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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七回 金不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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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知道怀卿下落的人是……”
“是我。”春萝点着自己秀气的鼻尖,嬉皮笑脸。
“那煽动百姓去崔府要人的人是……”
“还是我。”春萝呷了一口茶,稳稳地放下了手中的兔毫盏。
贺兰怀卿一时语焉,联系到之前春萝对他身世透出的言辞,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在这个风姿绰约的美女面前几乎没有什么秘密,隐隐的一丝寒意顺着后脊梁慢慢蔓延到全身。
春萝见他不说话了,不用使读心术,也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于是不紧不慢道:“让长孙女公子出面,不过是为了让崔元傅不敢太嚣张,毕竟有人看到了你人在崔府,长孙商社又关乎而今南疆前线的战事成败,他就是想寻长孙女公子的麻烦,也得斟酌斟酌。不过,我们之后为他在百姓面前辟谣解围,他也不好再追究我们。但是,恐怕先生你在这里呆不得了,夜长梦多。”
云芝为两人添好了茶水,这才放下手中的公道杯:“可是京城这里的疫病蔓延得很厉害,贺兰先生一走,怕是单凭惠民署那帮人,应付不来。”
“这次能全身而退不代表下次还能这么幸运。”春萝抬眼扫了一下贺兰怀卿沉峻的面容,“先生,轻重利害,我想你在崔府呆了几天,应该都知道了吧。”
贺兰怀卿不肖春萝多做解释,自然心知肚明她的所指,定了定呼吸道:“看来,怀卿非走不可了。”
云芝张了张嘴,想要问原因,却又在看到两人都一脸沉峻的神情后,放弃了执著。凭借自己的直觉,她隐约猜到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恩怨纠葛,而是有着什么不可说的机密,这个机密对于自己而言,知道的越多,麻烦越大。既然如此,毋宁不要卷入其中,省的平添烦恼。不过,如今京畿周围的疫病愈发严重,她可以深居简出,但是商社运转,百姓生计,总不能不顾。想到这里,她禁不住蹙了蹙眉。
贺兰怀卿分明瞧见了,却没有出言宽慰,只是淡淡道:“夜长梦多,明日一早我就离开京师,免得给女公子再惹来麻烦。”
“先生打算去哪里?”云芝见他心意已决,不便再出言谏阻。
“先离开京师,再说吧。”
“我看,你还是直接去长沙郡吧。”春萝不加掩饰。
“为何?长沙郡如今战火四起,怕是不安全。”云芝疑惑不解。
春萝笑道:“对于一个医者而言,救疫病与救伤患,有什么差别么?况且,风向要变,我看,京师的疫病也不会蔓延多久,倒是长沙郡……”
贺兰怀卿点点头:“也好。”
“先生决定了?”云芝再一次向他确定。
“嗯。就去长沙郡。”贺兰怀卿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怀卿先去准备行李,劳烦长孙女公子为在下备一匹耐劳的良驹,日后返京归还。”
“一匹马而已,先生不必太客气。”
贺兰怀卿步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春萝道:“春萝姑娘说自己只会唱唱跳跳,怀卿以为,姑娘妄自菲薄了。”
春萝抿唇浅笑,并不答话,生生将云芝瞧得一头雾水。
云芝怎么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呢。
京师的疫病与未来南疆的疫病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她煞费苦心地将贺兰怀卿救出来,虽说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让小棠和杜羲和多个共御外辱的帮手,但更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南疆的战事接下来会有很大的转折。这份转折关系着文曲星的归位,关系着小棠能不能顺利将功赎罪,关系着所有人的因果轮回,还有无数人的性命。
“怜悯苍生?”她想了想,下意识地偷笑,“我怕还没那么伟大吧。不过……”她伸手揉了揉有些肿痛的肩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不变作雪貂爬墙头了,午晌为了引云芝进院子,她从墙头越过,掉进了月季丛里,被月季花的刺儿扎得死去活来。
“以后,一定要寻个借口,把那堆月季拔光光!”她泄愤似的哼了哼。
转来一日,天刚蒙蒙亮,贺兰怀卿已经准备停当,由玉素牵马坠蹬的翻身上了马背。这马儿矫健温驯,周身乌亮如漆,只有四个蹄子粉着白色,瞧上去很是衬出贺兰怀卿清冷的风骨。
春萝笑道:“女公子真是用心,挑个马都那么妥帖。”
云芝伸手紧了紧马儿的笼头,摸了摸马脖子:“贺兰先生的风骨,寻个相配的也难啊。”
“你是说人,还是说马儿?”春萝没正形的调侃。
云芝扑哧一声笑出来:“当然是说马咯。人嘛,由不得我们说,先生心里有念想。”
贺兰怀卿听闻她俩的调侃,清冷的神情瞬间转了转,眼神往远处放了一放,复有收回来,顺手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来:“女公子,这是我连夜写的药方,各个症状都详细写了对应的处置方法,应该够用了。”
云芝有些意外,伸手接了来,拆看细看。但见雪白的纸面上密密麻麻用工整的小楷录了几十个方药,还有病症处理方法,从头至尾,都是严谨较真,丝毫没有怠慢。于是,感慨道:“这么些方子,先生怕是一夜没睡赶出来的吧?”
贺兰怀卿云淡风轻的笑笑:“无妨。还有份肘后方,不知丢哪儿去了。回头女公子再差人去荐福寺找找,大概落在那里了。那个也有用。”
云芝点点头,向他一礼:“多谢先生心系百姓。时候不早了,先生路上多多保重。”
贺兰怀卿执辔还礼:“长孙女公子,春萝姑娘,珍重。”
“好。”
贺兰怀卿从京师马不停蹄启程的同时,小棠和杜羲和正在为两人自己的生计忙碌着。
离开京城之际,因为走到匆忙,身上携带的盘缠并没有多少。赖是春萝乘着杜羲和昏睡之时,用缩地术送了他们一程,直接让他们到了长沙郡的辖地,可是,身上所带的银两没隔多久便使用殆尽了。为了能不至于饿死半路,小棠决定靠行医来换盘缠或饭食继续往目的地行进,反正药草烂在山上也没人要,对于她而言,除了费点体力之外,成本低廉到忽略不计。
杜羲和不通医理,虽然有些知觉了,可右手的伤势仍旧未见多少起色。小棠本欲留他在船上休息养伤,他却担心小棠人生地不熟的出什么意外,坚持要陪着小棠一起走街串巷去行医。只因他跟着,小棠也不便施法节省走路的气力,唯有带着他,背上药箱一步一个脚印地爬。
眼下里,杜羲和身着粗布麻衫,坐在小凳子上,左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棠给一个躺在榻上面黄肌瘦的秀才诊脉。
小棠侧身向里,在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一个侧脸。她正垂着眸子,聚精会神地察看询问着病人的病情,一点细节也不曾放过。她专心致志地样子,眉宇之间透出的宁静祥和,与平时风风火火的小丫头做派判若两人,让他忍不住心头一动。他这里偷偷望着小棠的侧影出神,那里秀才娘子忧心忡忡的絮叨着:“自从去年冬月那场大火之后,我家官人就一直这样茶饭不思,抑郁难当,开了春之后,瞧了几个大夫也不见好转……这街坊四邻都全劝他想开一些,他却是说什么也听不进去……”
小棠并不急于答话,只是缓缓抽回了诊脉的手,站起身来。
秀才娘子见她起身,料是问诊罢了,慌忙追问:“姑娘可有良策?”
小棠收起了诊脉的小枕头,步履轻松地踱到杜羲和面前,将手里地东西递给杜羲和,嘴里却在答秀才娘子的话:“哦,没什么大不了,去年冬月到现在,差不多快七个多月了吧?再过两个月大约就……”
秀才咳了两声道:“就怎样?”
秀才娘子紧走两步,压低了声音道:“难道已经没法治了?”
小棠亮开了嗓门,大条地摆了摆手:“再有两个月,等生了就好了。”
“生了?”秀才夫妻俩,连带杜羲和,三个人异口同声。
“是啊!”小棠非常笃定的点点头,“他只是有身孕了,再过两个月,等孩子生下来,就好啦。你们过虑了,不是什么重病,等……”
话没说完,就听见脑后一阵疾风袭来,没等小棠反应过来,便被秀才的枕头飞个正着。秀才捂着胸口,哆嗦着声音破口大骂:“混帐!你见过男人怀孕的吗?你个骗子!”
小棠揉揉被丢疼的后脑勺,继续嬉皮笑脸:“唉哟哟!你害什么羞嘛!”
“我……”秀才气结,“你……你给我出去!”
“我行医多年,从来没失手过。怀孕这种小事情,又怎么可能看错呢!你们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小棠慢条斯理地从已经呆若木鸡的杜羲和手中夺过药箱,把自己的宝贝全部收进去安置好,这才向着秀才和秀才娘子一礼:“你们若是不信,两个月后,我亲自来接生,倘若有误,任凭你们处置……”
秀才娘子气得俏脸通红,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走吧。”小棠丢了个眼色给杜羲和,自顾自先出来门。
秀才羞愤交加,指着秀才娘子吼道:“你请的这是什么大夫?是耍猴的吗?啊?”
杜羲和彻底僵在了原地,完全摸不着头脑。
“小六!走啦!”小棠站在院子里大喊了一声,“回去捉鱼吃晚饭啦!”
话音方落,就看见杜羲和飞似的从屋里跑出来,紧跟在后面的,是秀才娘子的笤帚疙瘩,还有飞出来的簸箕,以及刚才还憨态可掬此时凶神恶煞的大黑狗。
“快跑啊——”杜羲和欲哭无泪,一把拖住小棠狂奔逃命。
两人一路狂奔回船边,慌手慌脚解开摔在河边柳树上的绳索,小棠奋起一竹篙将小船撑离河岸,这才免除了大黑狗跳上小船进一步撕扯的悲剧。
大黑狗在岸上汪汪大叫,叫得杜羲和心惊肉跳。
小棠倒是悠然自得,一边将船往河对岸撑去,一边冲着大黑狗做鬼脸,满是挑衅的口吻道:“叫什么叫!有本事你游过来!”
“你够了你!”杜羲和欲哭无泪,“我真是服了你了!能诊出男人怀孕,天底下还有比你更混帐的庸医吗?拜托!我还想多活两年!你不会看,就老实说,何必这样!你看看!你看看!”
小棠居然毫无气恼反省之意,朝着他吐了吐舌头,抿然一笑:“晚上烤鱼吃吧?”
“哼!”杜羲和把脸扭过去。
“那炖鱼汤?”小棠难得的死乞白赖的引他说话。
“不吃,气饱了!”杜羲和撇撇嘴,抱着药箱爬进舱里去了。
小棠见他恼了,倒不急着去哄他,有条不紊地将船靠到对岸的柳树边,跳下地来,揽过绳子系好船,忙起晚饭来。摸鱼抓虾,再拾蘑菇挖山笋,小不经意的,天色已经黑了。一切收拾停当,饭菜的香味飘起来的时候,已经满天星星了。可是,杜羲和依旧没有下来吃饭的意思,也不知道猫在船上做什么。
小棠洗干净手,跳上小船,撩开船篷的帘子唤他:“喂!六公子,你要不要这么三邀四请的摆架子呀?”
船篷里一片漆黑,安静的好像没有人一般。
难道出去了?
小棠伸出手往榻上去摸,就听见杜羲和闷闷的声音:“干嘛?”
“我以为你出去了。”小棠收回了手,“不舒服么?”
“没有。”杜羲和应了一声,坐起身来。
“那你也不下来。饭好了,都喊你好几声了。”小棠咕哝道,“在想什么呢?”
杜羲和没有答话,摸着黑先爬出了船篷,又回手去拉她:“下去吧。”
两个人围着篝火并肩坐在一处啃香喷喷的烤鱼,一旁炖着的鲜虾蘑菇汤里散出散散的薄荷草的味道,红红的篝火在这微微有些凉意的山风里,给了两人一身暖意融融。
沉默了许久,杜羲和突然开口道:“你还是别去行医了。”
“我不行医,难道饿死?”小棠白了他一眼。
“你看点小病还勉强凑合,今天这种病,你纯粹就是自己给自己惹麻烦。”杜羲和嚼着鱼肉很是认真的表情,“说你悬壶济世,那是吹牛。我觉得,今天那个秀才说的很对,你就是一个耍猴的。”
小棠一口蘑菇汤差点喷出来,作色怒道:“你不懂不要乱说话好不好。”
“拜托,哪有男人会怀孕的?这是当大夫的起码的常识好不好?”杜羲和齿冷,“不对,应该说,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你懂什么?”小棠娇俏的下巴往出一递,轻哼一声,“两个月后,你就知道了。治乱世须用重典。”
“好重的典!男女都不分了!”杜羲和对她的用词哭笑不得,“你还是别抛头露面去丢人了。”
“那我们等着饿死不成。”
“不是有我么?”
“有你?”小棠好笑,“你能做什么?赌钱?”
“瞎说!”杜羲和提高了嗓门,上赶着为自己洗刷清白,“我早就金盆洗手了!”
“那你拿什么挣饭钱?”
“反正,你不用管,明儿开始,我养你吧。”杜羲和笑得眸儿弯弯。
小棠先是心上一暖,继而觉得他是在油嘴滑舌的讨好自己,于是故作吊儿郎当的嘿嘿一笑,挑眉道:“什么都没有,你卖身养我?”
杜羲和刚要发作,蓦地又换了副媚颜相侍的嘴脸:“小的卖身,姑娘要么?”
小棠控制不住,刚喝的一口汤飙了他一脸,当即笑翻在地。
她只当他不过是一时起意,说来玩玩的,不想,一早上去山上采野果充饥,回到船边,正看见他用左手攥着一根树枝,蹲在河边的沙地上吃力地划着什么。
她抱着果子跑到近前,发现他的面前歪七扭八的布满了字:“你……你在做什么?”
他抬起头来,用右臂的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既然右手不能写字,左手得学着写才行啊,不然,怎么开学馆教蒙童养活你?”
“你……你要开学馆授课?”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开什么玩笑?就你一赌……”
“我赌钱是不假啊,可是赌钱跟读书从来没有妨碍啊。”他继续低头认真的在沙地上划着,“难道我真好意思让你养?回头你帮我去集市买几本开蒙用的书还有笔墨什么的来就好,不用新的,旧的也成。我先温两天课,然后就去村里碰碰运气。”
大约是听见小棠没有应声,他回头来看她:“去买个书就成,先别行医了,饭么……凑合凑合烤鱼什么的,这都成!好么?”
“你是说真的么?”小棠傻在了原地。
“当然。我是男人呐!”他微微然一笑,笑得如同阴云散尽阳光灿烂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