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猬女小棠》草色风烟

50、第四十九回 别离

　　夜幕笼罩下的刑部大狱依旧死寂的让人充满了绝望。
　　狱卒送来的饭食还放在原处，原封未动，杜羲和枕着左臂仰面躺在蓬草之中，望着暗沉沉的天花板，一言不发。
　　一墙之隔的白小棠嚼了两口饭，索然无味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和碗，用黯然的语调说道：“还是吃点东西吧，临了做个饱死的，总比饿死了强。”
　　然而，回应她的只是对方的缄默。
　　“我知道你没睡着，饿着肚子哪能睡得着啊。”小棠像是着意给自己的尴尬困境找台阶下，“其实……”
　　“你饿了，就多吃点吧，我不饿。”杜羲和终于打破小棠的“独角戏”状态，开口淡淡的说。
　　“怎么会不饿呢……”
　　小棠刚要反驳，又被杜羲和用话噎了回去：“你多吃点，省得黄泉路上要我背你。”
　　小棠听得这话，一时气恼：“我自己会走，谁说要你背了，搞得好像我是你累赘一样！”
　　杜羲和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可怜你无端要跟我一起送命，要说累赘，我是你的累赘才对。”
　　小棠本来用力化恼怒为食量，正在大快朵颐的划饭，被他这样哀哀欲绝的一说，心上不免一酸，经不住出言宽慰：“别这么说，我们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杜羲和腾出手捡起一根稻草，叼到嘴里，咬着牙说道：“你跟着我好像也从来没享过福……”
　　小棠撅撅嘴，没好气道：“你也知道啊——”
　　杜羲和支撑着坐起身来，侧过脸来看着塞了一嘴米饭的小棠，一脸认真：“看来只有下辈子补偿你了，好不好？”
　　小棠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不很明白他的意思，直勾勾的看着他。
　　杜羲和凑到小棠的面前，将手从隔离两人的栏杆中间穿过去，伸出左手的小指弯弯的向着小棠：“咱们拉个勾儿吧？”
　　小棠抹了把嘴边的米粒，眉儿一皱，将饭噎了下去：“你干嘛？”
　　“把你手伸出来，我们拉个勾儿。”杜羲和一边说着让小棠将手伸出来，一边自作主张的拉过她端碗的手来，“强迫”一样的勾住了她的小手指，“我答应下辈子一定不让你跟着我吃苦，我会照顾你，守护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小棠被他这一席没来由的“疯话”弄得云里雾里，脸上却控制不住发热，不知如何应对的情况下，她故作不屑地甩开杜羲和的手：“算了吧，这辈子没过完呢，还下辈子……”
　　杜羲和的手一空，一阵酸楚涌上心头，顿了顿道：“你不愿意？”
　　小棠心里一阵莫名发慌，想要拒绝，又不忍心一样。只得红着个脸，顾左右而言他，索性伸手用筷子撮了一口米饭，不由分说塞到了杜羲和的嘴里：“其他都好说，我可不愿意下辈子还喂你吃饭，所以，麻烦你下阴曹前吃饱一点，精神好点，嘴甜点，让阎罗王把你的胳膊修理好。”
　　杜羲和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且听着她一长串绕口令似的辩词，继而又被不由分说地塞了一嘴米饭，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分明感到有一股暖流湿润了他的心，眼角眉梢的酸楚不知何时消散了好多，不经意地转为了淡淡的笑意。
　　看着他包了一嘴饭含笑的样子，小棠的心海漾起了一丝涟漪，控制不住得越来越翻腾，忙将视线转到地上的菜碗上，胡乱的夹菜往自己嘴里送，嘟嘟囔囔道：“快吃吧……”
　　“哎！”杜羲和暖暖的唤了一声。
　　“嗯？”小棠抬头看他。
　　他抿唇一笑，伸出手指在她的下巴上轻轻一点：“呆丫头……”
　　小棠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恨不能捂住脸，赶紧使个隐身术藏起来。
　　杜羲和的手指上油亮亮的绿色菜汁像是在嘲笑自己的饕餮模样，加上他熠熠的弯弯笑着的眸子，让她砰嗵乱跳的心差点失控。
　　“看来身上的蛊毒越来越深了，无端的心跳都会失控……”小棠如是这般在心里如是咕哝了一句，有点沮丧的悲哀。
　　方才这样想着，没来由得心口居然真的闷痛起来，她眉头微蹙，一手放下了筷子捂住了左胸口。
　　“你怎么了？”杜羲和见她脸色大变，不知出了什么状况。
　　“我……”她想要解释自己的不适，却被胸口一阵抽搐的痛将言语打断了，气结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头脑却很清醒，“饭菜……饭……”
　　她想要撑住，却完全无法自主，整个人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黑暗里，她依稀听见了杜羲和悲戚的呼喊，却是远远的若隐若现，最后只剩下了一片寂寂。
　　黑暗之外的杜羲和一边紧紧攥住小棠的手，一边大声的呼喊狱卒：“来人！来人啊！快来人啊——”
　　两个狱卒闻声而至，看到眼前这一幕，一个狱卒慌忙解下腰间的钥匙打开了栓挂在牢门上的锁，蹲下身伸出手去小棠的鼻底试探。
　　“怎样？”另一个狱卒和杜羲和几乎是同时发问。
　　那狱卒脸色一僵，结结巴巴道：“没……没气了……”
　　“什么？”杜羲和脱口惊呼，难以置信道，“你是不是弄错了？你再看看！仔细看看……”
　　站着的狱卒也弯下腰去试探小棠的呼吸，眉头不由得拧得愈发的紧，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并住二指去摸小棠侧颈的脉搏，良久才道：“当真是没气了……”
　　“这怎么可能？”杜羲和提高的嗓门，带着质问的口气道，“刚才她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你们居然敢在饭菜里下毒加害？”
　　“杜公子误会了，饭菜并非狱中所备，乃是您府上的家人送来的。要说饭菜里有什么，只有您的家人最清楚，与我们并无瓜葛。”狱卒赶紧撇清自己的嫌疑，“现在人死在刑部大狱，我们也逃不了干系，只能上报刑部和大理寺，等上面的批复再做定论。”
　　杜羲和张嘴还要再问，两个狱卒却自顾自急惶惶锁了牢门抽身而去，徒留他一个人呆在了原地。
　　天牢里的静变成了真正的死寂，伴着白小棠没有了呼吸了冰凉尸体，杜羲和整个人软了下来，跪坐在了地上，双目瞠红，黯然熄灭了最后一丝希望：“想我杜蘅虽然顽劣不恭，却也不曾有害人之心，只想随性而为，聊以苟活。怎奈世人风刀霜剑催逼不休，便是个跟我沾边的无辜女子，也要生生害了性命。好吧，你们要我死，天也要亡我，我就遂了你们心愿吧……”
　　一言既出，他瞬间也将生死抛却了，将饭菜倒在一处，带着恨意大快朵颐，眼前的白小棠沉静的侧脸让他的眼眶里浮起了水汽，这水汽逐渐阻隔了他的视线，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他一径解脱的笑，虽然这笑里还有苦涩。
　　身后是一众人嘈杂的脚步声，看来闻讯赶来的人不在少数，不过这些对于他而言已然不重要了。他将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胡乱抹了把油亮的双唇，竟望着一众人解嘲般朗声大笑起来。
　　许昭紧走两步，用力攥紧了牢门向后猛扯，嘴里大声命令：“还不赶紧开门！开门啊——”
　　当班的牢头一把从刚才的狱卒身上夺过钥匙，抢上前去三两下打开了门，将杜羲和搡在地上自顾自起身的同时，顺手抄起了地上的碗筷：“大人！”
　　许昭挥袖一指身边陪同的下属：“你马上带着这些东西送去提刑司勘验，告诉那帮饭桶，这些都是犯人畏罪自杀的呈堂证供，务必给本官睁大眼睛看清楚回报。”
　　“是！”下属得令，领着几个人收拾了碗碟剩菜匆匆而去。
　　许昭近前几步，站在了杜羲和面前，用高高在上的倨傲神情眯嬉着眼睛冷笑：“杜公子罪恶尚未洗清，就想一了百了，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杜羲和刚想张嘴反唇相讥，许昭一个眼神甩给左右狱卒：“该怎么做不用本官教你们吧？他要是死了，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几个狱卒立刻明白了许昭的言外之意，一股脑儿扑上前来，三下五除二把他摁倒在地上，其中一个狱卒拎过角落里便溺用的虎子，硬扳过杜羲和的脸，捏开嘴往里就灌。
　　杜羲和挣扎骂道：“许昭，你这个无耻卑鄙的小人，我杜……”
　　“杜”字方才出口，一口脏水已经呛了他一头一脸，胃里一阵翻腾作呕。
　　许昭像是“感同身受”的有些作恶心，下意识的用宽大的袖子掩了一下口鼻，轻嗤一声，侧目吩咐左右：“那个女的本就是个陪绑的，死了也好，直接拖出去埋了，回头定个畏罪自杀报上去了事。”
　　“大人放心。”一旁的副手谄媚的一笑，“这事小的一定办好。夜色晚了，大人放心回府歇息，其他的事情，小的料理就是。”
　　“如此。”许昭瞥了一眼已经被灌得呕吐不止的杜羲和，满脸写着得逞的恣意，径自打了个呵欠，“本官先去安置了。”
　　目送许昭飘然踱出狱门，副手清了清喉咙道：“饭都已经吐出来了，你们几个先撂下他，过来把这个尸体拖出去埋了。”
　　几个狱卒应了一声，牢头打开隔壁的狱门，招呼着刚才忙得气喘吁吁的狱卒：“等会儿再喘气，先把人弄出去埋了。”
　　“头儿，要不要找个席子卷卷，大小也是个姑娘家家的。”其中一个狱卒不很忍心。
　　“大晚上的，哪儿找席子去！”牢头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弯腰提起小棠的一只脚，“王四，你过来搭个手，提溜个脚后跟的也就拖出去了。”
　　被唤作王四的狱卒应了一声，上前来拎起小棠的另一只脚，和牢头一起倒着往外拖。
　　大约是隔着绣鞋攥着打滑，牢头厌恶地扒下了绣鞋，信手一扔，吐了口唾沫骂道：“晦气！”
　　被扔的绣鞋不偏不倚正丢在杜羲和的面前，打翻了虎子，脏水泼了一地，也泼了他一脸。
　　也许狼狈已经不足以形容眼前的处境，他裹挟着一身的污垢卧在地上，右手的伤又开始钻心地痛，然而这点痛与他心底的痛根本无法比拟。或许此时此刻，穷尽天下的辞藻，也无法准确的描摹他的心境。
　　一个鲜活的生命，只在须臾的谈笑间，便骤然失去。她纯真的笑，红颜恼怒的嗔怒，娇嫩的如同春日绽放在枝头的花儿，却在最美的时刻，被突如其来的风雨碾碎了。突然间，他很恨自己，恨自己没有早一点觉悟，抓紧每一寸和她在一起的光阴，记住她的一颦一笑。这个从天而降的傻妮子，平白打乱了他放荡不羁的生活，也在他原先平静如水的世界里，晕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可而今，他的表白，他对她的承诺，随着她莞尔的笑颜转瞬即逝，他竭力的挣扎，拼命想抓住这份他在人间难得的缱绻情怀，上天却只给了他这样的结局。绣鞋上的余温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消逝，他整个人也好像渐渐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他曾经的骄傲，曾经的洒脱，被命运消磨殆尽。
　　一颗死掉的心，还会痛么？
　　他凄怆的笑起来，无声的笑意如同泪一般，流了满脸。

作者有话说

　　屯稿很久，想到一段写一段，修修改改，一直没发。对不起各位看官，我这里谢罪了。
马上临近暑假，时间会充裕些，争取暑假期间能完结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