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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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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迷恋你。
直白的,疯狂的,谨慎的,无声的迷恋你。
我迷恋你。
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死去里,越来越迷恋你。
01
明台想见王天风了。
这是从上海饭店执行完任务回到影楼的时候,他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这家影楼是他们这个上海特别行动站的掩护,听郭骑云说还是王天风付钱租的。“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儿关于你的消息,还是从别人的嘴里听来的。”明台皮笑肉不笑,内心腹诽着。望着这间影楼,明台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老先生讲的故事,那个故事有一个很美好的名字——金屋藏娇。
我就在这儿等着你,等着你把我于这乱世中找到,然后藏进你的金屋里。
和共产党方面,那个叫黎叔的人约好要去救程锦云以后,明台知道,作为王天风安插进他们小组的眼线,自己这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郭骑云肯定会立马发一封电报过去。明台一边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是掉价,他毕竟可是堂堂的明家小少爷,潜藏在暗中的“毒蝎”,做出这种姑娘家求爱的举动,简直是大大的丢脸。但是另一边,他又很雀跃,难以抑制的雀跃。他甚至幻想,王天风会不会因为他的违纪举动,亲自过来“兴师问罪”。
想着,他扭头望向车窗外面,丝毫没有想要掩饰一样,眼里,嘴边,都是荡漾的笑意。下一秒,看着映在车窗上自己那过于明显的笑意,明台有些慌忙的眨了眨眼,然后看向一直在看着他的黎叔,终于有些羞赧的笑了笑。
他怎么能这么得意忘形?
还不是怪王天风!
最后,明台在心底里将罪过全都赖在了王天风的头上。
02
那幅画最开始是被桂姨从楼上拿下来递给大姐看的,然后他家大姐眼前一亮,看向阿诚,面露喜色,“呦,画的真美。阿诚,你画的?”
“是的,大姐,送给您的新年礼物。”
阿诚点点头。
明台发现,阿诚哥的脸好像红了。
“我太喜欢了,谢谢你阿诚。这画叫什么名字?”
但是他的大姐却什么也没发现。
“这画叫……”
明台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也太有猫腻儿了,这也表现的太明显了吧。
竟然还异口同声的。
“家园。”阿诚抢先了一步,如此说道。他看着明镜,笑得无比诚恳。不过眼尖的小明少爷发现,他这位一向情绪内敛的阿诚哥,已经慌了。
03
“家园?”
明楼似乎很不满意这个名字,他看向阿诚,一脸的疑惑。
“你确定?”
“家园。”
阿诚没有看向明楼,肯定的又重复了一遍。
看阿诚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想把原来的名字告诉给大姐,明楼便也只得赔了一个笑脸,重复道:“家园。”
但是阿诚的如意算盘还是没成功,因为在他和明楼前脚刚一迈出大门的时候,后脚,那天也在现场的阿香便再也忍不住,将这那个隐喻颇深的名字告诉给了其余的几个人,“这画啊,还有一个名字。”看着几个人那一副十分好奇的表情,阿香很受用的继续说道:“更上一层楼。”然后,众人立刻笑作一团,纷纷了然。
但是,最先收起笑容的是明台。
他抱着画然后跑出了家门。一直跑了好远,明台才停下脚步,然后,打开怀里的画,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很突然的,毫无征兆的,他觉得自己很嫉妒明楼,他嫉妒明楼可以这么堂而皇之的就把自己喜欢的人放在自己的眼前,他嫉妒明楼可以把戏演的那么逼真,就好像在外人眼里,他和阿诚就真的手足一般。可是再一联想到自己,明台觉得很绝望。因为他觉得,他和王天风,永远也做不到像明楼和阿诚那样。
这一个永远,压得明台很难受。
自从汪芙蕖出事,汪曼春就一直不在状态。她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和她共坐在一张长椅的明楼。直到那一瓶杨梅汁汽水的出现——
“师哥?你,你怎么来了?”面对心上人的突然出现,汪曼春流露出了少女似的娇羞和笑意,却也依旧遮掩不去那一丝阴霾。
“这条路是你回家的必经之路。”
明楼冲她笑了笑,自信的说道。
“家?我已经没有家了。所谓的家,只剩下我一个了,孤零零的,像个孤魂野鬼。”汪曼春垂着头,神情落寞。
“曼春……”
明楼想了想,然后直接握上汪曼春的手,开口说道:“76号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怕你扛不住。那种有家又不像家的感觉,我感同身受……我们两个都严重的睡眠不足,不是不能入睡,是太恐惧了。总是怕失去,怕一觉醒来全都没了。”
这些话,明楼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很害怕。
他身上担负了太多责任,就像一座座山,他每一天都在负重前行,在恐惧中不得解脱。
年少轻狂之时,他自觉是个有能力的人,他满腔热血,渴望上战场,渴望如史书中的英烈那样,抛头颅,洒热血。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长大了,有了多重的身份,他的命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了。他必须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为了自己。
为了明家。
为了国家。
为了……阿诚!
阿诚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明楼和汪曼春,他听不见两个人的谈话,事实上,他也不想听。后来,他发现汪曼春哭了。
很伤心,但是明楼却没有哄她。
“阿诚……”坐进车后座,明楼轻轻地开口叫了一声阿诚的名字,很低沉,很认真,带着他独有的沙哑,“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它见光比较好,就让它永远的烂在土里,谁都不要提,保持原样吧。好么?”
明楼觉得自己真的是混蛋透了,明明之前还说不会替他做决定,可现在却……可他也明白,有些话,他非说不可。
阿诚转动钥匙,启动了车子,他转过头,然后弯起眉眼,点了点头,“大哥,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一路上,明楼一直在盯着阿诚的背影,一路上,他都在等阿诚的一句怨恨,然而,一路上,阿诚都没有说话。
04
我为你而活。
我从来就没有什么梦想,若说唯一一点儿念想,就是希望你可以承认我一次,可是最终,你也没有。
05
“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喜欢你到快要发疯了,所以,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离开你!”
明台大声叫喊着。
“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眼前的那人只是背对着他,留给他一个拒绝的背影。
“王天风……”
就当明台不管不顾想要跑上前去的时候,他这个梦突然就醒了。他猛地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好久才回过神。他喘着气,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额头,小明少爷喃喃自语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陪着你的。”
而要说其他之所以会做这么一个意味不明的梦,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前几天跟那个共产党员黎叔见面的时候,对方跟他说的那一番话。虽然对方说自己并没有想要策反他的意思,但是对方的字里行间,明台觉得,对方就是这么个意思。长出了一口气,明台晃了晃脑袋,而后便走出了房间。
今天外面风和日丽的,正好明楼又在家,所以他们两兄弟便久违的打了一场羽毛球。阿诚只是抱着一份文件站在一旁发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不对劲。
这几天,明台就发现了,自家大哥和阿诚哥之间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不过这两个人却在家里人面前都表现出了一副平常的样子。
“阿诚哥,我想单独跟你说说话。”
想着,明台突然这么说道,他想,要是搁在平时,别说是单独和阿诚哥说说话了,他就算是和阿诚哥打一声招呼,或者当着明楼的面多和阿诚哥多说了几句,明楼都会横眉冷对的。但是今天,他大哥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说。”
阿诚怔了一下。
看着明老大的这个态度,明台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里燃起了一股无名之火。他看着明楼远去的背影,低声说:“阿诚哥,报恩有很多种方法,不是只有一条路。前面的路如果走不通,回头是岸。”
阿诚看着自家这个精明的小少爷,突然他有了一种感觉,他觉得或许对方早就已经看穿了他对明楼的感情也不一定。但是,他没有那个胆子承认,他所能做的,就只有顾左右而言他。阿诚微微一笑,“你的话我听不懂。”
一来二去,由于阿诚已经铁了心不想和明台实话实说,所以明台这一场谈话又是一场竹篮打水。
看着明台这气鼓鼓的样子,阿诚又说道:“人生中有很多事情是很难说清楚的,我说的是工作。”
“那大哥呢?”
明台看着阿诚的眼睛,继续说道:“为什么连你们也要变成这个样子?你们不是哥哥么?是哥哥就要给我打好样子啊……不然,你们算什么哥哥……”
“明台……”
“你们也这样了,那我不就是更没希望了么……可恶!”
06
虽然之前的谈话并不怎么愉快,但是好在,现在的明台似乎情绪已经好了很多了。阿诚看着后视镜里的明台,如此想着。
新春刚过,上海便已经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道,四面八方的人流、车流纵横交错在洋灰马路上。电车叮当作响,轻车快马。一派繁华的景象。明台透过车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勾着嘴角。
“阿诚哥,我知道你喜欢大哥。”
何为语不惊人死不休。
阿诚说,不过如此。
明台的这句话让阿诚差点撞上街边的铺子上,他猛地踩了急刹车,然后双眼瞪得老大。他慢慢的回过头,看着明台,这几年在明楼身边耳濡目染的临场经验彻底清零。他一个字,甚至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你放心,家里就我看出来了,大姐她们什么也没看出来。不过,我倒是真没想到阿诚哥你竟然会这么直接就承认了,看来感情这种事情的确会改变一个人。”明台说着,便依旧孩子气的冲着阿诚笑了笑。
看他似乎还有话要说,阿诚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重新启动了车子,开口,语气便已经镇定了下来,“我倒是很吃惊,我还以为我掩饰的够好。而且,我更加没想到,第一个看出来的人竟然会是你。不会是你也有了心上人了吧。”
明台扬了一下眉毛,显得有些得意,“就算没有我也是眼睛很毒的。不过,我看你们之前不是挺好的么?怎么最近这么反常啊?是不是大哥他惹你生气了?阿诚哥你告诉我,我回去替你收拾他!”
看他这一副想要撸袖子和明楼理论的样子,阿诚只觉得好笑,他出了一口气,说道:“你确定,到时候不会是被大哥单方面的修理么?”
“额……这倒也是……”
被阿诚这么一说,明台立刻便泄了劲,他偷偷的吐了下舌头,然后小声的嘟囔着,顺手,还拉下了衣袖。
“明台,你难道是觉得……我和大哥在交往么?”也许是想从明台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求证些什么,阿诚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底气不足的问道。他究竟是想求证些什么呢?难道他真的以为明楼对他的好也是掺杂着爱意的么?他怎么会这么幼稚和愚蠢呢?但是,虽然心里这么想,对他还是很想听见明台的答案。
“对啊!”
明台理所当然的说道。
谢谢你,明台。
07
“又要杀人了。”
执行任务之前,明台躲出去抽了一根烟。
好像在和他认识以后,自己一直都在干些杀人的勾当。
虽然知道这些人也是罪有应得,自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而战,但是这个借口,好像也开始有些枯燥了。
明台一直都是一个内心燃着一团熊熊火焰的人,他躁动,不安现状,渴望变化,更加渴望刺激。
说白了,他就是想见王天风了。
时间每过一秒,他对于王天风的思念就更加的深重,可是对方就好像真的把他给忘了,忘得彻彻底底。
“老师……我前几天做梦梦到你了,梦里我发疯般的向你表白,可是你始终都没给我一个正脸,你就那样背对着我站着……”轻轻的呢喃出了声,哈气在空气中迅速扩散开来,那虚无似的颜色,无力而且美丽。
“王天风,我快受不了了……”
若我在你那里早已判了死刑,就请你赏我一个痛快。
我从不是什么坚强的人,毫无希望的等待会一点点的扼杀我,我不想那样,王天风,我不想那样!
在那次谈话之后,一连好几天,阿诚都没有和明楼说过什么话。
他们都很忙。
是啊,他们都是两个成年人了,这条命早已奉献给了国家。
他们,都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且,其实保持现状,对于现在的他们两个人来说,也的确是最正确的决定了。
从明台的房间出来,在那条以往已经不知走了多少遍的走廊上,阿诚不深不浅的吸了一口气,完美的掩饰住了情绪。
推开门的时候,明楼刚刚挂断电话。回身关上门,阿诚走到明楼的身后,十分坦荡的直视着明楼的背影。
明楼原本是想在暗中观察一下阿诚的态度的,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在他的潜意识里,其实他一直在把阿诚当成孩子一样对待。
但是当他发现,阿诚果然还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刻意的回避他的目光的时候,他难受了。
阿诚,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和他闹别扭。
然后明楼突然就想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也让他更加的难受了——阿诚其实从小到大,一次都没和他闹过别扭。
“……我认识这个叛徒,他叫许鹤,在列宁格勒伏龙芝军事通讯联络学校学习过。我们不同期,但是有一面之缘。”在明楼走神的这个档口,阿诚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然后,明楼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嫉妒之火又一次在明楼的大脑里蔓延开来。明楼扭头看着阿诚,神色严峻,“他非死不可。”
08
明台觉得这一次他是真的慌了。
今天以前,他还一直觉得自己年纪还小,成家立业什么的离他小明少爷还远得很,可是哪曾想,他家大姐已经要给他说亲了。而且似乎,连人家都找好了……
那一瞬间,明台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跳了,他想,要不是他偶然和阿诚哥对上了视线,那么他很有可能就会和盘托出了。他明台,从来就不是一个多光明的人。他很自私。
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会来看我一眼呢?我要的真的不多,就只是你出现一次,让我看看你,你也不用说话,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来了,只要能让你的眼里投射出我的影子,就足够了。真的就足够了……王天风,你是不是都快忘了我啊……你不是说我是无可代替的么?不是你把我拐进来的么?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不要忘了我啊……
求你了。
后来,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那一晚,明台和程锦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看着眼前哭得像个泪人的女人,看着眼前完全不顾形象,拼了命的恳求他活下去的程锦云,明台的心突然就被触动了一下。但是他也明白,那只是感动,感动,和爱,是两码事。
但是……
那一刻,明台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那样不堪。
因为那一刻,他有了一个想法——
他要利用程锦云对自己的感情,以此,来赌一个回应。
或许,这一晚注定了会不平凡。当看着阿诚自作聪明的将现场的那只手表带走以后,明楼明白,阿诚已经在南云洋子面前露出了马脚。所以,当两个人坐车离开领事馆,明楼罕见的黑了脸,语气严肃,“你做的好事!”
而对于明楼的态度,阿诚不解的从口袋里掏出那块被震破表壳的手表。明楼接过那块手表,脸色更加黑暗。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他一直想要保护的阿诚,终于还是……然后,明楼的脑海里又响起了王天风的那句话——每一个人都可以死,唯独你兄弟不能死?该死,该死!
“我看见是明台的表,限量版伯爵,我怕雁过留痕……”
“雁过留痕,不是他,而是你!”
明楼想,他一定要救,两个人都要救。甚至……哪怕保不住明台,他也一定要把阿诚救下来。最后,明楼缓缓开口,“既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唯一的弥补方法就是继续犯错……下更大的诱饵,冒最大的险,我们需要布一个更大的局,确保危险不再步步升级……”
09
——“阿诚君,你害怕么?”
——那一天,南云洋子这么问我。
——女人精明的眼睛紧盯着我的脸,我知道,她想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当然不能让她得偿所愿。
——我已经错了一次,绝不能再错第二次。
——大哥的路俨然已如此难走,我绝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我要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刀枪不入。
——我要成为大哥手中最锋利的剑……
——所以,我不害怕。
——也不能害怕。
虽然在所有人的眼里,明台就是一个亟待长大,仍旧需要别人照顾的孩子。但是,鲜有人知的是,这个孩子其实早已经长大,在明台明朗的外表下,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其实掩埋着一团黑暗。
而现在,这团黑暗即将破土。
躺在程锦云的脚边,听着女人平稳的呼吸声,明台睁着眼睛,迟迟不能入睡。等到他终于昏昏沉沉的时候,他梦到了一个人——他的爸爸。
爸爸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明台的梦中,小小年纪的他被爸爸抱在怀里,看着身后的姆妈。他拼命地仰视,想要再次看清楚爸爸的脸,可是每次都在即将要看到时从梦中惊醒。
明台无声的大口呼吸着,不觉间已经满头大汗,他觉得眼眶湿湿的,搞不清楚是汗水还是眼泪。
“你,怎么了?”
“我做梦了。”
“我梦见姆妈了,她去世好多年了。”
夜与黎明交替,淡蓝色的光照射进窗户,朦胧中,明台看向程锦云的眼神里难得的掺杂了一丝真心。
“说真的,每一次任务我都是当最后一次任务来执行的。”
明台勾起嘴角。
“我觉得自己好累……”
对不起。
明台在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以后,就合上了眼睛。但是他并没有睡觉,他一直在观察着程锦云。
而现在,他确定程锦云正在看着他。
女人正在犹豫。
他就像是一个猎人,程锦云是他的猎物,而情爱就是他用来诱捕猎物的饵。眼下,饵料已经扔出去了,他几乎可以预料到程锦云心甘情愿的将其吞下,然后进入他早已设好的牢笼,从而任他宰割。
对不起。
但我不后悔。
王天风……
命运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挺可笑的,不是么?
当明台看着苏太太身后跟着一起来的,自己的这位相亲对象以后,没来由的,明台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谁用刀撕裂了一个口子,疼得他快要受不了。
从来天不怕地不怕,没向谁低过头的小明少爷突然觉得非常的恐惧,非常的绝望。这股绝望几乎具象化,将他紧紧的缠绕,要活活的勒死他一般。
为什么我拼了命的想要把你我之间的距离拉近那么一点点,我们之间还是那么遥远呢?为什么会这样……王天风……
10
浓云密布,风雨欲来。阿诚站在草坪的小径上,望着院子。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的独自一个人呆一会了。
小径的尽头,熟悉的身影披带着一身明媚缓步的朝他走来,阿诚像个朝圣者一样,赶紧迎了过去。
“演得有点过。”
就在不久之前,他和明楼合力演了一出名为“窝里斗”的戏码,而目的就是为了找出隐藏在明家的日本间谍——孤狼。
跟在明楼的身后,阿诚温顺的半垂着眼,只是盯着明楼的后背,然后开口说道:“时间紧迫,下猛药试试。”
“注意细节,别急于求成。”
明楼回头刻意的瞧了一眼阿诚,然后好意的提醒。
阿诚没有觉察到明楼这一眼,他依旧低垂着眼睑,表情不喜不怒,不悲不喜,平静如一汪死水。“我需要从南云洋子对我的态度中寻找到‘孤狼’的蛛丝马迹。”他的伪装已经足够逼真,逼真到连他自己都相信了。
明楼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将自己内心当中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他只是点点头,“嗯,南云洋子那边我们要抓紧时间了。林参谋那里回复了么?”
阿诚替明楼打开车门,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抬眼看了一眼明楼,“林参谋带着战术小组从川沙古城出发待命了,一切正常。”
乱世,就是一盘错综复杂的棋。
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
显然,这一次,他们赢了。
南云洋子,许鹤死了,那只隐藏在暗处的“孤狼”也成了浮萍,再没了倚靠。这是好处。坏处就是,明台知道了明楼就是“毒蝎”。
那个一直在暗中指挥他的顶头上司。
灯光下,明楼替阿诚缝合着白天被明台撕裂的伤口。明楼的脸色很难看,他觉得自己的忍耐力似乎又精进了几分,不过即使如此,现在,他也还是忍不住了。拿着棉签的手微微颤抖,明楼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阿诚当然也觉察到了大哥的低气压,但是经过前几次的教训,这一次他再也不敢多想,只当明楼是在对明台白天开枪的事情感到愤怒,然后开口为明台说情道:“这种情况下,真的不能怪他,他就是情绪激动,有受欺骗的感觉。而且,他的确被您逼到了悬崖上,换了我也一样。”
11
“换了我也一样……”
这天晚上,明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一件他其实早就应该意识到的事情。想着,他从床上翻身坐起,坐在床边点燃了一根烟。过了很久,他低低的骂了一句——
“明楼,你真该死!”
这个夜晚,很安静。
12
时间,从来不会因为某一件事或某一个人而停下他的脚步。就像一场戏,开了场,就一定要演下去。不论结果如何。
孤身一人坐在广场上,看着和平鸽起起落落,明台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赌局俨然已经开盘,如今他也已经下了注,究竟是志得意满,还是竹篮打水,他现在也还不得而知。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
黎叔用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紧盯着他,似乎是想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的内心,那是猎人独有的技巧。
“我……我来,是要加入你们的组织,我要加入中国共产党。”
当这一句话说出口以后,明台觉得自己突然就没有那么紧张了。甚至,有了一种“听天由命”的释怀感。
王天风,如果我加入了共产党,选择了和你的信仰对立,那么到时你听到了这个消息,是否会不顾一切的,快马加鞭的朝我飞奔而来呢?如今的我俨然像是失去了心智,如此狼狈,如此不堪,如此的,孩子气……请你原谅,我终归没有长进,是一个幼稚的富家少爷,因为我这一生情怀,只因一个你。
明楼最终还是执行了“死间”计划,死间,已死离间。顾名思义,这是一个非常凶险的计划,在这个计划当中,需要有一个棋子来充当死棋。他能选择谁呢?他还能选择谁呢?如今,他早已无子可选了不是么?“死间”计划一出台,无论自己做了哪一个决定,他都要为结果而痛苦。
明楼忽觉得头疼,用手按着额头。
“大哥?”
身侧,阿诚忙扶住了他。
至少他还应该庆幸吧,此时此刻,他和阿诚之间还有现在。现在,他的阿诚还在他的身边,陪着他……
他知足了。
就这样吧。
只要,他的阿诚还活着。
13
你若安好,死何惧哉?
14
又是一晚深夜。
万籁俱寂,万鬼同哭。
阿诚站在走廊上,站在他的那幅《家园》面前,手电筒的光束打在画面上,有些微弱的刺眼。阿诚很久都没有动,就只是定定地看着。
家园……
他真的,还能拥有家园么?
“阿诚哥?”刚刚打发走桂姨,明台的声音从楼上传了过来。青年穿着睡衣,轻轻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阿诚想,这应该是两个人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深夜里谈话。看着眼前的画,明台继续说道:“这么晚还不睡,是在想大哥么?”
阿诚看着他,一时间他竟没能猜出明台的真实意图。所以他没有说话,选择了倾听。明台轻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如以往一样扯了一个笑容,一个苦涩无比的笑容,“阿诚哥,这话我只和你说。我现在觉得很累,有一些话我憋在心底里,都快要憋疯了……可是我不能说,谁也不能说……我也不敢说……”
也许痛苦才是人的常态吧,活于这方寸之间,谁又能逃得过呢?不过都是活受罪,饱受煎熬罢了。
“阿诚哥,你觉得你这幅画里画的那一天,真的会到来么?我们,真的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天找到家园么?”
阿诚没有说话。
他也无话可说。
坐在船上,王天风望着这汪洋波涛,他的内心突然很平静。微微勾起嘴角,他想,自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来见他了——“明台……”
15
在那之前,一切都还是风平浪静的……假象。
王天风站在街头,看着手里的报纸,神情凝重。报纸上“抗日武装分子袭击铁矿,黑铁矿区成废墟”“吴淞口码头货船遭遇炸弹袭击”的标题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多年来的情报工作经验让他练就了一个非常敏锐的鼻子,他能清楚的嗅到此时此刻的上海上空飘荡着的“阴谋”的味道。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阴谋,用是谁在背后酝酿的呢?罕见的,王天风突然不想想得太仔细了。
他这大半辈子都活得非常的明白,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突然间的,他也想要尝试一次不顾后果。
所以,他来了。
“和我走走。”
明楼走到秘书处的门口,对阿诚如此说道。而后阿诚立即起身走出秘书处,两人顺着走廊漫步。
今天的上海阳光明媚,随着春天的脚步日益的近了,温度也开始逐渐的回升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正孕育在严冬的尾稍。
阿诚将“毒蜂”约见的事情告诉给了他,然后明楼的脸色更加的阴沉了,“今天晚上,跟‘毒蜂’见面,找一个安静的会所,你去安排吧。”
看着阿诚的背影,想着要跟“毒蜂”见面,总有些气不顺的感觉。可这股感觉具体来自于哪里,他说不出来。
16
说白了,还是蠢蠢欲动做的祟。
这难以自持的蠢蠢欲动。
王天风来到面粉厂的时候,郭骑云正在厂里记账本,他完全没有料到王天慧形如鬼魅的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加班呢?”
仅仅只是这一句话,就让郭骑云像是见鬼似的吓得倏地站起来,两腿一碰,就是一个标准军姿,立正敬礼。
“你老板呢?”
看他这个样子,王天风走到桌前低头翻阅账本,在和颜悦色的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以后,他终于提到了明台。
“郭经理,今天的小麦……”没等郭骑云答话,于曼丽就花枝招展的哼着小曲走了进来,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出现的王天风吓的一怔。
见他们一个两个都是这个样子,王天风转身看着于曼丽,面露深意的微笑问道:“看见鬼了么?”
“生活的不错啊,有事业,有花有酒有明月,还有什么?你们补充一下。”王天风放下手中的账本,脸上依旧带着笑。
“上海站B区的行动组长以渎职罪被压往重庆受审,军事法庭很可能判他死刑,你们这里倒是风调雨顺,一点儿没受影响。”坐到椅子上,他继续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么?”
17
没有见到他……
自己,竟然错过了他!
“明,明少,少……‘疯子’来了。”
当听到于曼丽的话以后,明台愣住了。
他故作平静的将《家园》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开口安慰着于曼丽,完全没有觉察到此刻,他才是那个最惊慌失措的人。
万幸的是,于曼丽只当明台也和自己一样大吃一惊,并没有怀疑些什么,她稳了稳心神,说道:“‘毒蜂’来了。”
伸手扶住立着的《家园》,明台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的平复下自己的心神,又问道:“什么时候?”
“刚才。”
“老师说什么?”
“说回来送死!”
“郭副官呢?”
“跟‘毒蜂’在一起。”
“老师还说什么了吗?”
此时此刻,明台的脸色已经黑了下去。
于曼丽稳了一下,完全没有注意明台的脸色,答道:“‘毒蜂’说,他被派回上海主持工作,他叫郭副官陪他出去一趟。”
“知道去哪吗?”
“德国乡村俱乐部。”
得到地点之后,明台再也待不住了,直接跑了出去。
完全忽视了后面拼命叫他的于曼丽。
“老师……王天风!”
等我。
18
“居然敢来见我!”
“居然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包间里,毒蛇毒蜂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我跟你说话,是给足你面子!别忘了当年……”虽然来之前明楼在心底里提醒过自己无数次不要跟对方动怒,但是当一看到对方这张可恶的脸,明楼还是没有做到。
“从来都没忘过,包括你说过的每一句谎言,我记忆犹新。”
有那么一道旧伤疤就摆在那里,随着时间灰尘的覆盖,这道疤渐渐地开始消失,不过,却从来都没有开始愈合过。
“现在是你欠我的!”明楼气愤的指着王天风。
看他这么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王天风的眼里也像是能窜出火来,他瞪着明楼,冷笑道:“我欠你什么?”
19
两个人的翻旧账转眼就成了四个人之间的刀光剑影。
“我原本不限跟你见面,直到你把我徒弟拉下水。”
“到底是谁拉我兄弟下水的?”
“我教他游泳,你却要淹死他。”
“你以为呢!你以为我是铜浇铁铸的吗?!你混蛋!”
而这场在四个成熟男性之间展开的闹剧最终以“明台”这个名字的出现,作为终结。看着明楼这难以自控的样子,王天风仿佛抓住了明楼的弱点,开口说道,“不该是这种结局!不能这么做。”
看他似乎也有了想法,明楼紧皱的眉头依旧蹙起,他看着王天风,开口说道:“不如我们换换。”
看他果然也抱着这种想法,王天风一愣,他看了一眼阿诚,心知肚明的讽刺了一句,“你真伟大。”
这一句话,将明楼彻底激怒。
而王天风刚刚的那一眼,虽然只是很快的一秒钟,却让阿诚的心瞬间一紧,而后无限的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