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猬女小棠》草色风烟

46、第四十五回 夜探

　　入了夜的太平观一改平常夜晚的静谧，取而代之的是灯火通明门禁森严的拱卫。从山门直到观门口，几乎是十步一岗，密密不流水。加之中间往来巡视的两队神策军，想要顺利潜入太平观成了眼下白小棠和杜家主仆最棘手的事情。
　　看着巡视的神策军从眼前齐刷刷走过，一身短打装扮的杜嫣儿有些心急的自草丛里探出头来，却被小棠伸手摁住了微扬的脑袋：“小心！”
　　杜嫣儿抬头望望暗沉沉的夜空，拧着眉咬着红唇道：“再等下去，岂不是要天亮了？”
　　小棠压低声音道：“快到下半夜了，人容易疲劳。等下我见机引开他们，你们看准时机想办法进观。”
　　不待杜嫣儿应声，草驴抽了抽鼻子：“那你如何脱身？他们好多人呀！”
　　小棠面对三人担忧关切的眼神，抿唇一笑：“我自有脱身的法子。咱们在观中纯阳殿门口碰头，千万别走散了。”
　　杜嫣儿不很放心：“不如我陪你一起吧。”
　　小棠注视着自石阶而上的神策军，蓄势待发地弓起背来：“不用！你们先进去，在纯阳殿等我。”
　　“哎！”杜嫣儿还没答应，小棠已经一跃，现身于石阶之上了。
　　虽是夜幕之下，可神策军手中的火把却将小棠照了个一清二楚，随即呼天喊地的叫起来，原先寂静的山道上顿时喧嚣起来。伴随着厚底靴踏在石阶上如雨声般不绝于耳，山道上下守卫的神策军尽皆围拢过来，为首的金吾卫统领拔剑高喝：“何人如此大胆！敢夜闯太平观！”
　　小棠并不回应，只待众人近前，将身一跃，轻盈地攀上了一旁斜逸而出的树枝。
　　金吾卫统领大惊：“快将她拿下！”
　　一众神策军攥着手中的长枪铁槊直刺而至，小棠旋身而上，在枪尖将至之际，飞上了更高的枝头，背手而立，挑衅地看着树下的一票人，笑而不语。
　　值此时，两队巡视的神策军也闻讯赶到，二话不说拈弓上弦，齐整的指向了枝头的小棠，只待统领一声令下，便要将犯禁之人万箭穿心。
　　殊不知小棠如是招摇的目的，正是为了将他们全数吸引过来，掩护杜嫣儿主仆进入太平观。她站在高高的枝头，看着杜嫣儿主仆顺利地接近太平观院墙，微然一笑，轻展衣袖，纤细的手指捏做兰花诀，在胸前划了一个优雅的弧线，远远的看去，如同舞蹈。
　　神策军们只觉得一袭清风扑面，再仔细看时，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只在他们被她的“舞蹈” 迷惑的同时，手中的兵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离手而去，此刻全都浮在空中，鬼魅得紧。
　　神策军们大惊失色目瞪口呆，小棠瞥见杜嫣儿主仆已然翻进了院墙，便双手挽了一个花儿，所有浮在空中的兵刃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支撑，一股脑儿坠下地来。
　　神策军们唯恐不幸命中，纷纷抱头鼠窜，乱作了一团。
　　小棠乘机默念遁地咒，煞那间隐身于茫茫夜色当中，轻而易举的穿过了厚重的院墙，一路轻车熟路地到了纯阳殿外。
　　此时的纯阳殿，除了两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守护香火的弟子早已经偷懒睡去了，再也看不到一个人。
　　小棠平了呼吸，小心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双手捏诀，拂过双眸的同时垂下了眼睑，用心眼查看两个宫女尸体的藏身之处。
　　一切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避开了房舍屋瓦的遮挡，变得透明起来。与此同时，她口中默念搜寻咒语，掐算准确的位置，很快便有了结果。
　　当她搜索到玄女殿偏房的时候，浓重的护卫之气包裹的格外严实。这护卫之气不是别人所设，正是来自于被柳七姑附了身的王贵妃。
　　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张开了眼睛，眉头也就此紧皱了起来。
　　柳七姑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她设的护卫结界也不是自己所能轻易撼动的，如此看来，柳七姑对于自己会插手此事早有准备，亦或者，杜羲和杀人一事本就是柳七姑筹划之中的一步棋而已。要查验尸体为杜羲和洗冤，就不得不进入玄女殿。然而，杜嫣儿主仆是肉体凡胎，进去无妨，自己进去，则有可能触犯结界，暴露身份。倘若如此，岂非是自寻死路。
　　正在犯难之时，肩上被人狠狠一拍，整个人抖了一下，迅速抽身回头：“谁？”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没把她吓个半死，结巴道：“神君呐……”
　　但见身后两张熟悉的金甲神的面孔一脸认真的盯着她，直盯得她浑身发毛。
　　不是这么倒霉吧？惹不起还躲不起？她见着杜家大门都绕着走，这两个忠于职守的金甲神居然还找上门来了。
　　眼下要走显然是不能够的，她只好赔笑道：“二位神君来此有何贵干啊？”
　　一个金甲神道：“春萝姑娘吩咐我们帮你。”
　　“啊？”
　　她有没有听错啊？凶神恶煞的金甲神居然从良了？
　　另一个金甲神道：“你不是担心进不了玄女殿的结界么？”
　　她点点头：“这你也知道？”
　　金甲神冷笑：“你别不拿门神当神仙！帮你是看得起你！”
　　她哑然一笑：“那是那是！净花使女不是你想看不起就看不起的。”
　　“别找打！”金甲神脸色一黑，抡起了手中的方天戟。
　　“别介！”她腾出手去挡，“和衷共济！和衷共济哈！”
　　“哼！”金甲神一甩手，“我们先去玄女殿抵挡结界，你快着点。”
　　两个金甲神才离开，小棠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杜嫣儿领着草驴和小菊到了面前。
　　见她还在发愣，杜嫣儿唤道：“白姑娘！”
　　“啊！”小棠这才魂魄归体，一把拉过他们，“走走！去玄女殿！”
　　小菊和草驴异口同声：“啥？”
　　“去查看宫女的尸体啊。”
　　“你怎么知道尸体在玄女殿？”杜嫣儿眨巴着眼睛大惑不解。
　　“呃……”小棠语嫣，“我……我刚才进来时候顺道发现的……”
　　“可是玄女殿和纯阳殿不顺路啊？”小菊犯嘀咕。
　　“我听两个巡夜的小道姑说的……”小棠一边辩驳，一边自作孽不可活的解释。
　　“哦……”三个人将信将疑的应道，互相看了看，沉默下去。
　　小棠硬着头皮：“走吧！天快亮了！”
　　四个人提心吊胆的在走廊屋檐下摸索着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才隐约看到了玄女殿。
　　玄女殿被浓密的竹林包裹着，紧闭的大门口，两盏红灯笼摇摇曳曳，安静的有些怕人。
　　小棠率先摸到门边，侧目正看见两个正在施法抵挡结界的金甲神，与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抬手一把推开了殿门。
　　大殿之中，玄女像前，供奉的香烛依旧，可是浓郁的白檀香之中裹挟的还有一股怪异的味道。
　　杜嫣儿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什么味道？”
　　“大概是尸变了。”小棠迅速扫了一眼周围，发现了一旁角落里用白布覆盖的两个光着脚的尸体，于是回身招呼靠近门边的草驴，“快把门关上！”
　　草驴应声关上了殿门，清新的空气一瞬间好似消失了一般，尸变散发出来的味道和白檀香味绞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反胃。
　　小菊毛骨悚然的向尸体那边挪了两步，捂着脸道：“小姐，我好怕啊……”
　　杜嫣儿拽着她的衣袖，咬紧牙关道：“怕什么……”
　　草驴则一直贴在门板上，动也没敢动，唯有小棠大步流星的径直走到了两个尸体面前，探出手一把撩开了盖在上面的白布。
　　这下连一直强撑着的杜嫣儿也抵挡不住了，一头扎进了小菊的怀里：“天呀……”
　　小菊捂着口鼻，一阵阵作呕：“哇……什么味道啊这是！好臭啊！”
　　小棠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来，拔出瓶塞，倒了四粒药碗出来，自己先吃了一粒，复有递给小菊：“你们一人一粒，含在嘴里。”
　　“什么呀？”小菊颤颤巍巍接了过来，盯着掌心里黑乎乎的三个小药丸发愣。
　　“苏合香丸，防尸变之气入侵的。”小棠收起小药瓶，有条不紊的掏出一条丝巾来遮住了口鼻，蹲下身来，摸索起尸体来。
　　小菊塞了一个苏合香丸到杜嫣儿的嘴里，自己振作精神闭着眼睛塞了一粒到嘴里，张开眼睛去看小棠：“那个……白姑娘，你不怕啊？”
　　“怕！怎么不怕！”小棠的声音被窝在面巾之下，变得闷闷的，“要怪就怪你家杜小六捅这个篓子！苏合香丸吃了没有，不吃的话尸变之气入体，轻则被毒死，命黑的话，会得僵死之症哦！”
　　“啊？”草驴一听，一把冲到小菊身边，夺过苏合香丸就塞进了嘴里。
　　“把烛台拿过来帮忙照个亮，我要看伤口。”小棠头也没回的吩咐道。
　　草驴去看小菊，小菊去看杜嫣儿，愣是一个人也不敢动。
　　草驴刚要说话，小菊狠狠一搡，将他推到了前面：“你去！”
　　草驴委屈得紧：“凭什么是我？”
　　“你是男人哎！这里唯一的男人！”小菊理直气壮，抓过烛台就塞了过去。
　　“别斗嘴了！夜长梦多，快点！”小棠哭笑不得。
　　草驴哆哆嗦嗦到了近前，状着胆子给小棠照亮，脸色变得比死人还青白：“好……好吓人啊……”
　　小棠的手指探过两个宫女脖颈上刀口，仔细的用手去比较刀口的宽窄，继而伸手去解开两个宫女的衣服。
　　草驴慌忙将眼睛一闭，碎碎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小棠回过头来狠狠用眼神剜他：“装什么正人君子！知道怎么出冤案的？不仔细验尸，避讳不该避讳的，不出冤案才怪！”
　　草驴嘟囔道：“姑娘教训的是……”
　　完全解开了两个宫女的衣服，翻遍全身上下，除了脖颈处的一处刀伤，干净得有些不合常理。
　　杜嫣儿此时的胆子终于大了一些：“白姑娘，可查出什么来了？”
　　小棠重新又端详了一下刀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伸手对草驴道：“借个帕子给我！”
　　草驴摸了摸袖子，拽出一条脏兮兮的手绢：“给……”
　　小棠接过来，白了一眼：“你多久没洗了？换个干净的！”
　　小菊忙接下腰上的帕子，递过来：“用我的吧！”
　　小棠接过帕子，又将小瓷瓶打开，从里面倒出了一些满是香气的液体，均匀的洒在帕子上，小心地裹在了其中一个尸体的手腕上。
　　“这是做什么？”杜嫣儿微微倾身想看得更真切些。
　　“瓶子里是甘草汁。”小棠解释道，“按说如果两个宫女是被人淫掠致死，一定会拼死挣扎，只要有挣扎就一定会磕碰到东西，那就一定会受伤。可是除了脖子上的刀口，身上却一点伤痕都没有。这说明有人做了手脚，将她们身上的伤痕隐藏了。”
　　“伤痕也能藏？”小菊如同听到天方夜谭。
　　“嗯，用醋泡茜草做汁，然后涂在受伤的地方，伤痕就会藏起来。”小棠一脸沉静的说道，一面指着两个宫女的尸体，“你们看，这两个人的尸体嘴是张着的，眼睛也是张开的，双手无力散开，头髻松弛，这是被杀之像。”
　　“难道真是六公子杀了人？”小菊眉头蹙起。
　　“白姑娘，你会不会看错了？”杜嫣儿心上不甘。
　　小棠回眸一笑：“两个人是被杀没错，但是，绝对不是杜小六所杀。”
　　“啊？”三个人顿时张大了嘴巴。
　　“你们过来，看看伤口，就知道了。”小棠侧过身来，招手让三人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