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锦赋》苏蔷薇

14、归来

　　眼看着秋天快过去了，萧清晓十七岁的生辰也该到了。
　　萧清晓去年的生日就过的清淡，结果这一回景夏在生辰的前半个月就每天对她软磨硬泡说要过得隆重点，不仅如此，还有萧远晴这个变相帮忙的，总说这是她在宫里能帮萧清晓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不可简单了事。
　　就因为这个原因，皇上特别吩咐了楚皇后，要她做主在凤栖殿好好为萧清晓办一次生辰宴。
　　楚皇后自做太子妃起，身骨就一直不大好。总是病怏怏的，性格也有些多愁善感，所以并不怎么讨皇上欢心。此次得了这么个差事，自是不敢耽搁，隔三差五就差人来问萧清晓的喜好，从铺地的红毯到吃饭的用具，事无巨细的把一直以来喜静的萧清晓弄了个头昏脑胀，麻烦不已。
　　“公主——又来了，”景夏今天第六次唤道：“皇后派人来问您，您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
　　“这我怎么说得清楚？”萧清晓没好气的把书卷扔到一边，自己从卧榻上坐起身来：“干脆我去皇后的寝宫一次把话说全算了！”
　　“公主……”景夏有些好笑的看着很久没有动过脾气的萧清晓不耐烦的模样：“皇后也是为了让您高兴嘛。”
　　“我自是懂她的。只是实在无需这么繁琐。我又不是吹毛求疵之人，很多事情她自己做主不就行了么？”萧清晓叹了口气，还是站起身来道：“景夏，帮我拿那件红色的披肩过来，咱这就去凤栖殿了！”
　　“公主，您还真去呀？”景夏无奈。
　　“不然还等着她派人把我烦死呀？”萧清晓走到桌前，刚好看到一杯冷茶，想也没想就拿起来喝了。凉意窜进肚子里，她才叹了口气：“过个生辰而已，何必这么折腾呢。”
　　景夏无言以对。只好从楼上拿了披风下来，跟着萧清晓去了凤栖殿。

　　不知是因为母后当年离开凤栖殿时尚是病重，还是因为如今这位楚皇后身骨也不好，总之一踏进凤栖殿内殿的大门，萧清晓就嗅到了一股子浓浓的草药味。
　　楚皇后已得了通报，正端庄的坐在檀木桌前，见她进来，忙笑着招呼道：“你看，到底是我让皇妹嫌麻烦了，竟亲自跑来这一趟了。”
　　萧清晓忙微微颔首，然后笑着摇头道：“皇嫂这就多虑了。我是想着皇嫂总派人来太麻烦，干脆就自己来这一趟，皇嫂有什么就尽管一次问了去，也省的皇嫂总要分派人手往我那儿跑。皇嫂身骨向来矜贵，如今还要亲力亲为的帮我做这生辰宴，我心里也是愧疚感激的。”
　　楚皇后见她话说得低敛，心里也有几分欣慰，就忙不迭的又问了她一堆琐碎的消息，又让贴身的宫女一一记下了，才算完事。
　　忙完了这些，楚皇后又拉着萧清晓絮絮叨叨一些闲事，萧清晓念到平时也甚少来看望这位皇后，便干脆好好陪着她话起了家常。
　　“哎。这转眼间，你就要满十七岁了……”楚皇后望着萧清晓清秀的容颜，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当年：“想当初，我嫁给你哥哥做太子妃的时候，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的……”
　　“皇嫂当年贤淑的名声可是响彻帝都豪门望族的，到底是皇兄得了这福气，娶了皇嫂。”萧清晓笑笑，说的是真心话。
　　“贤淑又有什么用？”楚皇后苦笑了一下，眼神清寂：“到底是不争气的身骨，空坐个皇后的位置罢了。”
　　现如今最受宠的是乐宛宫的妍妃，这是后宫谁都知道的事实。
　　“皇嫂莫怨。好好调理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来日放长呢，皇嫂毕竟还年轻。”萧清晓柔声宽慰道。
　　“唉……”楚皇后感激的望了她一眼：“到底还是你伶俐善良，也不枉皇上这么疼爱你，这么重视你的生辰了。”
　　“皇嫂言重啦。”萧清晓微微一笑：“是因为玉绣公主明年就要出嫁了，这是她尚在宫里时最后一个能为我过的生日，所以才让皇兄觉得重要，才来劳烦皇嫂的。”
　　“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楚皇后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这次过生辰，倒真是难得的兄弟姐妹齐聚一堂了。”
　　萧清晓心下一紧，不动声色道：“哦？皇嫂为何这么说？”
　　“听妍妃说皇上前几日好像派了未来的驸马爷去皇陵召回了三皇子。”楚皇后回忆了片刻：“估摸着三皇子就是这两日回到宫中了吧。只是……守孝三年之期未过，不知他肯不肯来参加你的生辰宴。”
　　萧清晓全身都在因为激动而颤抖，表面上却依旧淡定：“那要看皇弟自己的意思了。他纯孝可嘉，我是敬佩的。”
　　“是啊……”楚皇后忽然冷笑了一下，“也只有他一个愿意跑去守皇陵。”
　　萧清晓一惊，有些不悦，匆匆又说了几句就退了出来。

　　“公主……”景夏看萧清晓走的路难免有些奇怪：“咱这不是回松竹园吗？”
　　萧清晓忽然站住，望了望她，又望了望身后的几个小宫女，竟吩咐道：“景夏，你先带着她们回去，我有事要去找皇兄。”
　　“可是……公主……”景夏还有些犹疑。
　　“我的话你不听了？带她们回去吧。我没事。”萧清晓说完，就一个人往前走去。景夏看她的确是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只好带了宫女们回松竹园了。
　　萧清晓一直躲在一个拐角处，眼看着景夏她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她才急匆匆的往御书房的反方向走去。

　　萧清晓一个人跑过寂寂无人的石板路，曲折迂回的长廊，粉色的长裙、红色的披肩，成了这落寞天地间的一抹亮色——然而最明亮的，却是她的眼睛和她欢喜的表情。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见萧御，还要偷偷摸摸的见。只是这么久了，她好想他，好想好想。她想听他淡淡的声音，看他浅浅的微笑，想跟他轻轻松松的聊天，甚至想跟他去狩猎——已经两年了，自那次围场遇险后，她再也没有去狩猎过。
　　然而等她终于气喘吁吁的跑到澹云殿门口，却是近乡情怯，好半天不敢踏进去。
　　而澹云殿的那扇大门也是如此沉静，似乎并没有人回来过的生气。
　　——会不会……是楚皇后听错了？
　　她静静的站在门外，心里有些失望——会不会，他要晚一些才会回来？会不会，他根本就不是今年会回来……
　　她想了片刻，终于还是一用力，推开了澹云殿的大门。木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带出了一片尘土的气息。她愣了一下，心中已大失所望，却还是不甘心的走进去四处瞧了一眼——摆放整齐的家具，却都满是灰尘，一点儿都没有住人的感觉。
　　萧清晓苦笑了一下，真是假的啊。偏她还心存盼望的跑了来，却是一片空寂。
　　她怔忡了半晌，脑海中浮现出上一次她和他在这里的对话。然而时光荏苒，却只有她还不肯忘记罢了。
　　“唉——”轻轻的一声叹息，她正要转过头去——
　　“皇姐？”干净的轻唤，带着疑惑，依旧是记忆里的清淡。
　　萧清晓大惊，急忙回身，澹云殿的台阶下，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安静的站着，他的眉目一如她记忆中秀气温和，然而个头却猛窜了不少，她怔怔的走向他，站定在他面前，赫然发现，她需要仰视他了。
　　“皇姐……”他又有些惊讶的唤了一声。
　　“别说话。”她淡淡的制止住他的疑问，非常认真的看了他一遍——他的五官较之两年前长开了不少，浓眉湛目，挺鼻，不薄不厚的唇。这在萧清晓眼里，分外好看——顾横管就是薄唇，风流是固然，却让她觉得总是薄幸的人。
　　萧御的神态依旧安和，虽静静站着，却比两年前生出了一抹俊雅的风仪。
　　“皇姐，看够了么？”他轻轻笑了笑，目光温润。
　　萧清晓大赧，急急转了视线，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个八宝，身上背着个大包袱，正笑嘻嘻的看着萧清晓。眼看着她望过来了，就又赶忙低了头。
　　“啊……”萧清晓惊叫了一声：“你就……带着他一个人回来了？”
　　“我这次回来也是小住，无需那么多人伺候的。”萧御浅笑，仍记得方才的疑惑：“皇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萧清晓尴尬的笑笑，胡乱编着理由：“刚好路过这儿，想起你来，就进去看了看，没想到一回头，你这人就活生生的站这儿了。”
　　“刚好路过？”萧御微微扬了扬声，却没有追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皇姐，听说你的生辰快到了吧。”
　　“嗯……”萧清晓眼神一亮：“你也知道？”
　　“听谢侍郎无意中提起过。”
　　“哦……”萧清晓想到谢吹凡十有八九也是听萧远晴说的，他们俩个自从有了皇兄的默许，走的是越发近了。反正也是即将成夫妻的人，大家都乐的成全了。
　　只是……自己呢？
　　萧清晓忽然落寞的叹了一口气，又仰起头换上笑颜道：“你这一路上旅途劳顿，我去吩咐一些小宫女过来帮你收拾收拾澹云殿吧？”
　　“不用了……”萧御微微一笑，一如当初，不愿麻烦别人：“之前皇兄也说要让人帮我收拾，我拒绝了。”
　　“那……”萧清晓不可思议的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八宝，最后再回头看了看澹云殿：“你们两个？”
　　“我们两个就可以了。”萧御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八宝：“八宝以一顶三。”
　　“殿下以一顶五！”八宝笑嘻嘻的回了他一句，主仆间一点也没有生分。
　　“天……”萧清晓诧异不已，却也起了好奇心，干脆侧身站到一旁斜看着他们两人道：“那好，我今儿倒要看看你们俩怎么个以二顶八法。”
　　萧御笑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就走进澹云殿了。
　　八宝还真是奴学主样，如今不跟她萧清晓请安就算了，还也跟着笑看了她一眼，跟着走进屋里去了。
　　萧清晓无语，只好也进了澹云殿。

　　萧清晓这回是真长了见识了。
　　她从小养尊处优，对于打扫等这些粗活是没一个会的。所以她只能傻傻站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萧御利索的扫地、抹桌、规整之前的遗留的书籍。而八宝则仔细的跟在萧御后边擦地，然后准备放炭生火。
　　“萧……萧御……”萧清晓还是习惯了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反正她知道他不会介意：“你……你简直我见过的最神奇的少年了……”放眼整个帝都，不要说皇亲国戚了，就说名门望族，有哪家的公子会做这些？
　　萧御正在给书架上的一堆书籍弹灰，闻言无奈的笑了笑，看着萧清晓道：“有很多少年都会做这些，只是皇姐看不到而已。”
　　萧清晓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安安静静的看着萧御打扫，他的动作熟练，好像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萧清晓心中一震，忽然明白过来——这两年来，在皇陵，他也是如这样般自己打理着自己的生活吧？她心底微微有了丝心疼，忍不住走上前去拿起一块抹布开始帮他擦还没擦过的桌子。
　　“皇姐？”萧御一惊。
　　“好啦。我虽然不能像你们俩那么厉害，以一顶三的，但我好歹能以一顶半吧？”萧清晓一边说笑着，一边有些笨拙的擦桌子——嗯……这个跟擦茶盘还是有差别的。
　　“呵呵……”看着她边擦边皱眉，一副要抓耳挠腮却不合时宜的模样，萧御忍不住笑出声来：“皇姐，你不用那么急的。慢慢来。”
　　萧清晓羞红了脸，觉得自己是丢人丢大了——要么你就一直在一边摆架子嘛，要么你就好好干活嘛！你现在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白白让他看了笑话。
　　萧御见她一脸沮丧，便放下手上的鸡毛掸子，走到萧清晓身边接过她的抹布一边擦一边轻声说道：“皇姐，干活要用巧劲，顺着来就好擦多了。”
　　萧清晓有些怔忡，看着他帮她擦完了桌子，将抹布放回她手上，浅浅的一笑道：“多谢皇姐了。”
　　她微侧过头去看他，光线有些暗淡的屋内，他的笑却如淡然盛放的梅花，缓缓的开在她心间。
　　——萧御……
　　——你怎么可以这么好？你这么好，要我怎么放下我心中的执念？我是得不到，我认了。可是……这样的你让我放不下啊。我更放不下啊……
　　萧清晓深深的凝视着萧御，让他有些不明所以，她看到他眸子里的迷茫，就知道他对于自己隐秘的心事，是半分没有窥测到的。
　　苦笑了一下，她忽然用力的推开他，然后匆匆的跑出了澹云殿。
　　她不能，让她软弱的泪水落在他面前……

　　“哎？”八宝奇怪的看着萧清晓跑开的方向：“瑶锦公主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萧御也有些不解，可是却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看他的那一眼里淡淡的哀怨。
　　“唉。”他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殿下。”
　　“嗯？”
　　“瑶锦公主人是极好的。依八宝看，那边的人，除了太子，她是对殿下最好的了。”
　　“什么这边那边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说。”萧御无奈的看了八宝一眼，他还半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擦地。
　　“哎……好吧……那边的老大现在要叫皇上啦……”八宝话还没说完，萧御就准准的扔过来一块抹布，刚好落在八宝面前，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还胡说？”萧御挑眉。
　　“不说了不说了……”八宝忙不迭的点头，继续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