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最喜欢的穆之同学》李观妙

5、时光里的秘密（二）

　　07年伊始，距离穆之家中的事已过去数月，听穆之说，她母亲得到了将近40万的赔偿金，生活好转，也渐渐从悲痛中走出来。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然而，林渔却觉得穆之最近变得有些奇怪。

　　这件事的苗头得从“谢谢”两字说起。林渔才认识穆之那会儿，也就是高一，穆之是个干什么都会说“谢谢”两字的人。林渔帮穆之捡下橡皮，穆之会说谢谢，林渔帮穆之接杯热水，穆之会说谢谢，就连林渔拉凳子起身，让穆之方便出去上厕所，穆之都会说些谢谢。

　　林渔是个大条无比的人，觉得这些不都是小事吗？做什么要来来回回一句谢谢。于是，在两人非常熟稔后，林渔终于忍不住对穆之开口:“咱两这交情，不说谢谢行么？”

　　穆之讷讷，她说“谢谢”只是出于一种习惯，如果让对方心里不舒服，她自然会觉得抱歉。既然这样，那不说就是了，自此林渔帮她忙，她便弯起一双小鹿眼，用笑容还回去。林渔对此十分受用，桃花眼笑得比谁都漂亮。

　　这般不言而喻持续很长时间，直到高三圣诞过后，变得奇怪了。林渔帮穆之把讲台上的月考卷子拿下来，穆之竟然破天荒地来了句“谢谢啊”。

　　谢谢，谢谢ptsd了。林渔瞬间盯着穆之，小嘴努来努去，心道这是在说什么呢。穆之反应了一下，忙报以一个乖巧的笑容，林渔这才满意，心说小事小事。

　　然而她错了，穆之此人，外表纯良，心思却颇深。你以为她对你笑，是因为不小心说了“谢谢”吗？不是的。她对你笑，只是为了不想让你追问，怎么突然间又开始说谢谢了？这样以笑为退，以退为进，糊弄得你有一天惊觉，怎么满脑子又是“谢谢”了。

　　所以我是哪里做错了吗？林渔实在想不通。不仅想不通，也问不到答案。因为穆之会惊讶地说:“啊，有吗？我没反应过来，你当然没有做错什么啊。”

　　郁闷，实在是郁闷。

　　然而这种郁闷在十天的寒假过后被一件事情给打断了——林渔收到了一封特别的情书。

　　林渔这种乍看惊艳，再看更惊艳的大美女，自然是不缺追求对象和情书的。但为什么要说一封特别的情书呢？因为这封情书的撰写者是个女生。

　　女生给女生写情书，在那个时间节点，哪怕是见过些许世面的林渔，还是被震惊到了。

　　而她所谓的大老婆，二老婆拿着情书反复观看后，更是震惊无比。她们是彼此开玩笑的假老婆，可有人想做实打实的真媳妇。

　　并且这个女生，在当时的高三年级中，还十分有名。她叫连欣，她爸爸是当地税务局的副局长，很有势力，她本人则是留着棕色齐肩短发，带彩色耳钉，在一众穿着校服的土狗中，穿得比电视台上某些明星还要fashion。

　　这是不是就是你之前说的同性恋啊？林渔的大老婆乔敏和二老婆孙亚芝问道。

　　林渔犹豫着点头，说可能是吧。她之前陪父亲参加一个宴会，在中途去洗手间时，看见过一对男的在厕所门口接吻。她当时吓了一跳，回家就忍不住告诉她哥。她哥给她解释说这叫同性恋。什么叫同性恋呢？就是两个男的，或两个女的，谈恋爱，上床。

　　直白的解释一下子撞击了林渔的大脑。谈恋爱，她能理解。但是上床该怎么上呢？好奇心驱使林渔偷偷去网吧，用网吧的电脑进行搜索。前排的座位上，一个中学男生带着耳机沉醉地看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艳情a片。

　　“所以你会拒绝她吗？”乔敏和孙亚芝问林渔。

　　拒绝？为什么要拒绝呢。林渔被许多男孩子追求过，可她从来没有想过与他们谈恋爱。但今天，当一个漂亮又时尚的女生给她写追求信的时候，她忽然间就有了许多冲动。她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她就是想去试一式。至于爱不爱，其实无关紧要。

　　穆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是林渔答应后的好几天。

　　林渔看着穆之听完后无处安放的眼神，以为吓到了对方，忙安慰道: “其实就是正常的谈恋爱，只不过是两个女生而已。国外可以看见很多这样的情况，只是我们国家还比较少，你不要觉得害怕。”

　　穆之哪里是觉得害怕。“所以你真的已经答应了？”穆之追问。

　　“是啊，我觉得她长得挺漂亮，也很有个性，为什么不答应？”林渔回答。

　　彼时的她完全没有明白穆之在想什么，还以为对方和她另外两个朋友一样，在吃友谊的醋。于是赶忙拍拍对方的肩，亲昵笑道:“哎呀，没事的，不就是谈个恋爱吗？我还是会对你第一好的。”

　　穆之拂开她的手，沉默地低下头，什么都没有再说，拿起笔，继续去解那道老师说的，最难的函数题。

　　其实那道题不难，有答案的题都不难。没有答案的，才是难题。

　　林渔觉得在自己谈恋爱后，穆之离自己更疏远了。这次的疏远，是连谢谢都不再说。

　　她的朋友告诉她，这叫避嫌。毕竟她是在和女生谈恋爱，哪能同时和另一个女生这样交好。林渔辩解说不一样啊，一个是我女朋友，一个是我乖女儿，我对我的女儿好，有什么需要避嫌，有什么不能接受呢？

　　这下，连朋友们都无语。她们其实很想指着林渔质问: 你的那个“乖女儿”，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但是她们不敢说，因为林渔会翻脸。林渔，平常多么大方的一个人，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她就是会翻脸。

　　是不是她真的不该谈恋爱？林渔想。毕竟谈恋爱也没有她想的那样刺激和开心。她和那个叫连欣的女生，每天除了聊一点时尚单品，其他的什么话题也没有。那个女生似乎很喜欢看一些外国名著，可是这对林渔来说，简直就是天书。她不想跟任何人去探讨什么安妮·李斯特，或者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她更不想去聊什么天马行空的艺术，她就是老师口中典型的除了长得漂亮，脑袋空空的那种人。

　　可为什么不能做这样一个人？或者说哪怕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旁人为什么要居高临下地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她？用可怜的目光瞧她一眼后，又为什么要问，可以和你上床吗？

　　原来和空有漂亮的人没差嘛。

　　林渔开口拒绝，对方便笑起来，抱住她，轻拍她的背，说没事的，我等你准备好。

　　林渔话到嘴边的分手就又咽了回去。她们才谈十天不到，上床不妥当，分手也不太给面子。

　　林渔想和穆之交流这个问题，穆之连数学题都能翻来覆去地给她讲上十遍。她以为穆之既然是避嫌，肯定不会很生气的。可是当她开口问关于恋爱的事情时，穆之却板着脸道:“自习课能不能别说话？能不能好好做题？”

　　这句话像根刺一样，瞬间扎进林渔的心里。林渔想，她难道欠穆之的吗？她难道对穆之还不够好吗？穆之，这是什么态度？她不过就是问一问而已，至于这么凶吗？林渔越想越气，几乎就要拍桌子，指名道姓地质问。但穆之趴在桌子上，剧烈地咳起来。

　　大概是从前冬天落下的毛病，天冷了，气急了就咳。穆之脸都咳红了，整个教室都是她的咳嗽声。林渔忙起身，跟着穆之快步走到教室外的走廊上。

　　咳嗽在料峭的寒夜里显得不安又局促。林渔皱着眉，一抬手，脑袋脸颊滚烫，在发烧。

　　穆之很怕生病，尤其是高三下学期。哪怕所有人都觉得她聪明，不学也会，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一个好成绩，她在人前人后付出过多少努力。

　　“去医院。”林渔抚着穆之的背，着急地帮她顺气。

　　“不去，待会儿周老师要过来上课。”穆之拒绝，拂开林渔的手，微喘了口气，就又走进教室。

　　林渔很少这样看穆之的背影。可是原来每一次看，都是穆之最要强的时候。

　　她这才惊觉，她嘴上说的对穆之第一好，可是谈恋爱之后还是疏忽了。她没有再在晚自习结束之后留下来陪穆之做题，也没有陪穆之走那回宿舍的、长长的、没有路灯的路。

　　穆之在数学课上到一半时，还是没有忍住，趴在了桌子上。林渔眼尖地立马举手，把穆之扶出去。

　　穆之没有拒绝。她知道，其实本来就不是林渔的问题。林渔就是那样的人，她想谈恋爱，所以去谈恋爱，她想对你好，所以对你好。你非要去追问个为什么？谁才是多想的那个人呢？

　　多想到做卷子竟然还发烧。

　　医院离学校远。穆之没有去那里，而是去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诊所。她说希望退烧能退得快一点，她不想耽搁太多时间。医生了解，说可以拨火罐，外加抽时间过来输液。

　　林渔站在一旁，看着医生拿着针一下又一下地扎在穆之的后颈上，然后又用罐头似的东西覆贴上去。穆知的眼泪几乎当场被针扎出来，但除了那不可控制的一下，后面只是紧紧抓着林渔的手。不吭声，也不说疼。

　　林渔便想起了那天双眼和脸颊凹下去的穆之。她心说，穆之其实你可以哭的呀。可她又比任何人都知晓，穆之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加要强。

　　而这才是完整的穆之，不是同学录中的小白兔，也不是棉花糖。是苦的。

　　林渔跟女朋友连欣分手，是在一次午餐时间。当时她正在和穆之一起吃粥，发烧期间的人，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连欣坐到林渔身边的空位上，望了望穆之，又转头凝视林渔，把细碎的刘海往上掀起，扬眉道: “这就是你的那个乖女儿。”

　　“是啊，怎么啦？”林渔低头喝一口粥，抬头也望着对方。

　　穆之从头到尾没看两人一眼，端起餐盘打算离开。

　　连欣瞥见，叹口气，便扶着眉梢笑了: “上次让你跟我一起吃素，你都不吃，说一定要顿顿有肉，今天倒是上赶着陪人喝粥。”

　　“乖女儿，的确是不一样。”

　　话里话外的讥诮，林渔再傻也听得出来，几乎是当场摔脸。她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她也不在乎。她本来就是个没什么规矩的人。但是说穆之算什么？连欣你以为你算什么？

　　“当然不一样，”林渔发狠笑的时候，是很凶的，“你看不惯的话，分手就好了。”

　　两人就这样谈了15天，然后分了手。

　　穆之很难说自己心里没有愧疚，她觉得自己在这分手的原因中，至少占了80%。林渔却笑了，说不是的。她分手的原因，是因为不懂什么李斯特，也不想和人上床。

　　“你懂李斯特吗？”林渔问穆之。

　　穆之摇头。

　　“那你，想和人……”林渔头脑发热，预备开一个荤话玩笑，臊一臊面皮尚薄的姑娘，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穆之捂住嘴巴，恼怒道，“林渔，你谈恋爱都学了什么啊！”

　　学了同性恋，学了翻墙看片，学了和人接吻，学了两个女生之间如何高潮迭起……学了所有不该学的。

　　可是好奇怪，穆之，我看着你，没有丝毫关于这些的冲动。我看着你，只要你笑起来，我会觉得比上面种种都痛快与快活。

　　于是这算什么呢？
　　我亲爱的乖女儿。亲爱的穆之同学。

　　勤奋的我，下章现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