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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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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也没有如我想的那样痛哭流涕。
后来,我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缅怀过往。
我们都在被时间推着向前走去。
麻木着,颓唐着,不情不愿着。
冰雪消融。
满目疮痍。
01
“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跟于曼丽……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坐在这架小型的军用飞机上,明台垂着眼,静静的望向窗外。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里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在不停的回荡着。这句话就好像西游记中唐僧的那句紧箍咒,将明台的心缠的紧紧地,透不过起来。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缴械投降说出一切了。
不过终归,他还是忍住了。
这一切不过就是一个阴谋,为的不过就是一个你。
明台永远不会跟任何人说起,为什么他会对于曼丽那样的好,为什么他会为了她不惜几次和王天风争锋相对。其实那不过就是一个情动的少年最后别扭的自尊心在作怪,因为他是那样的想要他们之间是故事中所写的两情相悦。一厢情愿的感情,明台承担不起。
“真傻……”
抬起手覆在窗户上,明台笑的苦涩。
只用了两个字作为总结。
02
再低沉的曲子其间也会有一两处高昂。
自那一晚之后,生活似乎也有了希望。
“……一个和平缔造者,公众形象不错。”
当明楼在念到报纸上的这句话以后,他转过头,眼神中流露出意思很明显的得意,像个想要讨赏的孩子。
“汉奸形象。”
不过阿诚给的不是夸奖,而是一盆凉水。
看着眼前人脸上原本明媚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去,阿诚坏心眼的笑了笑,他不缓不慢的走到明楼的跟前,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明楼,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对方身上穿着的精致西装,先是点了点头,而后便收回了手,故作真诚的对上明楼的眼睛,开口说道:“西装不错。”
将阿诚所有的小动作全部的看在眼里,明楼也故意的用手重新整理了一下西装,他做作的挺直了一下腰杆,还刻意的清了清嗓子,重新表现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然后他开口对阿诚的夸奖表达了谢意,“谢谢。”
“说正事。”玩笑过后,明楼谈起了正事,“今天晚上76号的舞会,你提前去。一来照顾一下汪曼春的情绪,二来争取跟南云洋子有进一步实质性的接触。”
虽然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了很大的进展,但是汪曼春这个名字还是像一根倒刺,一旦碰触就让人隐隐作痛。不过阿诚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对日本人是否会信任他提出了质疑。
“信任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你不要性急,依着南云洋子的性格,她一定会把你和她的秘密会谈出卖给汪曼春,好让汪曼春提醒我注意,造成你我之间的不信任。”明楼则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就是这种时候了,他的大哥总是不会被儿女情长所牵绊住,他总是那样的果决干脆,而每每这个时候,阿诚就会在心底里对自己的厌恶加重一分。
他这一生都在拼尽全力的追逐着对方,可是悲惨的是那段距离永远都不会缩短,他只得远远地望着,做一个可怜可笑的二流模仿者。
正事说完以后,阿诚便想要转身离开。但是马上明楼却在背后叫住了他,“阿诚,我今天晚上也许还会和汪曼春逢场作戏,我想让你知道那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也请你不要多想,可以么?”
阿诚的心猛地一沉,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回头。他知道,如果他回头,那么明楼一定会看到他泛红的眼睛。他不想让对方为难。
“知道了。”强压下所有情绪,他给了回答。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开心我终于可以得到了你的一点儿在乎。
但你也不知道我有多么难过,难过我自己竟是如此可悲,被一个爱字折磨的体无完肤,尊严尽失。
可我想,我终归还是开心的。
终归,还是开心的……
直到到了香港,明台才知道他这一次竟然还能见到他的大姐。
在明家,他最最喜欢的人就是大姐明镜,第二喜欢的人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总是被大哥霸占着的阿诚哥,最后,才是他家蛮不讲理的大哥明楼。说来也是奇怪,他明明是最讨厌蛮不讲理的人的,可是……
想到这里,明台皱了一下眉。
见到明镜以后,一向爱为自己操心的大姐问了他很多问题,明台也都依着背好的答案完美的应付了过去,直到明镜问起了他私人问题。
“明台啊,有喜欢的对象了么?”
“不告诉你。”
他当然不能说。
“你这孩子,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啊?”
看着明镜一脸的关切,明台突然意识到,如果有一天他喜欢王天风的事情败露了,不止他的大哥会打折他的腿,他也会彻底伤透他大姐的心。所以,他只能一味地摇头,保密到底。
03
深秋将尽,初寒乍现。
明媚的阳光洋洋洒洒,虽看似暖意融融,实际却是满满的凉。而这光明越是恢弘,就越显得暗夜凄惨。
明台坐在就只剩下一张床板的木床上,他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到了一只皮箱里,这间房间全然已没了一点儿他曾存在过的气息。
他要走了。
原本从香港回来之后,他还在纠结究竟要用一种什么态度来对待王天风,甚至他还开始幻想起了如果他和王天风在一起了,他大哥大姐那里他又要怎么去交代,一桩桩一件件,小明少爷想了很多,也想得很仔细。
可是王天风却雷厉风行的用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将那些美好的希冀永远的定格在幻想层面,踏入不了现实。
那应该是两个人很少见的独处,不是上下级,不是师生,仅仅只是两个惺惺相惜的男人,下场注定可怜的男人。
明台一点一点的回忆着昨天,他想把昨天发生的一切永远的刻在脑海里。如果可以,他愿意永远的停留在昨天,终生不再往前。
“我喜欢你……”低头看着手中的那块瑞士表,明台细细的摸索着表带,良久,终是说出了那句他还未曾说出口的话。
战火弥漫,生路渺茫,乱世之中活着本就不易,所有的儿女情长在国难当头之际都注定了是一场荒凉。
“我会让您感到骄傲的!”
这是明台最后跟他说的话,那个站在树林之中,清雅,英俊,自信满满的已然成熟的少年,明朗目光之中全是自己的影子。
全是他的。
明台离开军校的第一天晚上,所有人都没有看见,一个身影快速的溜进了明台曾经住过的屋子里。
昔日明台睡过的那张床如今仅剩下了一张单薄的床板,这间屋子,已经彻底的没了明台一丁点儿的气息。
窗外,清风明月,万物静寂。
“以后的路,九死一生,万般艰难,我怕是再难护你周全了,所以,明台,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坐在床板上,王天风轻轻的摸着有些扎手的木板,一个人呢喃着,说出了他没能说出口的,他真正想和对方说的真心话。
“这话若是让你听见了,估计会被你笑死吧。是啊,我都想笑了,原本我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也不是一个害怕牺牲的人,我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所以他们才会叫我‘疯子’。可是,我却偏偏遇到了你……”
一个人,若是骄傲的假象维持的太久,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会信以为真。人,是一种很容易入戏的感性动物,他们的人生信条就是依赖着这些假象所建立的。而显然,王天风也曾是这样的一个人。
只是现在,他的信条崩塌了。
“老师,我们杀敌去了。军装等物替我们收着,若战死,替我们烧埋了;若胜利回来,我们还要穿着授勋。老师好好活着,正如我们努力死地求生!学生:毒蝎。”
这是明台写在档案上的话,也是对方第一次以书面的形式写出自己的代号。所以,他把这段话背了下来。
“你不会死的。”
一字不落的背出那段文字之后,王天风站了起来,伴着凄冷的月光,他正了正自己的军装,立誓一般地说道。
如今,时政衰微,世道崩坏。所有人都处于疯狂之中,那么,再多他王天风一个‘疯子’又如何?
抬腿一步一步地走出门口,每走一步,都仿佛千斤重。灰尘飘零于月光之中,像是灵魂破碎后的粉末。
“我不会让你死的。”
诚然,他是怕死的。但是,若他的死可以保住那人的一条性命,就算是死,他也趋之若鹜,他也甘之如饴。
04
谎言就是谎言,无论掩饰的多好,终究会有被拆穿的时候。被欺骗者和欺骗者,永远势不两立,永远势同水火。
没人会问理由。
当阿诚在汪家门口看到了气势汹汹的大姐的时候,他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这口气松的莫名其妙,松的预谋已久。
像是在灵魂的某处,他其实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面对自己的这个想法,阿诚也有了片刻的愣怔。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阴暗的一面。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他并没有他想的那样胸怀宽广。
“好啊,连你都学会骗人了!”明镜板着脸来到他的面前,眼里满是失望和愤怒,那是被背叛的人才会流露出来的样子。
“大姐……大哥他正在里面工作呢!有什么事等他出来再说也不迟啊!”当阿诚回过神的时候,他晚了一步,明镜已经走进去了。他追着走进去的时候,他一眼便看到了明楼,以及明楼身边的汪曼春。
然后,内心当中的那片阴暗又一次的扩大了些,不留痕迹的收回眼,他没有往前走,而是像个旁观者,站在了门口。
“大姐!”
毫无疑问,明镜的突然造访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一时间,整个沙龙鸦雀无声,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爆发,是在所难免的了。
看戏的人心知肚明,他们站在一旁,等着看明镜这颗炸弹炸开之后,究竟会有几个人血溅当场。
“大姐……”
明楼先是远远望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阿诚,而后才低着头,走到了明镜的跟前,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句。
但是火气正旺的明镜是不会理会明楼的恭顺的。
然后,她把撒火点放在了汪芙蕖的身上。
“汪董事长,不,新任南京政府财政司汪副司长,我是专程过来跟您请安的。”看着汪芙蕖的时候,明镜的眼里满是厌恶和憎恨。
“顺带告诉您一声,您不必三天两头叫人拿着企划书、合作书来敲我的门。您可别忘了,我父亲死的时候,留有家训,我明家三世不与你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
说着,明镜又顺带的瞧了一眼汪曼春,继续说道:“千万别再打我明家人的主意。我明镜十七岁接管明家的生意,多少次死里求生活过来的!我什么都不怕!”
此言出口,四座皆惊。
说完这话,明镜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明楼的身上,她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通明楼,质问道:“你回上海多久了?”
“一个多……”
明楼的话还没说完,明镜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打的明楼偏过了头。
这一巴掌打的汪曼春跳了起来。
这一巴掌打的阿诚满脸的错愕,瞬间就红了眼。
他想上去拦,可是他连这个立场都没有。
他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汪曼春出面。
“你凭什么打人?”
汪曼春气坏了,此时此刻,在阿诚的眼里,她就像是一只发了疯的母狗,为了自己的所爱的人在同样怒火中烧的母狮子面前疯狂的吠着。那种不顾一切,那种奋不顾身,阿诚全部看在眼里,他突然就有些羡慕汪曼春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和刘小姐很像,都敢于为爱争取,不像他,连勇敢都不能。
后来,闹剧收场。
以汪曼春的失败作为终结。
那一天,阿诚一整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但是他掩藏的很好,所以没有人发现他的浑浑噩噩。包括明楼。
回家的时候,天色渐渐阴暗下来,之间小雨飘落。残枝落叶掩覆着林荫小道,青色的暮烟,从车窗边淡淡掠过。
“不用担心。”
当阿香走进来告诉明楼明镜正在“小祠堂”等着他的时候,明楼只是对着背影明显一僵阿诚如此的说了一句。
虽然他心知肚明,这一次他算是彻底惹毛了大姐,这一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没事。但是,他就是不想让阿诚担心。
他的小人儿,已经浑浑噩噩一整天了。
阿诚觉得,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怨恨过时间怎么走的这么缓慢。慢的好像度秒如年,慢的令他窒息。
当明楼推开卧室的门走进来的时候,虽然对方想极力的掩饰,但是阿诚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大姐打他了。
起身时暴露了他的惊慌,阿诚几乎就是扑到了明楼的身边,他一边帮着对方脱着衣服,一边说道:“大姐打你了么?”
“没事儿,扛得住。”
明楼扭头看着一脸担忧的阿诚,心头一暖,他摇了摇头,说道:“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比这严重的伤?这么担心我?”
有一个问题的答案,谁也没有率先说破,他们两个人默契的沉默着,默契的不去刻意的挑明,维持着表象的和谐。
悲哀的和谐。
“砰”的一声,一瓶香槟酒被打开,香气四溢的酒倒在高脚杯里,明楼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也好久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他那一直以来被捧在手掌之中的小弟,终于也彻底的长大成人,成为了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战士了。
而且,阿诚,似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的疏远自己了。
回过神,阿诚正背对着他站在画板前面画画,那是一幅田园风光,旁边的阿香看的是满脸钦佩。
“很久没见你画了……什么时候又画上了?”挂着浓浓的笑,明楼端着酒杯优哉游哉的走到阿诚的另一边。
阿诚并没有分给明楼一点注意力,他的全身心都在这幅画上,画笔在画布上一点一点的涂抹着颜色,温暖的颜色。
“……那次多灾多难的舞会以后。”
这句话,阿诚是故意的。
明楼当然知道阿诚所说的是哪一次舞会,那一天,他和汪曼春之间的假戏被梁仲春家的孩子给撞见了,随后跟过来的阿诚也看见了。
虽然明楼在此之前就跟阿诚提前报备过,但是明楼还是敏锐地感觉到,那一天之后的一连好几天,阿诚的情绪都不高,显然是还在惦记着,直到今天。明楼笑了笑,语气越发的宠溺起来,“打算画好了裱起来?”
“嗯,挂客厅里怎么样?”“客厅啊,你这幅画小了点。”“精致啊。”“颜色和光线调整的还不错,就是你这空间层次感虚了点。”“……我就想追求这虚和淡的效果。”“不谦虚。”明楼是故意想要逗逗阿诚,想要分点儿对方的注意,阿诚则是故意的想要和明楼对着干。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算是彻底无视了一旁的阿香。
“我觉得好看,先生,你看,阿诚哥画的有大房子,有水,有树林,还有太阳,像真的一样,大小姐一定也喜欢。”
正当两人斗嘴斗得正欢,阿香开口说道。
面对毫无眼力见的阿香,明楼只得干干的笑道,然后最后做着挣扎,“大小姐也该回上海了吧?”
“大姐说是先去趟苏州,再回来。”但是阿诚还是没有看他,明楼在连个余光都没有讨到的情况下,内心很是失落。
但是,就当他端着酒杯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对着阿诚问道:“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最起码,他也要知道,这幅该死的画叫什么名字。
明楼孩子气的想,总有一天,他要撕了这幅画。
也许是想自己刚刚刻意的忽视有些过分了,阿诚可算抬眼看了一眼明楼,颇有深意的笑道:“更上一层楼。”
“叫什么?”
“更上一层楼。”
看着阿诚一脸恶作剧成功之后得意洋洋的样子,明楼刚刚还堵在心口里的郁闷和不高兴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之后,梁仲春来了电话,阿诚不得不把调色板放在了一旁,边穿衣服边对正试图对他的画“下毒手’的明楼说道:“……你别弄我那画,颜色深了。”
但是明楼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出气机会呢?他拿着笔,笑的一脸和善,“我帮你调节一下光线。”
等到阿诚离开之后,明楼真拿着笔在画布上添了两笔,看了看,他觉得还真不如阿诚,然后他把调色板搁在一边,嘀咕道:“更上一层楼……玩物丧志。”
说完,就不去看那画了。
05
人于世上走一遭,摸爬滚打,大多数的情况下,很多事情都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总是会有一条绳系在你的手上脚上,将你牵着去往不想去的人身边。
这就是宿命了。
因果说,宿命总是无可奈何的。
我们总是会在当时之后的很多个日夜后悔,后悔不曾勇敢,后悔不曾说出口,后悔口齿间的吝啬。
我喜欢你。
今生今世,只欢喜你一人。
可你未曾听到,我也不曾再说。
明台回到上海之后,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去执行了一项很重要的任务——他要去炸毁那辆“樱花号”。
月光如霜,寒风凛冽,一阵阵呜咽的风如一把把利刃划过人脸,好似要生生割出一道口子,苏州站台上,日本人的刺刀泛着锃亮的光。
而后,明台遇到了一个女人。
“谢谢。”
回到车厢,女人看上去并不是很有诚意的跟她道了谢。
“你下一次最好不要冒充日本女人,你一点也不像。”看着女人紧张的样子,明台一脸的笑意,“而且,你的日语并不好。”
“有时候,没得选。假身份不是白换来的。”
女人淡漠的扫了他一眼,语气很平淡,却也有着一丝丝无畏。
“你杀了你的假身份。”坐在座位上,明台翘起二郎腿,继续开腔把话题继续了下去。他很欣赏这个女人。
“我跟你很熟么?”外面除了列车驶过铁轨的声音之外在没有别的声音,女人似乎松了口气,这才稍稍仔细地看了一眼明台。
“一回生二回熟。”
明台对上女人的眼睛,微微笑着。
06
存于世间,发展的轨道会推着你拼命的往前奔跑。新旧更替,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我们,终将都会成为时间车辙下的孤魂与野鬼。
除夕至,芙蕖谢。
这是明台申请的第二个任务。
为父报仇,也许是这位小少爷内心当中唯一的一处阴暗。
而如今,他终于有了能力。
“当面聆听教诲?倒不如说,他想看看到底是谁在指挥他行动。他不喜欢被人控制,打小就是。”明楼听完阿诚的汇报,哑然失笑。
“他要在新春刺杀汪芙蕖,林参谋在等我们的批复。”阿诚也附和的笑了笑,对明楼做的总结表示认同。
“同意刺杀汪芙蕖。”
然后,明楼同意了。
“是,还有别的话要嘱咐明台吗?”
“注意安全,谨慎行事。”
“是。”
“我一想到从今以后,上令下达,都是明台去出生入死,我就恨不得宰了‘毒蜂’。”
就当阿诚转身向要去下达命令的时候,明楼看着他的背影,继续说道:“想想我还真是一事无成,毫无作为。你和明台,我都护不了。”
阿诚脚步一停,呼吸一滞,他没有回头。自从那一天之后,这应该是明楼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表达自己的感情,对他选了这条路。他原本以为大哥只是很生气,气他的自作主张,但是他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原来对方一直都在责备自己,怨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他。沉默了一会儿,他只得低低的唤了一声“大哥。”
“这是什么兄弟,兄弟做到这个份儿上……”但是明楼的下一句话就让阿诚一下子回到了现实。兄弟……原来只是兄弟。他多可笑,长久以来的一次又一次,他无数次的沦陷于对方的只言片语,然后又无数次的被残忍的巴掌打醒。
他差点都要忘了,明楼其实就是一个这样的人,这个人一直到骨子里都是温柔的,只是这温柔从来就与情爱无关。
他们,就只能是兄弟。
不过这一次阿诚很是庆幸,无论怎么样,他终归也坚持了这么久,他一直忍着,强忍着,忍到了忍不住想要迈出那一步的瞬间。
“你们不是普通的兄弟。”
转过身,他收起眼底的情绪,神情坚毅而又肃穆。
“对,是上下级。”这一次,明楼没能看出来。
你看啊,生活并不总是顺遂明媚的,所有的好时光,所有的良辰美景,都像是一场绚丽的美梦。眨眼,便烟消云散。
饭桌上,明镜专注地看着书信,眼神时不时地看一下正在看报纸的阿诚,明楼走过来的时候,阿诚将报纸递了过去,“大哥,今天的《庸报》。”
他的演技以足够的真,真到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明楼接过报纸,然后漫不经心的读着报纸上的内容,他读的是他写的一篇社论,“汪主席的‘和平大业’是赢得这场战争的唯一法宝……”虽看似漫不经心,但实际上明楼是故意的,他想在他的小人儿面前炫耀一番自己的文采。
但是结果,他的小人儿并不买他的账。阿诚只是低着头,留给他一圈发旋,边喝粥边说道:“谁这么讨厌?”
“我。”
既然想法落了空,那这报纸他也没有兴趣再读下去了,反正他写的也都是假大空的虚话。不过,这架子他还是得端着,再说,大姐还在边儿上呢。然后,他把报纸折了起来,对明镜说道:“《庸报》主编胡先生亲自登门请我给他们报社写的一篇社论。”
阿诚在夹咸菜的同时顺带的瞧了一眼坐于对面的明楼,只是一眼,便马上的收了回来。又补了一句,“不务正业。”
之后,觉察到大姐似乎有话要说,然后明楼便故意的支开了阿诚。
“怎么了?”
明楼的脸上挂着笑。
“桂姨来信了……”
明镜的语气很是犹豫。
“你看能不能帮我劝劝阿诚?”
明楼的笑意僵死在了脸上。
07
1940年2月7日,农历一年岁末的最后一个寒宵。黄昏伴着排排灯影,点缀着满大街的虚繁华。
今天是除夕,也是明台的小组刺杀汪芙蕖的日子。到那时此时此刻,在这家西餐厅里,明台和郭骑云却正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
作为一名职业军人,郭骑云接受不了明台这幅纨绔子弟的样子。这很正常。
明台呢?他想,也许他不喜欢郭骑云,就是因为这个人离王天风太近了。
不过虽然两个人互相看谁也不顺眼,到那时在一番唇枪舌战之后,两人也都默契的选择了偃旗息鼓,以任务为重。两个人对了一下表后,明台就起身离开了座位。
在走廊上看到一身旗袍的于曼丽,女人点烟时的娇媚样子,让明台愣了愣神。但却并不是被于曼丽迷住了,他只是想起了王天风。
又一次,在行动中想到了那个老疯子。
“不知道老师抽不抽烟,怪想看看的。”
想着,他伸手从于曼丽的嘴里将烟取过,自己吸了一口。
明台和于曼丽的合作演出很顺利,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而这场舞台剧,每每上演,必将要以鲜血作为终结。
几乎是同一时刻,走廊和餐厅大堂一齐响枪。楼下,郭骑云趁乱冲出餐馆,跟着轰然出逃的食客逃离西餐厅。楼上,明台与于曼丽冲进贵宾包房,枪枪毙命。汪芙蕖浑身颤抖的看着死神一步一步的逼近,然后,他认出了其中一个死神是明台。
“这是我送给76号的第一份礼物。”死神面无表情的将枪抵在汪芙蕖的额头,下达了死亡宣告。
08
汪芙蕖遭到暗杀这个消息传到汪曼春耳朵里的时候,明楼正想带着她去“绿波廊”吃年夜饭。两个人刚要动身,电话便响了起来。
而另一边,梁仲春也得到了消息。两伙人,几乎同时到达西餐厅。
双方你来我往,各怀鬼胎的耍了一会儿嘴皮子,然后先前负责安置汪曼春的阿诚便走了进来。其实自打阿诚一进来,明楼就动了离开的心思了。但是他又不能在梁仲春面前表现的太明显,只得弄成半推半就的假象。临走,他还对梁仲春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么……”
坐进车里,明楼看着正在开车的阿诚的背影,以及服了药,正昏睡一旁的汪曼春,明楼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将他的举动全部看在眼里,阿诚却没有说话。可余光偏偏好死不死的又能看见汪曼春的一丁点儿模样,然后,阿诚眼里的光也跟着暗了暗,神情严肃。
除夕夜的任务成功,于曼丽开心的像个孩子。
明台跟在她的身后,笑眯眯的看着兴奋的搭档。于曼丽围在他的身边跑来跑去,音容相貌非常明媚动人。
街灯灿烂,雪景如画。飞雪漫天中两个人各自踩着薄雪然后分道扬镳。走在小巷子里,明台脚步一停,他仰着头望向天空,极小声,却也极动情地说了一句“老师,新年快乐。”
带着满腹的思绪从小巷子里走出来,在虚假的笑意还未来得及重新浮现,忽然,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个女□□。
09
世事就是这样怪谲难料。
想见的人见不到,没想见的人却总会突然出现。
明台觉得自己应该也算是成长了不少,至少,他已经可以完美的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不被任何人识破,不被任何人看透。
将那几近将他吞噬的思念。
将那波涛汹涌深不见底的爱意。
陪着这个如雪花般纯洁的女人走了一会儿,看着女人坐在洋车上渐渐走远的身影。明台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很欣赏这个女人,到了几乎要爱上的地步。可他也明白,那不可能。
因为他的心,已经给了一个叫王天风的老疯子,没留下一丝半点儿。
明镜原本以为今年的这个除夕又会只剩下她和阿香两个人过了,直到那一大束在夜空中炸裂开来的烟花破空而来。
明镜走出房子,她看到了明楼和阿诚。
而令她更加觉得喜出望外的,是在这灿然的烟花之下,茫茫的银色世界之中,徐徐朝她走来的那道年轻修长的身影。
“大哥,大姐,我回来了。”
那是穿着学生装的明台。
到此,明家一家人终于是在这个除夕夜来了一次大团圆。随着酒杯渐空,菜肴也只剩了一半,明台开始了他的表演。他撒娇似的抱着自己的膀子,吵着闹着的说道:“我要听哥哥唱戏,我要听戏!”
然后,明楼又看见阿诚已经拿了京胡出来。
“你也跟着起哄。”虽然在心底里早就已经决定要顺着自家小弟的意思了,但是明楼还是故意的用手虚指了一下阿诚,语气里满是宠溺。
“大哥,一年一次,难得。”阿诚眼睛微微弯起,言语间也难得的带了些小孩子撒娇似的语气。
明楼先是一愣,他都记不清究竟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个样子的阿诚了。他的小人一直在忙着长大……不过还好,还好。
虽然在选戏上又生了一点小插曲,不过最后好歹也算是和和美美。直到,一阵悦耳的风铃响起,那一个身穿一件海青色旗袍,围着玉兰色厚厚的毛绒披肩,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风尘仆仆的女人的出现。而这个脸上挂着和蔼笑容的女人,就是桂姨。
一时间,几个人的脸色变得非常精彩。阿诚满脸惊愕,恍若隔世;明镜脸上透露这几分惊喜;明楼毫不惊异,只是疑虑的盯着阿诚;明台察言观色,不作表态。
阿诚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年他还会和女人有再见面的机会,一时间手中的京胡落地,发出一声闷响,犹如他此刻的心情。
明镜见状,赶紧出来充当和事佬,“阿诚,事过境迁,你就原谅桂姨吧。”说着,她朝明楼使了个眼色。
明楼没说话,只是轻咳了一声。
“阿诚……”
“阿诚……”
明镜和桂姨各自叫了他一声,然后阿诚转身就走,第一次没有理睬明镜。
眼看着阿诚情绪失控,明楼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他看向这个经年不见,当初被自己亲手赶出去的女人,那双眸子里第一次带了些恶毒和怨恨。不过,一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说些什么。
事实上,对于这个女人,他也无话可说。
窗外的爆竹声渐渐稀落,热闹的新年之夜逐渐恢复宁静。阿诚踌躇的走进小客厅,明楼放下手里的报纸定睛地看着他。
看着阿诚这个样子,一时间,明楼有了一种错觉,就好像他经历了时光穿梭,又看到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阿诚时的场景。那个时候,对方和现在一样,身上带着露骨的无助。想着,明楼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给攥住了,喘不上气儿的疼。
朝着阿诚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坐在自己的旁边,明楼一边说一边注视着脸色苍白的小人儿所有的神情,“是这样的,桂姨在这一两年来给大姐写了很多封信,她在乡下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所以,想来投靠……你。”最后一个字,明楼罕见的没了底气。
“我?我是她什么人啊?我是她从孤儿院领回来的小奴隶,我没被她折磨死,已经是万幸了。”
阿诚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的,是明楼很陌生的冷笑。
“我不想提这个人,也不想听有关她的事,她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有关系,只有一样,就是,就是她二十年前曾经要虐杀我!”
阿诚越说越激动,明楼能清楚地看到他在颤抖。
“她是一个冷血,残酷的谋杀犯,她逃避了法律的制裁,逃避不了她从前所犯的罪!”说完这里,情绪激动的阿诚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眶泛红。
那一瞬间,明楼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
彻头彻尾,一事无成的废物。
他明知道桂姨对阿诚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他却用了一种最直白的方式将那道伤疤给撕了下来。再次让阿诚遍体鳞伤。
说到底,他根本就没有保护好阿诚。
10
从海军俱乐部里走出来,阿诚开着车子,缓慢的行驶在这新年的第一天。
他在想刚刚南云洋子和他说过的话。
“……我保证,绝对不会对明家造成任何的伤害,监视明楼为的是更好的保护他。你只要过了自己这一关,就能脱胎换骨真正成为一名帝国的朋友。”
阿诚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他当然会保护他!拼尽全力,用自己的命去保护他!
在外面漫无目的的开了一会儿,阿诚还是决定回去。一回到家,他就看到了明楼还坐在小客厅里看文件,他面前的茶几上还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像是在等着谁。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开口说道:“大哥,歇了吧,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明楼见他回来了,便将手中的文件顺手放在茶几上,他端着牛奶站了起来,走到了阿诚的面前,拉过对方的手将杯子递给了他,明楼的脸上有着笑意,他点点头,语气很温柔,“你也歇了吧,明天一大早,还要祭祖。”
“我想还是去厨房先看一下明天的祭品,阿香一个人肯定应付不过来。您先睡吧,到时候我叫您,您还能睡三个钟头。”
阿诚垂着头,盯着手中的牛奶,不去看明楼。
他已经很用力很努力地去习惯了,他原本以为他不会在这么轻易的就动摇,可是他错了,他还是没能习惯。
“辛苦了,要是桂姨搭把手的话……”明楼这句话没有说完。
因为他分明的看出阿诚的脸色不善。
“当我没说。对不起。”
明楼说完便回房了。
阿诚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手中握着的牛奶也迟迟没有喝。不自觉地握紧,阿诚强忍着鼻酸,然后将牛奶一饮而尽。
“大哥,你不用道歉的……”
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都是可以不用道歉的。
11
大年初一的清晨,明镜就带着两个弟弟进入小祠堂,拜祭祖父母及父母。明楼和明台也换上了黑色的西服,依次跪拜,上香。
跪拜结束,明台就出去了。
他想探探他大哥明楼的底,他不相信他的大哥,他的阿诚哥,真的会做汉奸。
不过明台说到底还是一只初出茅庐的菜鸟,在城府极深的明楼和久经熏染的阿诚面前,他在军校学到的那点儿东西让他捉襟见肘,一点儿实质性的东西也没有问出来。所以到最后,他只得跟这个自己从小就很喜欢的阿诚哥聊点闲话。趁着他那个讨厌的大哥不在。
“阿诚哥,我记得你在巴黎的时候谈过恋爱,那个姐姐很漂亮,叫……什么来着?”明台弯起眉眼,笑的很乖。
“苏珊。”
阿诚见他突然提起了苏珊,锁门的手先是一顿,而后扭过头,冲着明台笑了笑。而这个笑容,明媚的让明台愣了神,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他想他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大哥这么疼爱阿诚哥了,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男人,是真的美好的不可方物。
哪怕,他是个男人。
明楼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明台的手正放在阿诚的肩膀上。然后,他半真心半假意的问了一嘴,“你们在说什么?”
明台眼尖,他知道大哥正盯着自己放在阿诚哥肩膀上的手,然后他赶紧悻悻的缩了回来,笑着往楼上走去,“大哥,阿诚说你是四维空间。”
“什么意思?”明楼茫然。
“你问阿诚,我到大姐房间去读书。”
明台调皮的把“皮球”踢开,一边故意的省去了阿诚哥的那个哥,一边低笑着,从明楼的身边欢快的跑过上了楼。
一想到自己发现的这个大事件,明台就乐得合不拢嘴。他想,明老大到底是明老大,连谈恋爱的手段都这么高深。然后他又想,也不知道阿诚哥知不知道大哥的心思……
“阿诚,你辛苦了。”听完阿诚的工作汇报,明楼慢慢的走到阿诚的跟前,他本想伸手摸摸阿诚,在动手之前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有多么的越界。
所以,到最后,他只得用手指了指楼上,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开口。他分明不想做这种事情,不过,他已经答应了大姐替桂姨做说客,一时权衡两难,所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阿诚,你要知道,有很多事情,我是说家里的事情,不是由我一个人说了算,也不是我能改变的。”
阿诚没有答话,明楼则接着说了下去,“只要你说让桂姨走,我一定会尊重你的意愿,让她离开。不过,我看她的确改变了不少,也许生活的艰苦改变了她的性格。”
明楼总是这样,说话总是一半真心混着一半假意,让人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想法。以前,阿诚总是猜不透,这一次,阿诚不想去猜了。他嗤笑了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为什么不多留给彼此一点时间呢?我不会勉强你附和明家任何人的决定,包括大姐在内,都不会替你做决定。桂姨的去留,取决于你。”
“我不想看见她。”阿诚的回答很干脆。
而明楼也不想因为这么一个女人使得自己和阿诚之间那正在慢慢复合的裂痕再次变大。然后他点点头,说道:“好吧,今天下午,我让她离开。”
“谢谢大哥。”理智在疯狂的叫嚣着,阿诚转过身,却发现脚上像灌了铅,走一步都困难。然后,那句话,失控般的跑了出来——
“大哥,有句话你说错了。你其实一直都在替我决定。”
12
我错了么?
我又错了么?
可是这一次,我还能承认了么?
年少的时候,面对阿诚的大胆示爱,明楼觉得那不过就是一场美丽的幻觉,阿诚总有一天会长大,然后总有一天,会明白他对自己的感情,只是崇拜,无关情爱。他也曾以为自己对小人儿,也不过就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哥哥对弟弟的宠爱,可是后来,他发现他错了。
他发现他喜欢阿诚。
喜欢到快发疯。
13
桂姨最后还是留下了。
阿诚说到底也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明家给他灌输了太多的温暖与善良,让他连对当年要虐杀自己的敌人也心存怜悯。
门口,明楼听着从门缝里传来的阿诚细微的哭声,心如刀割。
那一个中午,明楼一直守在阿诚的门口。
默默的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