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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五回 故梦 ...

  •   贺兰怀卿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崔元傅面前,与他咫尺相望,薄唇轻启:“崔大人,草民可以走了么?”
      崔元傅定了定神,带着浑浊的笑意回复道:“犬子开罪于贺兰先生,先生总得给老夫一个谢罪的机会吧?”
      贺兰怀卿知道他这话不过是个托辞,归根结底,到了崔府便再难出去:“看来,草民只能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了。”
      “蒙先生不弃,愿意在敝府盘桓数日,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数日?崔大人该给个明确的时间才是,荐福寺那边义诊总不能没人坐镇吧?”
      崔元傅一捋垂髯:“有惠民署的人在,先生大可放心。”
      “如此,草民再要推脱,怕是不识抬举了。”贺兰怀卿长叹一声,定定去看崔元傅。
      崔元傅默然点头。
      看着贺兰怀卿一袭灰色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崔元傅半晌没能移动步子。在崔元傅的眼睛里,透过那灰色的背影,往事历历在目。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先帝自一方刺史起家,浴血沙场逾十年,经几番生死考验,方才建立了如今的大梁王朝。可也因为长年的风餐露宿,先帝的龙体在即位后一直病痛不断,以致晚年不得已缠绵病榻。虽然每日由重臣进谒请示政务,但长期的不朝,使得他的性情愈发的焦躁古怪,喜怒无常。这份喜怒无常时不时牵连到大臣们的身家性命,动辄杀机并起,株连甚广。起先有皇太子协助理政,皇太子又仁厚之君,偶尔还能劝谏先帝,挽救不少大臣的灭顶之灾。无奈,皇太子享寿太短,一次主持狩猎大典时坠马受伤,不久驾鹤西游。先帝眼看着亲手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先自己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彼时,皇太子未及大婚,膝下无子,储君之位顿时空缺了出来。
      就此开始,先帝向着多疑残忍的道路愈走愈远,满朝文武对此噤若寒蝉,终日陷入恐慌之中。那时的崔元傅初涉官场不久,与后晋新秀杜时绅尚在六部当职。前辈们都在如履薄冰,何况是他们。但就是这样陪着小心,依然在劫难逃。
      他所在的刑部因为处理一件功臣谋反大案时量刑在先帝看来过轻,先帝震怒无比,认定了刑部上下有包庇之嫌,下令彻查严惩。刑部诸员眼看无一幸免就要奔鬼门关去了,不料旨意在最后一刻改了初衷,只令全体戴罪重审谋反大案。
      事后,他听到传言说,先帝临阵改主意,饶他们死罪是基于一个人冒死谏阻。这个死谏的人是一个名叫贺兰瑢的医女。据说她毫不畏惧先帝的雷霆之怒,借给先帝问诊之际,巧言婉转的进行了谏阻。奇怪的是,先帝居然一改常态,欣然接受了她的谏言。
      这件事情发生后不久,贺兰瑢便受到先帝青睐,以太医院司医女史的特设官职行走于先帝身边,红极一时,就连后宫嫔妃亦未有恩宠相当者。她除了照应先帝起居医药之外,仍旧不忘时时谏阻先帝勿要屠戮无辜。值得玩味的是,先帝非但不恼,反而更加宠信。
      可是,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是随便讲讲的,就在外界传闻她已蒙先帝临幸,即将进封之时,先帝却以矫诏与下臣私相受授的罪名下旨关入刑部大牢,旋即命刑部以牵机药赐死。
      赐死的当天,作为刑部主事之一,崔元傅也被派去了现场,见到了贺兰瑢最后一面。
      她虽身在囹圉,粗衣麻布仍不掩国色,干净整齐,举止得宜。在跪听完旨意之后,她冷静的让在场所有的人感到意外。没有争辩,没有控诉,甚至没有流泪。她缓缓起身的时候,稳重的一如既往,只在伸手端起牵机药酒的时候,抬起独一无二的灰色瞳子仔细看遍了在场所有的人。那眼神冷冽而倨傲,无谓而淡漠,似刻意又似无意,令人印象深刻至极。
      她终是将酒一饮而尽,死在了众人的面前,被历史的尘埃掩埋。
      先帝临终念起旧情,遗言将她重新改葬到显陵,想要她继续陪伴自己。蹊跷的是,先帝入葬后,官员前往贺兰瑢的墓地开棺重殓,却没找到她的遗体,薄棺之中只有陪葬的几件旧衣物。贺兰瑢就这样成了高祖朝的一个谜题。
      当今天子继位之后,励精图志,国势渐强,众臣们忙于各自的政务,对于这件往事早已抛诸脑后。直至最近有杜时绅府上的线人回报说,神医贺兰怀卿身携蟠龙佩现身京师,出入魏王府,他才出于多年来的敏感,关注起贺兰怀卿的一举一动来。原只是将信将疑,而今却在直面当事人的那一刻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贺兰怀卿与当年的贺兰瑢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不敢大张旗鼓的去彻查其中的隐秘,是因为他的业师曾经阻止过他当年调查贺兰瑢遗体失踪案,且隐约开示他贺兰瑢的事情与当今天子的皇位之争有关。投鼠忌器,他不敢不小心,只让人远远监视,不敢打草惊蛇。不料,自己的宝贝儿子居然误打误撞,打乱了他全盘计划,直接把人绑回了家来。如此一来,他也只能将错就错,见招拆招了。至少在当今天子搬师之前,不能让贺兰怀卿再抛头露面,以免节外生枝。
      当然,这只是他的想法,在荐福寺外忙到恨不得多长几双手的长孙芸芝可不这样想。
      贺兰怀卿已经失踪三天了,突然的没有征兆的消失,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信奉救死扶伤,大医精诚的医者怎会丢下一众病患不告而别呢?
      先是白小棠失踪,然后贺兰怀卿也不知去向,他们积累下的病患每天把荐福寺的门槛都快踏破了。一开始寻些附近的良医,加上惠民署的医官,倒也能应付。只是这疫病正在迅速蔓延,病患从周围各地蜂涌而至,医官的人手顿时捉襟见肘。
      她也曾差人四处寻找贺兰怀卿的踪迹,甚至几次亲自登门去魏王府请监国理政的魏王澍帮助打听贺兰怀卿的下落,无奈一无所获。魏王澍埋首政务,日理万机,几番派人打探,俱是无功而返。
      南疆的战事,中原的瘟疫,这真是个多事之秋。
      芸芝叹了口气,继续理着这些天积累下的账目。药材的开销很是庞大,附近的几个药仓的药都已告罄。其他各处往京城运输还需不少时日,眼下要应付燃眉之极,唯有组织人手去附近的山里采药。以前芸芝总觉得自家商社人手多得是,现下却第一次觉得人手少的怕人。
      她刚写了两笔,就听见了一串熟悉的脚步声,抬头果然看见玉素一脸沮丧的进得门来:“公子,出事了…”
      “怎么了?”她多年的经历使得她可以冷静的应变。
      玉素苦了脸道:“从南边来的运药材的船被劫了。”
      “哪一路的神仙?”她勾了勾唇角,“不认得长孙商号的名号?”
      “南疆那些暴民穷凶极恶了,那管你那么多。”玉素嘟囔了一句。
      “人没事吧?”她顺了下呼吸,“以后改道绕开长沙郡走好了。”
      “可有些药材只有长沙郡有呀……”玉素一边拾起墨块磨墨,一边犯难,“这要怎么好呢?”
      “礼从宜,使从俗。”她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玉素,“让他们用当地人做事,或许会好些。”
      玉素豁然开朗,愁云尽散:“我这就去办。”
      玉素这边移步要走,云芝叫住她:“等等,贺兰先生的行踪可有回报?”
      玉素叹了口气:“还没有,不过,有传闻说,贺兰先生曾经在街上与人发生冲突,被人带走了。”
      “与人发生冲突?”云芝弯月眉儿轻蹙,“他性子那么随和,能与谁发生冲突?”
      玉素犹豫了一下,附耳轻声道:“听说是崔家公子。”
      云芝一愣,星眸宛转:“当真?可有证据?”
      玉素摊了摊手:“若有便好了。”
      “公子!”两人一时冷场,还没等再开口,就听身后传来管家的声音。
      玉素和云芝循声回头,正瞧见管家急匆匆前来的身影,以及他手中紧紧攥着的一个信封。
      “出了什么事?”云芝搁下手中的毛笔淡淡道。
      管家匀了口呼吸:“公子,方才有一个小姑娘送来封信,说是有人让交公子亲启。”
      云芝伸手接了来:“是这个?”说着,低头便拆。
      玉素留了个心眼儿: “公子慢来,还是奴婢来拆。”
      云芝想了想,扔给了玉素。
      玉素熟练的拆开信封,取出了其中的信笺:“给……”
      云芝低头浏览信的内容,刚看了两个字,就听见玉素很惊愕的叫声:“这不是贺兰先生的东西么!”
      果不其然,玉素自信封中抽出了一本锦面的袖珍小手札,小手札的锦面上赫然书者三个字“肘后方”,不用仔细辨认就可以看出来正是出自贺兰怀卿之手。
      管家沉稳冷静:“公子,信上说了什么?”
      云芝定了定神,视线并没有离开纸面:“约我午后东市的醉茗轩见面,有要事相告。”
      “是谁?”玉素探头过去看。
      云芝摇摇头:“没落款。”
      管家沉了呼吸,斟酌了再三:“此人不敢落款,其间必有蹊跷。公子还是别去了。若不放心,老奴去便是。”
      “还是奴婢去吧。”玉素认定了是鸿门宴,护主心切。
      云芝紧抿了一下嘴唇,想是下定了决心:“既然贺兰先生随身的东西由这人掌控,可见,这人必然知道贺兰先生的下落。也有可能,贺兰先生就在他的手中。若是不去,只怕会对先生不利。玉素,你陪我去一趟就可。”
      管家不无担心:“公子还是谨慎点,多带几个人。”
      云芝微微然笑了笑:“醉茗轩在东市那么热闹的地方,就算要打也铺不开阵仗。况且,东市一半的商号都是长孙家的,谁会那么傻,跑到东市找不自在。”
      玉素点点头:“公子说的也是。不过,加点小心为好。”
      云芝没说话,只是丢了个眼色给管家,示意他着手去办。
      话说东市这边,春萝临着醉茗轩的窗口,正用细白的手指拈着块芙蓉糕往嘴里送。桌上清香怡人的茶香,让她有些许的陶醉。她眯着眼睛,将视线若有若无地投向窗外繁华的街景,俯瞰着整个东市的热闹人潮。口中芙蓉糕的绵软甘甜突然间有些腻,她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青瓷盘子,发觉刚才还慢慢的盘子现下已然空空如也。不知不觉的,她居然吃了那么多芙蓉糕。
      “怎么还不来?”她嘟囔了一声,不悦的挑了挑眉,侧过脸叫道,“小二!”
      跑堂的小二听到招呼,搭着块手巾屁颠颠地到了她面前:“客官有什么需要?”
      她放下了手中还剩大板块的芙蓉糕,点了点盘子:“嗯……换一盘蜜饯来。”
      “好。”
      “要酸的,甘草浸的。”
      “好。”小二应了一声,麻溜地往厨房去了。他身影恍过楼梯的时候,春萝分明用余光瞥到了一个英气皎皎的姑娘的侧影。
      醉茗轩的二楼都是雅间,此刻正是刚刚用完午饭的时间,来品茗的客人并不太多。春萝不用算也知道,她要等的人来了。
      长孙云芝跨上最后一层台阶,举目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掠过各个雅座前品茗的人等,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春萝的身上。
      春萝优雅地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笑盈盈道:“是长孙女公子吧?”
      云芝提步迎了过去,与此同时揣测着她将要说的话,揣测着她的身份:“不错。”
      “奴家唤作春萝。”春萝缓缓抬头,杏目流转着妩媚的光影,“你坐。”
      云芝整了整衣服,脱了脚上的重台履,跪坐在了春萝的茶几对面,与春萝隔着茶几相望:“幸会。”
      玉素侧随侍一旁,偷偷打量了云芝一下,小心翼翼地倾身附耳对云芝道:“公子,她就是那个轰动洛阳一时的天山一枝花。”
      不等云芝开口,坐在对面的春萝先笑起来:“玉素姑娘果然好记性。”
      玉素一怔:“你如何知晓我的名字?”
      春萝并不接腔,只笑着对云芝道:“荐福寺少了贺兰怀卿,女公子压力倍增吧?”
      云芝不动声色,只看着她,等着她自己把要说的话说出来。
      春萝似是对此了如指掌,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女公子想知道贺兰怀卿的下落吧?”
      云芝点了点头:“春萝姑娘约本公子出来,难道不是为了告诉本公子贺兰怀卿的下落么?”
      春萝勾着手指轻轻一抹唇角的一滴茶汤,双眸忽闪了一下:“自然。他现在人在右仆射府中,被右仆射大人软禁,出不了房门半步。”
      云芝眉头皱了皱:“姑娘有证据?”
      春萝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衣袖:“不是在你那里么?”
      “你说肘后方?”
      “是啊,贺兰怀卿的肘后方从来不离身。”
      “可本公子怎么知道,你给的肘后方是否得自崔府?”云芝依旧不曾放松警惕,“或者,你本来就是崔府的人。”
      春萝嘻嘻笑道:“ 女公子抬举奴家了。”说罢,一伸手,从宽大的袖笼里抱出了一只毛茸茸的雪貂来。
      “这是……”玉素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崔元傅第四房小妾的爱宠。”春萝仔细摸了摸雪貂,理了理它的毛,“云芝公子应该认得,这雪貂还是从你们长孙家的金器铺面讨的,叫做云貂。可对?”
      云芝看着在春萝怀里撒娇的雪貂,恍惚觉得自己如身置梦境:“这云貂的确……”
      “姑娘会法术?”玉素恍然大悟。
      春萝竖了一根手指轻轻摆了摆:“那倒不是。奴家只是在天山学了些驭兽的本领罢了。前几日,崔大人的小妾过生辰,请了奴家过府献艺。奴家回府后发现箱子里多了这么个小可爱,巧的是,它恰恰叼了贺兰怀卿的小手札。于是,奴家揣测,贺兰怀卿在崔府无疑。”
      云芝淡漠地听她说着原委,却不置可否,只在末了问道:“姑娘跟云芝说这些,到底想要云芝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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