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异妖志之不化骨》何其乐

3、第三章

　　八月十九日，诸事不宜。

　　无情自汴京邻近的陈留办案回来，轮椅才进了神侯府的大门，看门的童儿韶哥儿就急急忙忙地说道：“公子，你可回来了，神侯正找你呢，说是你一回来就让你去书房！”
　　无情皱了秀挺的眉，暗恂着：又是有极紧要的事吧？不然以世叔的稳妥，如何会这样惶急？？
　　点头招呼了韶哥儿，示意剑童将轮椅推向后院的书房。

　　墙角燃着沉香，使人的心情沉稳、宁和。

　　诸葛先生的神情也很是郑重，略略询问了无情此次办案的情况，便把话题引向了正事：“崖余，两年前，傅宗书图谋不轨一案，我记得是你手里结的案！”

　　无情一怔，没有想到诸葛先生郑重其事地说起的却是一桩陈年旧案。

　　“是，世叔。当时是我和追命将有关人等缉拿，并将证物收集，上报刑部的。”无情沉稳的叙述着。

　　诸葛先生的神色还是阴暗而不安，透着重重的心事：“崖余，我记得当年，傅宗书的女婿顾惜朝曾以三宝葫芦整治过戚少商，这三宝葫芦最后可在证物里？？”
　　无情略一思索，立刻道：“没有，最后的证物中没有这件东西！”
　　诸葛先生又道：“之后傅家被抄，可是在被抄的物事里？？”
　　无情依然摇头：“抄家的时候，我们六扇门也是有份参与的，东西一律封存清点，上缴国库，我仔细核对过清单，断没有此物！”

　　诸葛先生一时沉默，良久才道：“那三宝葫芦最后可是在傅宗书的女婿顾惜朝手里？”
　　无情点点头：“论理是该在他的手上！”
　　诸葛先生道：“你去飞鸽传书给铁手，最后是他给顾惜朝和傅晚晴办的后事，问问他可曾知道此物。”

　　无情应了，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世叔，可是这三宝葫芦又出江湖，引起了祸端？？”
　　诸葛先生摇头：“也不是，只是昨天下午，冲虚妙道先生来拜会我，提到了此物。”

　　“就是那位林灵素的师傅？青城道士王文卿？”
　　“就是此人！”

　　无情慢慢的蹙起了眉：“圣上宠信的道士林灵素已是擅长装神弄鬼，他的师傅虽然之前都没有出现在朝堂，此次来这里问起那三宝葫芦又是为了什么？？”
　　诸葛先生仔细端详着大弟子尚余一份稚气的脸上沉稳而练达的神情，微笑起来：“崖余，你总是这样老成，有时倒让我忘记了你的年龄也不过刚过弱冠。此刻你说话中带的那点不掩饰的不屑，倒是提醒了我。”
　　无情的脸微微红了：“无情惭愧，分析事情没有能抛开心里的成见。”

　　诸葛先生摆摆手：“有点稚气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作为捕快，看事物的确不可有所偏见。这王文卿虽然有林灵素这么个贪恋红尘的不肖弟子，但即使是林灵素也有道法神妙之处，更何况是他的师尊冲虚妙道先生呢？？”

　　无情低头：“弟子受教了，只是，这三宝葫芦又是怎么回事？？”

　　诸葛先生收了面上的些许笑意，凝重地道：“听妙道先生说起，曾在青城的密录里发现了关于这三宝葫芦的记载。这三宝葫芦虽然曾是九幽神君练习魔功所用，但在这之前也是道家的法器之一，曾是紫阳山人炼丹所用。不知如何给九幽得了去，化作演练魔功的助力。而这葫芦实在有奇妙的功用，那九幽却没有运用得当，反而入了邪路。三月前，妙道先生听林灵素说起近年来京畿发生的种种，留意到了这三宝葫芦，特来我这儿问询。”

　　无情听了，又有些不明白：“世叔，那也不过是方外之人修仙炼丹用的，一时找不到，也不必如此紧张吧？？”

　　诸葛先生道：“可是妙道先生先去了九幽原来修炼的鱼池子，不知他用了何种秘术，感受了九幽留下的邪气，据妙道先生说，九幽以这三宝葫芦练就的魔功，已是近魔的东西，虽然九幽已死，就怕这葫芦带来的后患还未消除，这才需要找到这葫芦，以防妖物横生。”

　　无情怔怔片刻，才到：“妙道先生的话真的有可能吗？？”
　　诸葛先生苦笑：“我原来对鬼神一说也不尽信，但是昨日，妙道先生为了证明妖鬼存在，在这里当着我面役使小鬼，诡异莫名，我也不得不信！”
　　无情思索一会儿，点头道：“那弟子这就发信去问问二师弟有关三宝葫芦的下落，等追命回来了，我马上叫他去傅晚晴和顾惜朝的墓地去看看。”
　　说完，告辞出了书房。

　　这几天，桂花几乎开到极致，浓郁的甜蜜环绕着那不知名的小水潭，却不教人腻烦，只觉得心旷神怡。

　　戚少商今天是第二次来到这里，站在隔着野桂的乡路上，却有些踌躇。

　　那天，天光大亮之后，顾惜朝就又回复了茫然的状态，也不再搭理他。自己明明知道此际的顾惜朝只怕已非人世间的生灵，更有大半的可能就是窃玉案的罪犯，可是为什么一点都不想对诸葛先生提起此事呢？？
　　更鬼使神差的是，戚少商离开水潭后，居然逛到了城内的中瓦子市集，去买了些衣物和玉质的物事！！

　　看着手里拎着的几个玉碗，戚少商不由茫然，衣物还可以说是自己看着故人衣衫褴褛，心下不忍，买玉碗是干什么？？助顾惜朝成妖成怪吗？？

　　戚少商发现自己已经不明白自己了……

　　心里这么想着，脚步还是挪了过去，穿过树丛，一汪碧水就在眼前，四周静寂无声，只有草丛里轻微的唧唧虫鸣伴着微风荡漾。

　　并没有人，戚少商心里一松却又很有些失落。
　　徘徊片刻，正欲离开，却听见树叶轻响，一个身影自绿荫间走了出来，正是顾惜朝。

　　戚少商有些诧异，几天前，遇见顾惜朝时，顾惜朝的神情还没有如此自若，肌肤倒是隐隐泛着玉色华光；此际，顾惜朝却已换了一套整洁的灰色儒衫，原本凌乱的长发也已梳理整齐，一支木钗别在脑后。

　　顾惜朝一眼看见潭边的戚少商，悠然一笑：“是你？？戚少商？”

　　戚少商见他神色和常人无异，那晚诡异而绝丽的玉华也不见分毫，不由疑惑：那一夜的奇景难道只是梦境？但是，若是梦境，怎么解释顾惜朝还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虽然这么想，口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想起以前的事了？？”
　　顾惜朝的脸上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什么前事？”顿一顿，又斟酌着问道：“戚少商，听你说话，似乎以前就认识我了？我却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失去记忆。”
　　戚少商呆了一霎，点头道：“是，我们以前认识。”
　　顾惜朝又问：“那我们应该是不错的朋友吧？？”
　　戚少商喉头一滞，低声说：“还行。”声音也不由犹豫。
　　顾惜朝的面上微微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戚少商急忙转开话题：“顾惜朝，你最近都住在这荒郊野岭？”
　　顾惜朝理所当然地说道：“是啊，这里很安静，月光又好，我很喜欢。”
　　戚少商说：“要不要搭个棚子什么的？下雨不就麻烦了？？”话一出口，戚少商自己也觉得多余，顾惜朝是人是鬼都没有弄清楚，去管什么人家住哪里！
　　幸好戚少商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并没有为自己多管闲事而脸色有异。

　　顾惜朝笑笑：“我也这么想，这几天已搭了个小棚屋，你要是不嫌弃，不如去坐坐？？”

　　顺着顾惜朝纤长的手指，戚少商这才看见，在水潭的另一边，的确搭着一个树枝油布盖着的简陋棚屋，棚屋顶上还有新鲜的绿色叶片伸展，看来不仅才搭了不多久，搭建的手工也很粗糙。

　　顾惜朝道：“我看见这里附近有不少这样的小棚子，搭起来也简单，就试着搭了一个。你看怎么样？”

　　戚少商知道顾惜朝说的是那些农人为了夏天住在田里看着瓜果不被野兽路人偷走而搭在田边的草棚，看着眼前这个棚屋，实在简陋，却还是点头道：“这么几天就能搭成这个样子，已经很好了，不过，你要是在野外住着不方便，我帮你想想办法，找个住处。”

　　顾惜朝却摇头拒绝：“不用了，这里很好。”

　　说话间，两人已绕过小水潭，走进了棚屋。

　　棚屋低矮，戚少商弯腰钻了进去，却发现里面倒是收拾的整洁，不知顾惜朝打哪里弄来的一个竹制小几上放着茶壶和竹杯，棚屋里的地板居然是石板铺成，虽然看着冷，倒是清爽。

　　戚少商不由奇怪：“这石板哪里来的？？”
　　顾惜朝从角落里翻出来两个草编的蒲团扔在地上，示意戚少商坐下，才答道：“这后面的山上有个寺院，我看那里的院子和走廊都是石板铺的，觉得不错，就去拿了一些。”
　　戚少商无语：看来这里的杯子、蒲团等等也都是如此“拿”来的了……
　　只是，把这些石板从那里拿来，要多大的气力啊？戚少商发现，现在的顾惜朝，力气似乎大了许多……

　　顾惜朝坐了下来，一眼看见戚少商手里拎着的东西，被布包着的玉碗透出的灵气很能引起顾惜朝的注意：“你手里的是什么？？”
　　戚少商这才想起自己来找顾惜朝的目的，当下把手里的布包放在桌上打开：“我看你似乎需要，就带了些过来。”

　　顾惜朝看着眼前莹莹温润的玉碗，目光却停留在玉碗下的那几件青色的衣物上，眼中浮起一股暖意：“你很细心，我们以前真的只是还行的一般朋友吗？？”

　　戚少商口中苦涩，不知该这样回答，明明是曾是知音，却也是刻骨深恨的仇人啊，面对已经忘却前尘的顾惜朝，又该怎样自处？？

　　顾惜朝见他不答，眼中热切的暖意也慢慢敛去：“我从野外醒来，记忆里还知道说话用词，也记得一些诗词乐律，可是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却如坠迷雾，没有头绪，天地之大，只有这莹莹的玉器还有暖意，剩下的都是寂寞和孤冷，直到遇见你。”

　　顾惜朝凝视眼前的男子，沧桑却坚毅的眸子也正沉默地望过来，深褐色的瞳仁里正映着顾惜朝的影子……

　　顾惜朝自茶壶里倒出两盏凉茶，把一只杯子缓缓推到戚少商的面前：“我一见到你，总觉得十分十分熟悉，却原来，只是我的错觉。”

　　戚少商胸口发闷，哑声道：“不，我们的确熟悉……”略一停顿，补充道：“只是，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恩怨，要用什么词语来定下位置……”

　　顾惜朝怔住，看着眼前抬起头来，坦坦荡荡望着自己的男子。虽然在眉梢眼角已有风霜的痕迹，却有着一双少年人才有的，带着希望和抱负的、清朗的眼。

　　顾惜朝的眉也舒展开来：“既然这样，反正你不知道怎么说，而我已经遗忘，不如重新认识，这样也不错，是吗？？”
　　戚少商的心似乎因这提议走出了迷惘，端起竹杯，一饮而尽：“好！”

　　在光线暗淡的棚屋里，两人相视一笑，似乎有阳光豁然散开，驱逐了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