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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回 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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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刑部大狱中身陷绝境的杜羲和不说,单表几个前往乱葬岗掩埋尸体的狱卒。
两个狱卒由许昭的副手领着,用个破席子拖着白小棠的尸体在杂草丛生的野地里乱走,其中一个已经面露疲态,汗津津的道:“刘大人,都走了这么远了,您赶紧选个地方,随便挖个坑埋了吧。”
被唤作刘大人的许昭副手打着灯笼照着前方的路,不紧不慢的搭腔:“这尸身上带着毒,要僻静的地方掩埋,否则要被过路的人接触到,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麻烦了。现在又是瘟疫四起的时候,我们还是辛苦点,小心为上。”
两个狱卒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能叹了口气作罢。
也不知走了多久,刘大人终于在一处茂密的竹林中站住了脚,用灯笼四下照了照,便招呼两个狱卒在他选中的地方挖起坑来。
两个狱卒你一锹我一镐的挥汗如雨,不多时就挖出个六七尺见方的深坑来,于是扑了扑沾满泥土的手,准备把白小棠丢进去完事。
刘大人突然惊叫一声:“什么人?”
两个狱卒登时一愣,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刀来。
就在两个狱卒拔出刀剑的同时,七八个黑黢黢的身影从竹影之中显露出来,他们的手中无一例外的紧握着弯刀。那弯刀闪着寒光,夺魄的杀气让两个狱卒和刘大人不寒而栗。
当中一个黑衣蒙面人挺身到了三人面前,看样子像是这些人中的首领,他嘿然一笑:“本来想在这里歇息一宿,明天宰个过路的肥羊,居然这三更半夜的就有人等不及了要送上门来。”
“爷爷我可是公门中人,你们这帮强盗胆敢乱来,小心爷爷我……”一个狱卒状着胆子骂道。
“爷爷你怎样?”黑衣人首领冷哼一声。
“我……”看着周围蠢蠢欲动的“贼人”,嘴狠了一半的狱卒赶紧噤了声。
“给我搜!”黑衣人首领甩了句话,几个喽啰立刻应命上前缴了两个狱卒的刀,上下其手的摸索起三个人身上的银钱来。
“当家的,这三只是瘪羊,没二两肉。”一个喽啰叫道,“干脆宰了得了!”
“哼!你个笨驴脑袋!”黑衣人首领骂了一句,“你没听他们是公门的人?既是公门的人,家里自然有些家底,先圈了,让他们家里人来赎人。”
“对啊对啊!当家的英明!”喽啰屁颠儿屁颠儿的恭维,一边招呼自己的弟兄,“来呀来呀,把他们绑走!”
一众人一拥而上,将三个人捆了个结结实实,三个人迫于敌众我寡,也不敢反抗,隐忍着被绑了下去。
黑衣人头领看着自己的手下前呼后拥的将三个人押了下去,这才一甩眼神给自己身边一直默不作神的贴身侍从:“还不快把人带回去,要是送的慢了,药性一过,别说是贺兰先生,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贴身侍从点了点头,弯腰扛起了死气沉沉的白小棠,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竹林中的一切,对于没了气息的白小棠而言,虚无的如同没有发生过。她禁闭着双眼,蒙昧的被人担在肩膀上,几经辗转仍没有醒过来的意思。这个状况一直持续到贺兰怀卿见到她的时候。
看着魏王府的婢女麻利地整好床榻,服侍没有知觉和呼吸的小棠平躺下来,贺兰怀卿一直保持着不变的坐姿,静静的擦拭着手中的银针。
倒是一旁站着的魏王澍先坐不住了:“贺兰先生,真的不要紧么?白姑娘的脸灰白的好像真的死了一样。”
贺兰怀卿抿唇一笑:“殿下放心,这只是假死,待草民略施几针,便可复苏。”
“如此,本王倒是要一观先生的回春妙术。”魏王澍期待中隐约夹杂着紧张的情绪。
贺兰怀卿才要答话,就听见敲门的声音,继而是管家低沉的话音:“主子,刘大人说,还有些详细的情形要跟主子禀报。时间太紧,天亮之前如果刘大人回不了刑部,怕要引得许昭怀疑的。”
“好吧。”魏王澍有那么一丝丝的扫兴,“本王这就去。这里就交给贺兰先生了。”
“殿下放心。”贺兰怀卿起身拱手一礼。
魏王澍带着贴身的侍从翩然而去,屋里只剩下两个婢女静候贺兰怀卿的吩咐,贺兰怀卿将手中细若发丝的银针在烛火之上烤了一烤,起身走到床榻之侧,安然坐下施针。
随着他手指的捻动,小棠原本灰白的脸色开始浮出红润,但仍然没有呼吸的征兆。
一个婢女心里很是不踏实,轻声问道:“她怎么还不醒?”
贺兰怀卿慢条斯理地又抽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烤着,嘴上吩咐道:“府上有麝香么?”
“自是有的,最常用不过了。”另一个婢女应道。
“麻烦姐姐去取一些来。”贺兰怀卿继续施针,头也不抬。
“要多少?”
“一钱足够。另外再烧点热水,等下要用。”
“好。我们这就去办。”两个婢女应声摇摆着裙角出了房门。
贺兰怀卿三针下去,小棠的手腕已经出现了微弱的脉搏,鼻底也游丝一般有了气息。直到这时,贺兰怀卿的眉头才淡淡一舒,微提嘴角,探出手去诊小棠的脉。
闭目静心感受了一会儿跳动的脉搏,贺兰怀卿不由得生出一丝诧异。
她的脉搏跳动异于常人,甚至可以说,如果常人像她这样的脉搏,必是紊乱分裂之症,生死只在朝夕。可是她却分明活得有声有色,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是她彻底看淡了生死,还是她根本就毫不知情?
贺兰怀卿的心底油然升起一丝怜惜的痛,忍不住伸手去抚她清秀的脸,细滑的肌肤,令他柔软的指腹如是眷恋着不愿离开。而她纷乱的发丝,垂下颤动的卷睫,俏挺的鼻子,微翕的唇,让他的心头不免一漾,神使鬼差的倾身过去。
近在咫尺,她却安谧的好像一个精致的娃娃,等着他去呵护,去宠溺。
贺兰怀卿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心跳也开始加速,凝望着这个纤弱的可人儿,他明知道自己现在的心如同一个登徒子,竟也无法自拔。居然就这样贸然地轻薄了下去,在她如花萼一般的唇上轻轻一吻。
他沉醉着,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在她的梦里宠溺她,却听见她喃喃的声音:“杜小六……你讨厌……”
这喃喃的六个字里满是女儿家的娇嗔,不加掩饰地向他述说着她的梦境。
他只觉得方才还炙热的唇余温渐褪,一点刺骨的寒意在他内心最柔弱的地方弥散开来,不得不悻悻地直起背来。
难道她的心里已经做了选择了么?难道他和杜羲和的赌局,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输得一败涂地么?
他沉默着小心地收起小棠身上的银针,坐回桌边整理自己的用具,将之前的一幕掩埋到心中最深的谷底,在无人可以到达的角落,舔舐无法言表的痛楚。
他的沉默并没有影响到躺在床榻上的小棠,她依旧在断断续续的含糊着呓语,一开始还能猜个八九分,之后已然是混乱了一片,不知所云。
“贺兰先生!”一个清亮的女声响了一起,蓦地打破了屋里的静谧。
贺兰怀卿抬头循声看去,微然一笑:“杜小姐。”
杜嫣儿捧着一盒麝香,抬脚跨进门来:“白姑娘怎样了?”
“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贺兰怀卿回顾了小棠一眼,如是道。
“那麝香……”杜嫣儿看了看手中的麝香。
“投在香炉里便是。”贺兰怀卿简单明了地揭开桌上小博山炉,示意杜嫣儿往里面投香料,“假死之后施针的人,元气多少有些虚弱,不够振奋,用麝香可以调动元气。”
“是这样。”杜嫣儿恍然笑道,于是腾出手尽数将麝香投进小博山炉中。
贺兰怀卿掩上炉盖,合上药箱,站起身来:“贺兰到底是男子,不便在此久坐。一会儿还请杜小姐吩咐下人,给白姑娘换身干净的衣衫。”
杜嫣儿敛衽一礼:“贺兰先生放心,这事交给我了。”
贺兰怀卿拱手还了一礼:“有劳了。贺兰先行一步。”
杜嫣儿还想说什么,贺兰怀卿三两步已经出得门去,却不知为何粗心大意到没有将门关上。只因唯恐夜风侵了小棠的身子,杜嫣儿提步上前去关门,手还没够到门板,右脚先踩到了什么东西,于是撩起襦裙一看,顿生蹊跷。
但见水绿色的裙裾之下,静静的躺着一枚温润的玉佩,昏暗的光线下,上面的纹路看不真切,不过精致的雕工依稀可辨。
“这是……”杜嫣儿弯腰拾了起来,用食指勾住丝绳细看,月眉儿经不住蹙在了一起,“这花纹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她正在出神,那个去烧热水的婢女恰好拎着水桶过来,见她堵在门口,于是轻唤:“杜小姐……”
“啊?”杜嫣儿回过神来,侧脸去看婢女。
婢女下意识地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愣了一下道:“殿下的东西怎么会在杜小姐这里……”
“你说这蟠龙佩是殿下的?”杜嫣儿将玉佩收在手心里亮给婢女看。
“是啊,奴婢自小在府里伺候殿下起居,殿下从小身上就一直带着这个蟠龙佩,听说是皇上御赐的。”婢女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殿下一向从不离身,怎么会在小姐这里?”
“刚才殿下来过这里么?”
“来过啊。”婢女点点头。
“我在门口捡到的,许是不小心丢了吧。”杜嫣儿想了想,心里踏实了好些,“麻烦姐姐你照顾白姑娘换洗衣服,我去前厅把蟠龙佩还给殿下。”
“好呀。”婢女一礼,“杜小姐慢走。”
杜嫣儿紧走慢赶地一路直奔前厅,刚转进前厅和后院的长廊,就看见魏王澍和贴身的福公公从前厅转出来,正往侧院去,连忙迎上去叫住:“殿下!”
魏王澍和福公公闻声回头,站定了脚步等杜嫣儿过来。
杜嫣儿带着小跑穿过长廊,一边道:“殿下,你掉了东西……”话音方落,顿时傻在了原地。
魏王澍的腰间正挂着一模一样的蟠龙佩,朱红色的穗子在夜风中飘摇着,显得如此真实。那么,她手里的蟠龙佩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掉东西了?”魏王澍被她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看的发毛,低头在自己身上一通翻找,狐疑道,“没有啊,没丢什么啊。”
杜嫣儿急忙将手中的蟠龙佩藏到宽大的袖子里,支吾着笑道:“那……大概是我眼花看错了……”
魏王澍轻扬嘴角,含笑步到杜嫣儿面前:“白姑娘可好些了?”
杜嫣儿点点头,因为刻意掩饰慌乱,点头的力度也大了好些:“方才经贺兰先生施针,已然没什么大碍了。臣妾请府上的侍女姐姐们照应着更衣。”她一边说着,一边盯着魏王澍腰间的蟠龙佩出神。
魏王澍并未察觉杜嫣儿的异常举动,倒是福公公心细如发,故作不经意地淡淡插出一句:“九小姐有心事?”
“啊?”杜嫣儿一怔,忙抬头去看福公公,支吾道,“我……我是想到我六哥……这次阴差阳错的没把他救出来,不晓得下面该怎么办好。”
福公公犹豫了一下该不该继续问下去,魏王澍却先淡淡叹了口气,安抚道:“此时刑部已然加强了防护,想要再施金蝉脱壳的计策,怕是很难了。长孙姑娘说,不行的话劫法场,站在本王的立场,本王是不赞成的,不过,此案另有冤情,不得已,也只能这样。”
杜嫣儿眉心不由得又皱了起来,还没开口,就听见身后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伴着惊惶的叫声:“殿下!殿下不好了……”
三人定睛去看,只见一个婢女跌撞着沿着走廊跑过来,花容失色,临到面前还差点一脚绊倒在魏王澍身上。
福公公一步挡在了魏王澍前面,厉声道:“何事如此惊慌?”
那人正是方才应杜嫣儿之请为小棠更衣的婢女,此时她面色发白,竟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说话也结巴起来:“回……回大总管,白姑娘她……”
“她怎么了?”杜嫣儿心上一拎。
“奴婢刚才给白姑娘更衣,却无法近身,只要一碰她,便会双手刺痛,就好像满身都是刺一样。”婢女一边说,呼吸不由得也发紧。
“胡说!人身上怎么会长刺!你看见刺了?”福公公呵斥道。
“白姑娘身上没刺,可是奴婢的手……”婢女怯怯地向着福公公递出双手,展开手掌。
三人定睛一看,心上不免一阵发毛。
只见婢女柔白的双手掌中红了一片,细看之下,些许处还有细密的小刺点,令观者毛骨悚然。
“怎会这样……”杜嫣儿掩住因为过度震惊而张大的嘴,唏嘘不已。
魏王澍沉了下呼吸,立刻恢复了镇定,气定神闲的示意婢女道:“先去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