的欢意。这么千辛万苦的弄了一场，到底没有辜负圣嘱。
　　一舞作罢，众人拍掌而乐。
　　守候在一旁许久的礼官走上前来，清了清嗓子宣布众人呈上贺礼。
　　于是，立时间，一堆的金钗玉簪，琴棋书画，珍惜古玩通通都呈了上来，接的景夏手软，萧清晓却依旧是淡淡谢过，没有什么特别中意的。
　　萧远晴坐在旁边看了许久，忽而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宫女一句什么。没过一会儿，礼官就高声宣布道：“下面呈上的是顾丞相之子顾横管为瑶锦公主准备的生辰贺礼！请皇上和瑶锦公主过目！”
　　萧清晓一惊，没想到顾横管会送来贺礼，她先是看向萧远晴，果然见到对方掩唇轻笑。心里立时明白过来，这是她这位胞姐在帮顾横管张罗。她继而看向皇上，萧祯神情坦然，也没有觉得唐突，反而一脸期待的样子。
　　萧清晓有些忧心忡忡，表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挥了手让小太监们呈上来。
　　顾横管送来的是一幅画。
　　画卷很长，要两个小太监合力用撑子顶住才可将画卷徐徐放下。
　　那画上面是一个和真人一般大小的少女，娉婷立于风中，眼神定于地上的一丛月季，饶是如此，仍能从作画者温柔和神奇的笔触间感受到这少女的明眸善睐，顾盼间有秀雅的风姿。此画画的不仅生动，而且传神，一点一提都是下了功夫的，且画月季时手法熟练传神，一看就是名家之作。当场就有人认出这是顾横管的画迹。众人再一细看，画的右角题了八个字——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落笔之处的题名正是顾横管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霎时间，满堂哗然。明眼人谁又看不出来这画中的少女正是今日生辰的主角、瑶锦公主萧清晓？
　　萧清晓被看得臊红了脸，心下是又急又气，却无法发作，只好照先前的礼物一样，笑了笑就吩咐景夏收下了。
　　众人神情暧昧的望着萧清晓，既有深思者想探测皇上对此事的态度，也有不忿者惋惜顾横管这么一个金龟婿看来又是要归公主所有了，更有好事者想看这一段才子佳人的戏码如何收场。
　　相较于萧清晓的暗恼，皇上的表现倒是相当大方，只对萧清晓说了一句话：“看来横管是用心良苦，以一身才学博皇妹一笑，不知皇妹以为何？”
　　萧清晓勉强扬了扬嘴角：“让顾公子费心了。”
　　皇上没有再追问，只吩咐继续呈上贺礼，给自己和萧清晓过目。
　　然而这之后，萧清晓的心就乱了。倒不是因为顾横管的贺礼，而是因为皇兄的态度。
　　对于顾横管这样明目张胆的示好，皇兄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支持抑或反对？还是仅仅是观望而已？
　　萧清晓已不是几年前肆意妄为的小公主了，她深知在朝堂之上，顾相和皇兄之间微妙的权力牵制，皇兄对待顾横管，看得不仅仅是他的人，还要看他老爹顾丞相的意思。
　　之前皇兄总说是她想多了，可是……有些事明明就摆在那儿，又如何怪她想的多了？
　　如果事情走到最坏的一步，皇兄也跟胞姐一样有意撮合她和顾横管二人，她又该如何面对？
　　萧远晴坐在萧清晓身边，眼见她愈来愈心不在焉，只道她是因为自己擅自安排了呈上顾横管的礼物而生气了，急忙在桌子底下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道：“阿晓……你是不是生气了？”
　　萧清晓茫然的看了萧远晴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她心里只道，胞姐这么做只是因她真的以为顾横管和她相配，又有谢吹凡和顾横管这段交情在，所以想从中做红娘，成好事一双，却不知自己和皇兄背后的这许多心思。
　　这一顿生辰宴席，对萧清晓来说，吃到最后也只是索然无味而已。

　　因为顾横管的贺礼一事，回到松竹园的萧清晓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景夏在席上看得清楚，知道自家公主对那个顾公子并没有多大的意思，所以也乖巧的不提与他有关的好奇，只是将他的画跟其他贺礼堆在一起，让其他小宫女先收好了再说。
　　“公主，景夏服侍您更衣吧。”景夏看萧清晓神情间已有了倦意，就想劝着她先歇了。
　　“嗯。”萧清晓淡淡的点头。
　　“唉……”景夏看她一脸心事的样子，也有些不乐——本来今日早晨，三皇子来找公主的时候，公主还开心不已呢，结果这一天过去，又让一个顾横管弄得神情寡淡了。
　　景夏先帮萧清晓脱去合身的外袍，然而却忽然看到了萧清晓手腕上的那一只翡翠镯子，映着灯光，透出温润的碧色。
　　“咦？”景夏忍不住啧啧称奇：“公主，这镯子是什么时候戴上的？”
　　“这个呀……”萧清晓似是忽然回过神来，她细细望了镯子一眼，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带着淡淡的欢喜：“也是生辰贺礼……”
　　萧清晓自己抚住镯子，自言自语：“润泽以温，仁之方也。他送的贺礼，也是似他。”
　　她又想起今晨的情形。

　　景夏一早伺候完萧清晓梳洗，才一打开舒云间的大门，就看到一个白衣少年在驻足凝视萧清晓亲手种植的那一片翠竹。
　　“大胆！你是什么人？敢私闯瑶锦公主的居所？”景夏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觉得这样朴素的人，连半个宫人都没带，应该不是个主子，哪知对方一转过脸来，却是三皇子萧御云淡风清的面容。
　　景夏吓了一跳，赶紧下跪道：“奴婢该死！冲撞了三皇子，望三皇子恕罪。”
　　“起来吧。我一早也没派人传话，就私自来了松竹园，也是不合适的。你是尽了自己本份，何罪之有？”他的声音那般淡和，一点动怒的意思都没有。景夏呆呆的抬头，就看到萧御静静的注视着自己，眼神波澜不惊。
　　景夏一低头，慌忙的站起身来：“三皇子可是来寻公主的？”
　　“有劳姑娘了。”萧御点了点头。
　　景夏慌忙进了舒云间跟萧清晓汇报。
　　萧清晓未料到萧御会来找自己，她先是急急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束，这才轻巧的走出舒云间去。
　　果不其然，那个少年临风而立，和她种的竹子站在一起，都是谦谦君子的气质，倒是相得益彰。
　　“皇姐？你怎么自己出来了？”萧御有些奇怪。
　　“舒云间里有些乱……我……我让景夏她们先收拾了，再请你进去……”萧清晓吞吞吐吐——其实是一时心急就自己出来见他了。
　　“无妨的。”萧御微微挑眉笑了一下。
　　“你找我……有事？”萧清晓心里擂起了小鼓，她在暗自揣测他的到来会不会是因为她的生辰。
　　果然，萧御的唇角有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他轻声道：“今日是皇姐的生辰。皇弟守孝之期未满，不宜参加皇姐的生辰宴。只好先来为皇姐祝贺生辰。”
　　“你不去就不去了。没关系的。”萧清晓狡黠的一笑，大了胆子伸出手去：“只是你既然来贺我生辰了，总不是两手空空吧？”
　　“呵呵……”萧御难得朗声笑了起来，笑声爽朗，让萧清晓也忍不住跟着又笑了起来，可是那手还是伸着不肯放下。
　　萧御有些好笑的看着萧清晓，故意问道：“若我送皇姐一块抹布，皇姐可开心？”
　　萧清晓一愣，想起上次帮他打扫澹云殿的事，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你取笑我？”
　　萧御却就势捉住了萧清晓的手，他的手较之两年前显得温暖而有力，让萧清晓心头一颤，却顺从的不再说话。只是脸颊却染上了点点娇羞之色。
　　萧御缓缓的伸出一直隐于背后的右手，五指环抱中是一只翡翠质地的玉镯，淡淡的蓝底上带了茄紫飘绿，质地透明，一眼望去便知是上好的翡翠。
　　那玉镯的流光在初升的朝阳的映照下，潋滟了萧清晓的眼，她看着他认真而温柔的将镯子戴上她的左手，然后轻轻的告诉她：“玉镯向来是翡翠中矜贵难求的，寓意平安。如今，我将这翡翠玉镯送与皇姐做生辰贺礼，希望皇姐一生平安……”
　　萧清晓心底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他的手还轻捏着她的手腕，暖意顺着他的指尖传来，脉脉流转于她心间——那一刻，她以为这以足够。足够她明知无望，也要固守着对他的欢喜，将他守候成此生她心间最美的风景。
　　她微微抬首，看到他澄澈的眼，她忍不住一笑，女儿家娇态尽显：“一生的平安，可不是你这一个镯子就可保的了。”
　　萧御抿唇，故作疑问的看她：“哦？皇姐的意思是？”
　　萧清晓却不答话，只是将视线巡梭于他的脸和手腕上的玉镯之间，片刻过后，还是萧御浅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的允诺道：“知道了。以后，我每年送皇姐一个镯子作生辰之礼好了。”
　　萧清晓立时笑逐颜开：“好！你说好的，不准耍赖！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他轻轻放下她的手，神色间有他只许给她的郑重。

　　回想到他那时的温润的眉目，以及表情里的认真，萧清晓心上不禁一甜。
　　她缓缓举起左手，仔细看着那一方在自己腕上流转的绿意，低低自语道：“萧御。我的左手，此生只戴你送的玉镯。”
　　“公主？您一个人说什么呢？”景夏刚放好外套，又来替萧清晓卸下一头的金翠，见萧清晓那么宝贝那个翡翠玉镯，越发好奇：“公主，这到底是谁送你的呀？”
　　“皇……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三皇子？”景夏倒没有什么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原来公主喜欢玉镯子呀。”
　　“嗯。”萧清晓轻轻答应了，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忽然笑了：“以后每年都有个新的了。”
　　“咦？公主说什么？”
　　萧清晓笑着摇了摇头，却不肯再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