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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窝金视角旅团中心无cp】烂泥巴 ...

  •   summary:捏造一些小旅团的日常ooc流水账

      1

      窝金偶尔会觉得,人就像是一摊烂泥巴。

      ——比如眼前这个小不点,面黄肌瘦,羸弱不堪,他甚至不需要五成力气就能把对方打得支离破碎,吱哇乱叫,死上十次也不够。
      然而,他到底也没有动手,那摊烂泥巴长了一双闪着光的眼睛,正坚定不移地盯着他,配合着紧紧抿住的嘴唇弯出的弧线,就好像湿润的泥巴被太阳晒干了水分似的,有些许坚硬了。
      可就算如此,堂堂窝金大人的超破坏拳下去,干脆的泥巴也会瞬间粉碎,毕竟就连垃圾山里那些坚硬的金属都承受不住他的猛击。所以,他握住拳,恶狠狠而充满煞气地回瞪着对方的视线。绝不相让。
      这时,如同垃圾山滑坡一般的轰隆巨响由远及近,像是沙尘暴的前奏。
      眼前的小孩子明显浑身紧绷,那条本就僵硬的嘴唇绷得更直了……紧张?
      窝金不由自主地在内心洋洋得意起来——你看,你个小不点,像是一摊烂泥巴一样,而老子可不一样啦——他脑子一根筋,内心这么想,脸上就一定会表现出来,那张猩猩一般凶狠的脸上扯开笑容,像是掺入了脏水的泥土,狰狞无比。
      窝金巴不得自己看起来更加凶恶。
      他不再和眼前的小不点计较,微微屈膝,粗壮的双腿瞬间发力——轻而易举地跳上这座垃圾山的山头,如金刚般双脚稳稳站立,于高耸的垃圾山上自封为王,并昭告侵入领地的不速之客——

      “芬克斯你个狗东西!这里已经是本大爷的地盘了!”他大吼一声,声音盖过了那震耳的轰鸣,化作更巨大的噪音,“不就是一辆破机车,天天嗡嗡地烦死了!老子的地盘上一定有比你那辆破车更牛逼的车!”
      “哈哈哈——”芬克斯哈哈大笑,留着冲天飞机头的少年骑着机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在窝金跟前的地面上堪堪停下,质检必定不合格的排气管还发出了“嘟嘟”的巨响。“你个蠢东西怎么还在玩过家家!流星街哪来的地……”
      “砰——!”
      他话没说完,一个东西就砸到了他眼前,是一块碎石头!被打断的芬克斯睁眼了眼睛愤怒地抬起头,而后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窝金的肩头。
      后者同样目瞪口呆。
      被踩着肩膀的窝金张开嘴:“喂,玛奇……”
      而后被小小的玛奇按住了头。
      小烂泥巴顶着一头野蛮生长的刺猬脑袋,正恶狠狠地看着不速之客·芬克斯。小小的女孩子此刻看起来像是一个假小子,浑身脏兮兮的,唯独那双眼睛清澈明亮。
      她拍了拍窝金的脑袋:“这家伙,以后就是我的小弟了。”她昂昂脑袋,冷冷地看向芬克斯,“快滚出我们的地盘!”
      “……”
      换来的是两方的沉默。

      于是摩托车那轰隆轰隆的声响好像也不那么震耳了,取而代之的,是心脏的跳动。
      窝金当时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就上了头,总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好像已经错过了否认自己是小弟的最佳时机——
      你才是我的小弟!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他身强力壮的窝金大人又怎么会收这个干扁瘦弱的烂泥巴当小弟呢?那他不就是泥巴王了吗?
      那不行!
      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为了掩饰这细小的尴尬,窝金跳到了芬克斯的面前,抡起拳头揍了上去——两人便扭打起来!

      小孩子打架没有轻重,更何况是流星街的小孩。
      一拳接着一拳,拳拳到肉,砰砰的声响若是普通人听到,必会觉得触目惊心,而对他们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窝金身强力壮,是流星街块头最大的那只——芬克斯很快败下阵来。窝金看着对方鼻青脸肿的样子,像是一摊烂泥巴,满意地点点头。
      他全然不在意自己也被打得生疼的身体,说道:“你今天已经在本大爷手下死了10次啦!”然后一屁股坐在人家的机车上,“这车不错!我的了!”
      “强盗啊!”芬克斯不甘心。

      “噗——”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而后在芬克斯的怒视之下,小小的男孩从垃圾堆中钻了出来。“这是在流星街,谁抢到就是谁的了。”
      窝金点头:“没错!没错!抢到就是我的了!”
      小男孩又看向窝金说道:“那下次,我会把它从你手上抢回来。”
      男孩的头发全都打成了结,看上去像是一颗海胆——可惜流星街没有海胆,他眼睛细细窄窄的,而在那双眯缝起的眸子里,却是似曾相识的光芒。
      窝金打量着这个人小小的身躯,明明也是一摊小泥巴……然而,然而。
      他说不上来。

      他感觉澎湃的快意在胸膛中荡漾,像是被风卷起的沙漠风暴,但他是个粗人,没读过书也识不得几个字,脑子里根本找不出一点恰当的比喻。
      明明是被挑衅了,被侵略了领地,却感觉到快乐,这很奇怪,他便裂开嘴,哈哈大笑,扛着自己的战利品,跃上自己的山头。
      他把那辆机车放在了玛奇的身边,而后看向山下的两个人。
      他说:“你来,下次一样把你打得屁滚尿流!”

      结果,那两个小孩真的再来了。
      再来的芬克斯和飞坦似乎学了乖,趁着窝金不在的时候入侵了领地。小小一只的玛奇并非两个恶霸的对手,哪怕其中之一的飞坦也同样小小的——
      对方这次偷走了窝金的战利品,那辆摩托车。芬克斯带着后座上的飞坦“嘟嘟嘟”地满街乱窜,耀武扬威地活像一只会放屁的耗子。
      可恶至极。

      最可恶的就是,玛奇说,他听到芬克斯和飞坦在背后编排窝金。
      “他们说你蠢。”玛奇陈述事实时的语气平稳到没有起伏,“他们说你的脑子里只有打架这件事,所以只要芬克斯牵制住你,飞坦就能拿走你的漫画书,而你永远也发现不了这件事。”
      窝金还没回答,玛奇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们说的没错。但你其实发现了。”女孩好像很少说这么多话,顿了下,“那本漫画我们已经看过了。”
      “嗯。嗯。”窝金点点头。
      他揉了把自己爆炸蘑菇云般的头发,和玛奇一起坐在他们从垃圾山里挖出来的避风港,看着远处的夕阳一点点沉降,染红沙丘的天边。
      他们很快就要回到聚集地去,否则沙漠的温差很快就能把他们冻成冰雕。
      窝金安慰她:“书就是用来看的,对吧?等你想看的时候,我们再去抢回来吧!”

      这次换玛奇没有接话。
      小小的女孩子和旁边的大个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像是流星街里的两个极端——极强和极弱的代名词。然而他们却是唯一在这里占山为王的恶霸组合,窝金拥有力量,而玛奇却似乎拥有超乎寻常的感知。
      她看了看窝金,抿着嘴唇,最后还是踢了对方一脚,可惜她力气太小了,这个钢板一样的大怪物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玛奇却觉得脚疼。
      她生气起来,可能是在气自己的小弟怎么脾气比看上去的好,嗓门那么大,却只会怪叫和乱说话!
      怎么不去把芬克斯和飞坦那两个臭家伙暴揍一顿呢!

      于是她打算对窝金施行一个小小的惩罚——

      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同样被划分为他们领地的垃圾山里,男孩探头探脑,在玩着自以为无人察觉的寻宝游戏。为首的金发男孩还时不时地望向他们的方向,给旁边的黑头发少年通风报信,后者在流星街非常有名,因为神父总是夸他聪明,对,库洛洛!
      那家伙看起来很好欺负,脾气也很好,窝金很喜欢欺负他。但是他也很聪明,明明大家一起看得那些残缺的录像带,库洛洛却已经学会了那些叽里咕噜的语言。不仅如此,他还拥有许多许多知识,有许许多多的新想法,窝金有一台他们自用的放映机,和一个不怎么好使的小电视,就是库洛洛给修好的。
      而现在,库洛洛和侠客他们发现的那个位置,可能也并非偶遇。那里其实藏着窝金珍藏的录像带——一些流星街的宝藏——如果被拿走,窝金一定会大发雷霆。
      玛奇早就发现了,只不过她不想说,她还在生气呢!
      可是想着想着,她又觉得,她的小弟这么笨,那岂不是他们的山头都要被这群小崽子掏光啦?于是她又踢了一脚窝金,瞪着眼前一无所知的大块头,仿佛在看一块糊不上墙的烂泥巴。

      窝金怎么可能会是烂泥巴?

      他可是流星街孩子里最强壮的那一个!
      他拥有最高的个子,最宽阔的肩膀和胸膛,最有力的肌肉,最坚硬的拳头,最洪亮的嗓音。他占山为王,便没有人敢进犯他的地盘。
      为所欲为。
      他像是雄狮一般巡视领地,便没有人敢靠近。
      他天天喊着要将他人置于死地,却愿意和小不点玛奇形影不离。
      他必然不承认那似乎是一种本能的保护,但总之,他把自己捡到的录像带放进并不好使的放映机,就着凝涩的卡顿与录影带里的雪花,伴着陌生的语言,看着录影带里的画面。看着那些从未接触过的人物过着他们未体验过的生活,像是虚构的,缓缓照进现实。
      所以窝金的周围,大概是对流星街的孩子们来说,相对安全的一片区域。

      他们经常会偷偷摸摸地偷看窝金的录像带。

      可是录像带虽然有趣,但窝金并不是一个能沉静下来看电影的家伙。别说沉静了,他很少能够安静下来,不仅如此,他还喜欢拽着别人胡闹。他好像是缺乏自我认知的天生表演家,如果没人搭理他,就会生气,胡闹,大吵大叫。
      大块头很快就发现了躲在不远处偷看这里的侠客和富兰克林,啊哈,还有信长!

      “你们小子,偷拿了我的录像带还敢来我这里偷看放映机!”在影片的配乐趋近寂静时,窝金突然大喊道,突如其来的吼声震耳欲聋,使得原本沉浸在故事里的孩子们一个激灵,立即清醒。玛奇当场就是一记飞踢,窝金自然无动于衷。
      同样被震到的侠客紧紧捂住耳朵:“哇,你放了不就是让人看的吗!”
      富兰克林点点头:“没错,这里的东西都是大家的!”
      信长没吭声,眼睛还紧紧盯住着屏幕上的画面。
      窝金生气了。
      不等他继续发作,侠客又说道:“不过,多亏是你,不然我们都看不到这么有趣的片子啦!”
      “嗯,谢啦,窝金。”信长附和道。
      “还是你会选片子,这比之前那个外语片好看多了。”经常和窝金打架的富兰克林竟然也给予了赞赏。
      窝金便不再说话。
      气好像跑掉了。
      大块头眯缝起眼睛,视线在盯着屏幕的孩子们身上逡巡了一圈,内心中充满了得意与满足,像一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大型猫科动物,只差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直到,他猛然想起来,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一点点关注。
      还有个人没理他!
      一块烂泥巴。
      那家伙最近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天天往教堂跑,见到他的时候好像都没那么害怕了。窝金便想,再次见到库洛洛的时候,一定要杀他十次才够!
      不,二十次!
      也可能,更多次!
      把他打成烂泥巴!

      2

      好吧,窝金偶尔觉得,人也不像烂泥巴。

      好像身材瘦小不擅战斗也并非不能吸引他人的目光——反正,在看过库洛洛还有派克、莎拉莎、希拉的配音表演以后,他好像对人的看法有那么一点微妙的改观了。
      在舞台上,平日里怯懦的黑发少年像是卸去了一切负担,变得闪闪发光。在那具曾经被他瞧不起的,被他的朋友们保护起来的羸弱身体里,迸发出巨大而灼热的能量。
      也许,也许,战斗并不是一切。拳脚相加而交换得到的快乐与热血是稍纵即逝的,通过恐吓与威胁所强制吸引来的目光,远不如剧场里那绵延不绝的掌声蕴藏更多魔力。
      真的吗?
      总之现在,他有更想做的事情了。

      窝金在剧场放映结束后找到了库洛洛。
      可一向有话直说的窝金此刻却犯了难,他远远地站在巷道的尽头。音量超大的人像被按住了静音键,连身体都变得僵硬了。索性,还有芬克斯和飞坦俩人陪他一起罚站。
      直到最小的孩子打破僵局。
      这个拥有浓密而卷曲的长发,总是笑嘻嘻的小孩从未对他或者芬克斯表达过畏惧,很奇怪,明明这家伙也很弱小,但是窝金却并不排斥与她相处。
      大概是因为每次,在他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时,都能在那双明亮的瞳眸中找到自己的倒影。

      没有任何侵略性,莎拉莎却好像窥破了所有的秘密。
      她故意模仿起窝金平常的样子——双脚岔开,胳膊也撑起,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巨大一些——再巨大一些。
      她已经很巨大了。
      她大喊道:“库洛洛,你这家伙真是太厉害啦——!!!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啊——!”

      包裹住心脏的泥巴壳裂开了。

      “啊,库洛洛。”窝金觉得自己的心脏柔软的就像是一摊烂泥巴,“迄今为止,我和很多人交过手,但是今天的你……”
      “带给我的冲击是最强的……!!”
      那些原本被憋在嘴巴里的话语,一下子倾泻而入。
      他直白地表达,抓住库洛洛向他递出来的手掌。少年的掌心比他宽大的手掌小很多,也柔软许多,拥有并不输给他的力量。那是红色蓝色绿色黄色战士的力量、天才博士的力量、魔黑大王的力量、怪人的力量、莎拉莎、希拉、派克、侠客……许许多多的——如今,还有他窝金大人、飞坦还有芬克斯的力量。

      窝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脑海里的自己内心的意愿。
      想要加入。
      即使一起变成烂泥巴。

      可是很奇怪,和弱小的人一起玩耍,好像并不会让他变弱,与之相反的是,窝金觉得他——他们——似乎变得更强了。
      窝金开始学会一些思考的方式,为了练习配音,他们会试图揣测角色的关系,解读行为的动机。虽然还是天天被人说蠢,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比以前聪明许多了!
      大概因为库洛洛脾气很好,总是会给他们科普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词汇——

      有一些很新奇。

      比如——
      “黄色战士说因为火锅吃了没煮熟的食物,所以拉肚子了……”
      “啊?吃没煮熟的食物就拉肚子?也太弱了吧?”
      “火锅是什么?那么厉害吗?敌人的阴谋吧?”
      “火锅是一种料理方式,简单来说,就是把各种食材一起放在汤料里煮,一边煮一边吃。”
      “各种食材?放什么呢?”
      “巧克力!我要放巧克力,听说很好吃耶。”
      “可是我听说巧克力是苦的……我想放果子,教堂上次发的那个小零食我就很喜欢的。”
      “肉!!我就喜欢吃肉!”
      “肉是什么味道的?我只吃过骨头。”
      “还有上次的那种夹心面包!要不发霉的!”
      “还有鲱鱼罐头!”
      “再加点窝金的臭胳肢窝!”
      “你这么想吃吗?”窝金很大方地抱住芬克斯,“随时可以给你!”
      芬克斯飞快窜逃。窝金没有去追。他偷偷地想,如果有这种什么都可以丢进去的火锅,那他就汆一团泥巴扔进去,看谁能吃到——唯一的幸运儿会得到窝金大人的一个爱之吻,多么完美的惊喜。
      玛奇撇撇嘴:“好恶心!”
      窝金却对此不明所以。
      “窝金什么都吃嘛!”
      “我对不好吃的东西没有很热情!”
      “那不也还是吃!”
      “那我才不要和窝金吃一个火锅!”
      “可恶,你嫌弃老子吗!”
      “那库洛洛想要放什么进去?”
      “诶,我吗?”被点名问道的男孩皱起眉,似乎有些苦恼。他好像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或者不如说,他喜欢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最后,库洛洛说:“那就把你们喜欢的东西,都放进去吧。”
      “小库洛好狡猾——”
      “不要窝金的胳肢窝吧!”
      “那换成信长的指甲泥!”
      玛奇:“咿!”

      偶尔,也会诞生一些很酷的畅想。

      “涩谷辣妹妆?简单来说,就是在皮肤上涂上黑黑的粉底做装饰,化上颜色鲜艳的浓妆。”
      侠客听了以后还好奇地偷了村落里奶妈脂粉,可惜没有黑色的,只抹出了一个大白脸,还有红色的口红,那样子看上去有点滑稽,配合那张娃娃脸和滴溜溜的绿眼睛,逗得莎拉莎和希拉笑了好久。
      窝金觉得他是故意的!
      而原来这种妆容也并非侠客的原创。
      “很多文化里的演员都会化类似的妆容,戏曲演员,歌舞伎艺人,还有一些魔术师……”
      “那我们以后去世界巡演的时候,也会需要化妆吗?”
      “要吧要吧,我看紫色战士粉色战士每次都会精心打扮呢!”
      “那我要打扮的漂亮一点,按照我喜欢的样子来!”
      “窝金不用打扮也很像怪人耶——”
      “库洛洛呢?想化什么妆?”
      “我的话,更想要纹身吧……”
      “那是什么?”
      “和化妆不一样,化妆是可以洗掉的,纹身的话就是在身上纹上永久的图案。”
      “永久的!”
      “对,永远都擦去不掉,所以它不是伪装,而是……嗯……我也说不好……”
      “那我也要!”
      “我也!”
      “我也要!”
      “什么?!飞坦也来,那我也!”
      “喂喂你们??”
      “我要!”
      “玛奇意外地能接受这种诶。”
      “因为听起来很酷嘛!”
      窝金对此表示赞同。

      “永久”确实挺酷的嘛。

      真想这样热闹的生活一直持续下去。
      仿佛可以一直被人关注,一直和这群人在一起,永远不被冷落,被搁置。

      一个纹身。配一个世界第一的反派。
      烙在皮肤上,血液中,记忆里,即使死亡也无所畏惧。
      刚刚好。

      3

      后来,窝金发现,人或许真的就是一摊烂泥巴。

      流星街处在沙漠的荒原边沿,一年四季也迎不到几天凉爽日子,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只能蜷缩在分寸的绿洲上,靠着成山的垃圾堆过着不为人所知的营生。
      而或许是为了掩盖那些狼狈而不堪的痕迹,那天的雨下得很大。
      若是在以前,孩子们大概会走上街头,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衣衫、脸颊还有头发,然后再随着雨声打在各种不同的废弃物时发出的声响,“啪啪”踩着积水,伴随着烂泥巴欢快起舞。
      而在那样一个珍贵的雨天里,窝金却觉得一切都没有了色彩——一周一度的放映日在清扫战士的前八话尚未完结之际便戛然而止,与之一起停滞的,还有一个如同教堂里的鲜花一样美好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在内心中升腾的愤怒。
      人就是烂泥巴!
      他当然——当然说的不是那个可怜的,孤独的,莎拉莎。
      他说的是那些杀害了流星街的孩童、杀害了莎拉莎的人渣!

      还有——

      窝金拽着库洛洛,质问那如同表演道具一般的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然而原本从不敢违抗他的少年却倔强地咬紧了嘴唇。
      “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查吧!”
      窝金狠狠地把库洛洛掷在地上!

      他恶狠狠地瞪着库洛洛,盯着那双漆黑的眼睛。他分不清库洛洛脸上的水滴是雨水还是泪水,因为他自己脸上也是一样的惨状。
      愤怒,愤怒像是野兽一般在他的内心咆哮,让窝金一度又变回了那个在垃圾山上称王的自己。同伴喊着他的名字,他置之不理,他背过身去,仿佛这样女孩子那治理破损的躯体就会从他的眼前消失。
      然而永远无法消失了。
      他闭上眼睛,任由跳动的心脏化作隆隆鼓声,紧紧咬紧的牙齿发出不可遏制的震颤,牙齿碰撞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里震耳欲聋。
      橙色战士没有了。
      窝金的配音演员也再也不会有了。

      他才是那摊烂泥巴。

      4

      窝金发现,自己才是那摊烂泥巴。

      在很久以后,窝金一度被称为幻影旅团里力量最强的人,但其实在初始团员中,他是学习最慢的那一个。
      彼时,库洛洛、侠客还有派克诺妲每天都泡在教堂和元老会两头跑,建立暗网似乎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而字都认不全的其他人,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拼命的学习。
      玛奇说要跟着莲子小姐前往切里莫力谷的时候,芬克斯、飞坦、信长、富兰克林全都吵着要跟去,窝金自然不能被落下。然而切里莫力谷却并不欢迎所有人——只有能看到「念气」的玛奇被允许入内,而他们这些笨蛋,只能打道回府。
      但这几乎难不倒这群饱含愤怒的怪兽。

      “所谓「念气」,就是在身体里的生命能量。”被允许回到流星街的玛奇这样和他们讲解道,“每个人都有,而莲子小姐处理遗体使用的就是「念」,也就是操控这些生命能量的技巧。”
      “那我们也可以学咯?”芬克斯问。
      “嗯……”玛奇皱了皱眉,“但是要操控这种能量,就需要专心的修炼,对自己身体内的生命力量了若指掌。”
      “那要怎么才能接触到自己的生命能量……像你一样?”派克问。
      “那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库洛洛说。
      窝金却很不耐烦:“我们等不到那么久。”
      库洛洛皱起眉:“但应该也有其他的方法。”
      可惜玛奇并没有经历过开精孔的这一步骤,说到最后,也就是一句“意志的修行”。她简单地讲解了什么是「点」「舌」「炼」「发」,会面时间便已然结束,而旅团们却等不到下一次见面时的补充说明。

      于是学习就在这样半吊子的信息中硬着头皮推行,但是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里可是流星街,他们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
      看只有一段的录像带,吃着被扔在背包里的过期糖果,使用那些连二手货都算不上的废弃物,过着与外界一般无二的生活。
      是的,在流星街,他们可以过上几乎全世界所有的节日。因为每日都有新鲜的垃圾倾倒在这里,年初的红色灯笼和修剪精致的纸质花纹,过不了多久,流星街就会充满五颜六色的彩蛋,蛋上画着奇形怪状的兔子。等再过一段时间,数不清的洋娃娃和卖不掉的游泳圈会散落在街头,可惜流星街周围没有能让人游泳的海域,所以他们只能把泳圈当沙发。南瓜灯和鬼怪面具是最受欢迎的东西,那些会发出咯咯诡异怪笑的是稀有品,几乎每个小孩都会抢着要。而在隆冬时节,数不尽的塑料圣诞树和彩色花球会把垃圾上点缀的像是远方的森林,小星星里残留的电池发出暖黄色的光,照亮没有路灯的街道。
      垃圾山连城一片,无边无际,就像这里的沙丘,随着每一束强风的吹拂而演变出不同的形态,带来时间的变化。这里的山脉不需要数亿年的演化,仅在一夕之间,所以这些小孩们认定自己也可以在三年以内获得力量——倔强地,顽强地,以自己的方式生长着。
      他们从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侠客把玛奇传达的不完全方法一一记录,一群人围在一起,就这样揪着霓虹灯带的光芒讨论起「念」来,形成他们自己的一套方法。

      “目标、语言、意志、行动。”
      “这些我们全部拥有。”
      那么接下来就是——追逐它。

      所有人都看似有所感悟,而只有窝金一头雾水。他抓抓自己蓬乱的头发,茫然地望向身旁懒洋洋的同伴:“追逐什么?”
      信长摸了摸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须,想了想,不那么确切地回答:“自我……?”

      因为是控制源于自身的生命能量,所以学习小组里的交流和讨论实在是有限,更多的时间其实是在自己摸索。
      最先摸到门路的是最安静的派克诺妲,身高已经抽长的姑娘非常坦然地和他们分享了自己的经验——
      “感觉就像是在发呆,等我意识到我能感受到「念气」的时候,它好像已经存在许久了。”她想了想,“很奇怪,就像是一直陪伴在你左右的老朋友。因为相处习惯了,你好像不觉得它的存在,而每次当你回头,发现朋友就在那里,从未离开。”
      “很温柔,很温暖。”

      这段抽象的描述被分享出来以后,侠客和信长似乎已经也明白了什么。
      芬克斯大喊着听不懂,他追问派克诺妲:“具体一点!”
      飞坦和富兰克林狠狠点头。
      窝金只觉得头疼。
      派克诺妲又努力想了想,似乎实在回忆自己从“想要感受到「念气」”到“感受到「念气」”的全过程。
      “大概就是……思考。”
      “思考什么?”
      “嗯……自己?就像是玛奇说的,自己的目标,自己意志,想法,还有……行为。”
      “哦……”飞坦拉长了音。
      窝金不仅觉得头疼,他还觉得好困。

      思考,那是什么?

      但总之,派克诺妲的分享会似乎给予他们许多启发。后来,侠客也宣布自己感受到了「气」的存在。
      “派克说的基本没错。”侠客总结道,“或许,迫切地思考你想要的,然后拼命去追逐他,为自己制定一系列的计划……也许会有所帮助?”
      很快,信长也对此表示了赞同。
      “就像是武士道精神。”他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翻出了一把长刀,刀刃腐朽不堪,并不锋利,却散发出了惊人的危险气息。信长说继续说道,“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要挥舞这把刀一千次,直到我与他融为一体。当我下定这样的决心,并坚持到感觉我不完成这项使命便无法入眠时,「气」就出现了。”

      再后来就是芬克斯。
      这个性格实在不怎么好的家伙,感受到「气」后的当晚就骑着摩托车冲到了库洛洛面前,而在库洛洛还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以前,芬克斯就被一旁冒出来的窝金狠狠来了一拳。
      体格超级健壮的窝金即使没有觉醒「念」,也始终是这群家伙里最强壮的存在,至少腕力排名保持第一,从未动摇。
      他抓着芬克斯要他交出觉醒的秘诀,后者把五官拧巴在一起,挤出了一个丑陋到极致的笑容。

      芬克斯说:“我想着——我需要力量。”
      然后就出现了。

      而想要力量的又何止他呢?
      窝金又一次感到了愤怒。
      那天,他把刚刚觉醒了「气」芬克斯暴揍了一顿,俩人吵得不可开交。这次连一直跟在芬克斯后边的飞坦都没吭声,他还偷偷给窝金加油打气,坏样子被芬克斯看得一清二楚,把后者狠狠气到。

      玛奇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告诉他们自己学会了「缠」和「发」,但是玛奇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
      那天流星刚好又下了一场雨,玛奇就找来一个破碎的空碗,从积水的泥洼里舀了一碗浑浊的水。女孩把双手放在碗边,半晌之后——水好像要往上喷涌,但眨眼之间,一切已经归于平静,好像只是错觉,什么也没有发生。
      玛奇用手指沾了一点腕力的水,放在舌尖轻轻舔掉。

      “变甜了。我是变化系。”她看起来颇有些苦恼,“但是莲子小姐说,我可能不太适合学习遗体处理。”
      “为什么?”
      玛奇于是又向他们说明了关于念系的划分。
      “每个人所潜藏的生命能量都有不同的归属——但也只是相对的,有些人是单纯地属于某个系统,也就是在属性圆上,而我似乎并不是。”玛奇皱起眉,“我大概是在强化系与变化系的中间……虽然莲子小姐并没有明说,但大概,我并不是她满意的被教导者。”
      听到这里,飞坦嗤笑了一声:“那又怎样?”
      平日里懒散惯了也不怎么多话的少年学着刚才玛奇的样子,用手掌靠拢盛满水的碗边。普通人所看不到的「气」自他的掌心中散发,包裹住的水碗。
      玛奇虽然没有露出笑容,但似乎已经没那么忧愁了。
      也不会怎样。

      窝金用手指沾了沾那碗泥巴水,舌尖瞬间传来火烧般的辣意。他几乎凭借全身的意志力才没有呲牙咧嘴——但其实,脸已经憋的通红。
      窝金怒瞪着飞坦。
      靠,什么时候……?
      然而,辣死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玛奇又回去了山谷,无论她的教导者对她是否满意,她都必然乖巧地继续她的学习。
      同伴们一个个觉醒了「念」这件事对还没有觉醒的小伙伴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反正,剩下的库洛洛和富兰克林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窝金自己可是已经要急疯了。
      芬克斯被他烦的不行,就说你要不试着去垃圾山头喊喊,也许你的能量看在你虔诚的份上就出现了呢?
      没想到窝金这个笨蛋,真的就站在了垃圾山头大吼:“P-OOO-WWW-E-RRRR!!!!”
      那可能是窝金学会的第一个外语单词。
      从天还没亮就开始,把远在隔壁村的富兰克林都吵得够呛。
      力量还是没有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看起来最暴躁的窝金,却并非他们其中最疯的那个。
      在侠客与库洛洛的努力下,暗网的第一部阶段准备似乎已经落实,他们发现最近在外域巡逻的人变多了,而儿童失踪和死亡事件确实减少了许多。
      “一些基本的等价交换。”库洛洛说,“你也可以理解成制约与契约。”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前看起来还有点软软诺诺的小库洛看起来越发成熟了,情绪在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缓缓沉淀下来。
      窝金知道,那是库洛洛决意的累积。
      “制约与契约。”窝金念叨着库洛洛口中的那个词汇——在他说这个词的时候,窝金隐约觉得,库洛洛似乎是在隐藏什么。

      然后,在下一次的学校小组约定之日,那个从未缺席的——他们老大——罕见地迟到了。同样没来的,还有富兰克林。
      类似的情况曾经在所有人心中留下浓厚阴霾,派克诺妲的紧张显而易见。和同伴们许久未见的玛奇紧紧抿住嘴唇,站在窝金的身边,身上凝练许久的「缠」其实并不那么完美了。
      窝金更是恨不得立刻出去寻找。
      “那个混蛋!”
      而就在他骂出声的时候,浓重的血腥味先人声一步出现在他们的鼻尖——身材高大得几乎快要比肩窝金的富兰克林浑身猩红,正步履蹒跚地向他们走来。
      等候许久的旅团成员一下窜起。
      被同伴包围的富兰克林满脸血污,他的身上有几个破洞——那是枪支的子弹造成的伤害——但他对此全然不顾,而是举起了自己的双手。而他的同伴们,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双手十指早已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派克诺妲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在富兰克林的手臂间,他用双手小心翼翼守护的,正是他们消失不见的同样浑身是伤的库洛洛。

      库洛洛的怀里紧紧抱着一本书。
      而在他的周身,「气」就像是一层密不透风的盔甲,将他紧紧包裹。
      书很快就消失了。

      受了重伤的库洛洛和富兰克林被紧急送到了教堂,两人的样子把立佐尔神父吓得不轻。对库洛洛向来喜欢、甚至算得上宠爱的老神父嘴里念念有词地祈祷,当即请来了元老会里唯一的医生。
      和医生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个长老,他说得到了□□的通知。
      “有我们的人闯进了他们的领地。”长老说,“我们本来和那些□□打成了协议,他们负责提供保护,我们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没有身份的人力。可那群畜生……”
      后边的话长老并没有明说。
      立佐尔神父深深叹了口气,他的眼神里有浓厚的悲伤。其实不说也知道,□□与那些狩猎儿童的人渣并不互斥,甚至可能,还有一些交集。交易本为自保,但在双方势力不平等的情况下,契约就不会平等。
      合作的同时,也是博弈的开始。
      那些驻守在流星街外围,说是为了保护流星街住民的□□里,到底有多少人也成为了“猎手”,谁也说不准。所以,流星街儿童的失踪和死亡数量虽有减少,但并没有完全消失。
      而库洛洛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那那些人呢?”派克问。
      长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那些还没死的孩子选择与□□的人战斗到底,而那些□□的人……”长老停顿片刻,看向床踏上双眼紧闭的黑发少年,“全都死了。他们不敢再猎取我们的人了。”

      医生诊断了库洛洛的病情,惊叹于他的体质。
      “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他好像很好地保护了自己所有的要害,内脏并无大碍……我也没办法为他做更多检查了,但看情况,伤口恢复的速度很快,也许不用担心。”他转而看向旁边富兰克林扭曲地手指:“倒是你……”
      “我没事。”富兰克林说着,气息却很虚弱,而后,在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浓重的困意席卷他的全身,下一刻,富兰克林已经失去了意识。几个人手忙脚乱地辅助了这个旅团第二大块头,窝金是主力,他一个人就把富兰克林扛上了床榻,皱着眉沉默不语。
      他盯着富兰克林的手指。
      指间早已乌黑肿胀,毫无血色。
      医生叹了口气:“没救了……如果不赶紧截肢,染上并发症可就没命了。”

      而可想而知了,在流星街这种地方,哪来的截肢手术的环境。
      他们甚至连麻药都没有,说是截肢,也就是在有限的环境下,凭借一些破旧的工具,就着医疗垃圾里捡来的用品,把那些废掉的手指头一一切割下来——不需要经过任何人同意。
      毕竟当事人昏迷不醒,而在流星街,他们也没有家属。

      窝金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库洛洛之前所说的一切。他像是一尊雕塑一般站在教堂的十字架前,看着阳光从花窗中投映在地面上,变声五颜六色的光束。
      所谓的比起慢慢“领悟摸索”更快的捷径——即围绕“契约与制约"所人为制造而成的绝境。在没有领路人为他们打开精孔的情况下,唯有自己去制造唯一极端的情况,才有可能以一种非自然的方式,去与自己的生命能量接触。

      而唯一的极端情况——
      就是生命能量像极光一样爆发的时刻。
      是无限接近于……死亡的瞬间。

      5

      玛奇第四次回来的时候,旅团们的三年之约已经过去了大半。这次,长高了不少的女孩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里头都是他从山谷与森林里采集到的鲜果和好看树叶,作为送给同伴们的礼物。
      派克诺妲问她:“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玛奇却摇了摇头:“莲子小姐说,我已经了解了人体的结构,已经没有什么能教给我的了。像她一样把遗体还原成生前最美丽的样子的方式,是她秘密的能力。”她把一串积攒的小鱼干递给派克诺妲,派克好像偶尔会喂养流星街流浪的野猫,“而我想做的事情,只能靠我自己去摸索。”
      玛奇重新加入了摸索的自学小团队。

      现在,这群初始的孩子里,不算从那件事之后再也不曾出现的希拉,就只有窝金一个人没有「念气」了。最开始,他确实暴躁过一段时间,在库洛洛恢复以后,窝金也想要去哪里体验一下濒死的困境,然而他本就身强力壮,□□又收敛许多——总之,他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窝金也试图自己制造绝境,比如闭气,前往危险重重的沙丘深处,去往有害垃圾掩埋区的瘴气沼泽,然而皆是无功而返。
      明明曾经是旅团最厉害的那个,但别人都加速快跑起来,只有他像是一摊烂泥巴一样,扒在脏兮兮的地面上艰难地涌动爬行。
      愤怒像是过载后的电击,彻底宣告罢工。
      窝金开始自暴自弃。
      他躺在垃圾山山头,呼呼睡着大觉,既不想思考什么关于自身能量的目标,也不想的学习一知半解的语言知识。

      玛奇把她带回来的礼物放在了窝金的胸口。
      是一块小小的,漂亮的,红色的卵石。
      “我在切里莫力谷最深处的潭水里找到的。”她说,“给你的。”
      玛奇虽然很少说话,但其实,在所有同伴里,她应该才是和窝金最亲近的那个。在深潭冰冷的瀑布里修行的时候,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在迷离之间看到了岸边的这块小小的石子,像是看到了一簇燃起来的火焰。
      她想,她要把那块火焰带给窝金。
      于是她坚持了下去。

      可窝金甚至懒得掀动一些眼皮,对女孩的礼物也漠不关心。
      若是派克诺妲,可能会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些安慰的话,而后默默离开。可惜玛奇是有一半强化系血统的变化系,小姑娘顿时不开心了,她站起身,对着窝金的肚皮“咣”就是一脚——
      今时可不同往日。窝金虽然还是那个膀大腰粗的壮汉,玛奇却已经不是那个攻击仿若瘙痒的小精豆了。使用了「硬」的脚一脚踹在了窝金的肚皮上,而后,睡得正香的大块头连同他胸口的那块鹅卵石,“嗖——”地飞了出去。
      砰——!!
      巨大的声响贯穿整个街区,玛奇居高临下地向往下去,就看到窝金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
      “咿!窝金还没死啊。”芬克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飞坦点点头:“很强。”也不知道是说玛奇很强,还是在说这样都没死很强。

      关于窝金被当众踹飞这件事情,旅团里大家的反应还挺一致的。芬克斯和飞坦似乎对玛奇使用的绝招燃起了蓬勃的兴趣,缠着人家让人家叫自己「硬」的使用,然而这本就是「缠」「绝」「炼」「发」「凝」的综合应用技巧,所以他们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
      而意外的,窝金好像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他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布满了灰尘和被垃圾边角划出的伤口,样子看上去有点惨,就像是一块烂泥巴。
      然而在他的手心里,那块鹅卵石被他紧紧地攥住了,并没有丢失。
      玛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缝合针线,替窝金清理了伤口。
      “每个人的能力都是特殊的。”玛奇说,“我没办法像莲子小姐那样把破烂的遗体修复如初,变得干净漂亮,但是她夸奖我在手术方面有很强的天赋。”她的声音小了起来,“她说我应该去读医学院,也许会成为不错的外科大夫。但是我说我不要。”
      玛奇说:“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从山谷里回归流星街的玛奇开始琢磨起自己的能力,为了不把山谷里的基本功落下,她会前往教堂,帮助受伤的孩子缝合伤口,或者帮助神父处理遗体。
      大概是因为繁忙,每天送鲜花过来的人变成了派克诺妲,派克偶尔会帮助玛奇擦拭无力回天的濒死之人的身体,日复一日,生命像花朵一样凋零。
      有一天,派克诺妲好像能够听到濒死之人的呓语。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也许是她的错觉呢?她顺着那人的话来到了流星街某处的垃圾堆里,那里地处偏僻,已经很久没人到访过了,派克在那里翻出了一把小小的左轮手枪。她的脑子里回想着那临死之人的声音,回应一般,一枚子弹出现在了她的掌心——在那一刻,派克诺妲好像找到了她自己的能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玛奇从山谷里带出了缝合线很快就见了底。普通的针线不够强韧,原本有序的生活逐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当玛奇回过神来时,她的「气」已经化作了细细的丝线环绕在她的手中,就像是自身生命的能量对她予取予求的回应。
      「缠」的应用技,「周」,即是把缠缠绕在物品上。最擅长这项技巧的是信长,他能够把气附着在他那把腐朽的武士刀上,便可得到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玛奇想着,念线或许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使用,她尝试着把念线延伸到无限长,尝试让它变得更加坚韧,坚韧到能够依靠速度与落差,变成被使用的武器,以及救人的工具。
      于是,玛奇找到了富兰克林。被截断了手指的男孩盯着自己黝黑的双手,切割平面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养护而依旧发黑,他的手指早就没有知觉,像是长了十个漆黑的洞口。被切下来的手指在库洛洛的坚持下泡在了教堂不多的福尔马林里而得以保存,但其实,富兰克林一直不知道那有什么用处。
      玛奇说:“也许,我可以帮你把它们缝合上。”
      可是缝合上又有什么用啊?早就坏死的神经已经无法连接了,他永远失去了他的手指头。
      远处,村落里的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在看最近新得到的录像带——一个精彩的动作片,身手矫捷的间谍和美女周旋,拯救世界,世界上所有的枪支在他手里都如同玩具一般使用自如。
      富兰克林盯着放映幕布里的画面,大抵是导演执着的镜头美学,画面中的人站在一个圆形的隧道里,对着镜头举起了枪口,男主角按下扳机,子弹冒着烟窜向屏幕这边的观众,小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而后,圆形的隧道开始晃动,观众这时候才反映过来,所谓的隧道,其实是作为敌人对准主角的枪管出口。
      富兰克林同意了玛奇的提议,但他提出了他自己的意见——只要缝合一半即可,这样他就可以把手指打开。“像是开枪一样,我可以把我的手指变成我的武器。”他举起手,嘴里发出“bang”的拟声,而后吹了吹自己黑漆漆的手指截面,“像这样,很酷吧?”
      于是富兰克林得到了他的机关枪——雏形。

      窝金逐渐开始理解,所谓寻找自身生命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意思。
      仇恨所诞生的愤怒可以变成力量吗?或许是可行的,但是愤怒同时生成欲望,欲望照进现实所产生的差距很快就会演变成绝望和自暴自弃,窝金想,那时候的他或许就处在这样的一个阶段。
      他开始尝试改变这种状态,从观察别人的训练开始——于是,几乎所有人都拥有了一个观众。可是,窝金的个子实在是太大了,他往哪里一坐,托着脑袋盯着别人的存在感简直让人毛骨悚然。虽然他们都曾经想要当巡回世界的旅行剧团,但……和被这样窥探似的围观也是两码事!
      最后还是侠客出马了。这家伙眨了眨绿色的眼睛,和窝金打起商量来。

      “每个人的能力都是秘密!”
      “秘密?”
      “因为「念」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自己生命能量和自我意识的认知的集合。”
      窝金表示完全听不懂侠客在说什么。
      侠客深吸一口气,他想了想,试图调整一下自己劝说的思路。虽然从小到大他和窝金之间发生过无数次追逐打闹的战斗,但侠客早就摸清了这人的性格——他有时候还挺乖的,只要能说服他。
      “或许,你也可以去试着从你感兴趣的东西出发。”
      “感兴趣?我现在唯一感兴趣的东西,就是把那些杀害莎拉莎的家伙找出来,然后把他们的头盖骨捏碎,把他们的血水吸干。”
      “喔!”侠客为窝金鼓了鼓掌,“不愧是你耶!你看,普通人怎么会捏得碎别人的头盖骨呢?从小到大你就是我们这里最强壮的,我说也许,身体本身就是你的强项呢?”
      “身体?”
      “比如……”侠客四周看了看,随机选取了一块巨大的废弃雕像,那好像是某个国家政变后扔掉的上一代统治者的塑像,使用一整块大石头雕刻而成,看起来坚不可摧。它曾经饱受万人敬仰,而如今却像他们一样,被丢在流星街无人问津。“你或许已经拥有力量了,所以它才不会那么快出现……要试试打碎那块大石头吗?”

      侠客的随口一说真的被窝金当了真,大个子站在那个巨大的石头雕像跟前,磨拳霍霍。他把袖子撸到胳膊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右手的直拳向着前方全力击出——
      石头纹丝不动。
      甚至没有发出太多的声响。
      于是,一拳连着一拳。

      可惜直到夜幕降临,沙漠的寒风驱散了白日艳阳下的热气,窝金都没能把那块雕像打碎。他有些许沮丧,又强自打起精神,于是第二天,第三天……
      芬克斯惊叹于窝金的安静,还想拉着富兰克林上去挑衅。两人偷偷摸摸地和侠客交头接耳,问侠客是不是操作系的,给窝金下了什么蛊,不然怎么会那么听话——
      牙齿早就长出来的少年笑眯眯的,他盯着窝金看了一会儿,问芬克斯:“如果你是窝金,你会怎么样?”
      芬克斯挑挑根本不存在的眉毛,这问题简直无稽之谈。首先,他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窝金,其次,窝金也不会被任何人取代。
      但富兰克林明白侠客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残缺的手掌,而后回复:“我大概也会像他一样。”他说,“不可能放弃。”
      “放弃?”芬克斯冷哼一声,掏掏耳朵。“没听过的词汇!”
      侠客没有反驳。他虽然觉醒了「念气」,然而念系的划分还真被芬克斯给蒙对了。虽然操作系没什么不好,但是侠客却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的失望。
      ——为什么不是强化系的呢?
      他看着窝金的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和青筋,不由自主地羡慕起来。

      那块石头成为了窝金的专属修炼之地,芬克斯和飞坦偶尔骑摩托路过,还会被窝金吼走。芬克斯和飞坦倒是没打算抢夺同伴盯上的猎物,但是他们也会好奇自己的实力,曾经半夜悄悄摸摸地想要去石头上练练手。
      不过俩人刚潜过去,就看到窝金竟然还在那里修炼。
      窝金很大。
      但是石头更大。
      有那么一瞬间,窝金感觉自己所面对的并非一块被人遗弃的雕像,而是一座真正的山峰。他想,他真的能够击碎这块石头吗?可是,如果他做不到,那么他的存在,他的身体,他从出生开始到现在、在莎拉莎的棺冢前所立下的誓言,又都是什么呢?
      窝金想,要么石头裂开。
      要么他像一块干枯的烂泥巴粉碎。

      6

      石头终究还是没有粉碎。
      有一次,信长忍不住问库洛洛,要不要干脆帮窝金打开精孔——只要用「发」就可以了,他们所有人都能做到。旅团的所有人其实都知道这个方法,同样听过玛奇讲课的窝金却反应不过来,真是个蠢蛋!
      然而少年却摇了摇头。
      信长无法理解,他大声道:“当初你不也是带着富兰克林强行突破的吗?”
      富兰克林插嘴道:“库洛洛没带我,是我自己偷偷跟去的。”
      信长更气了。
      “信长。”库洛洛看向他,“约定之期所剩无几,在那以后,我们必将面临无数的困难与抉择,我从未怀疑过我们所有人的决心。”
      玛奇也说:“窝金并没有放弃。”

      信长不明白,帮他开精孔和窝金放不放弃之间有什么关系——结果都是得到力量——但是看着库洛洛的眼睛,一时之间失了声。他虽然是个强化系,但向来擅长感应周围人的情绪,所以他清楚,他们的力量起始自愤怒,但愤怒并不能趋势他们远行。
      仅仅一年,昔日莎拉莎的笑容似乎就已经在脑海里逐渐模糊起来。虽然无人讨论这件事,但随着对「念」的学习和对自我本身力量的探索,所有人似乎都更清楚的明白——
      远行,或许需要比仇恨更坚决的意志。
      也许,他们想要抗争的,想要改变的,已经不仅是一次复仇、一条性命。而是想要抗争一些从出生开始所背负的不公与欺凌,一些看不见的枷锁。
      得到了「念」的人,同时失去的,也许是再也回不去的普通的生活。
      而他们本来就从不曾拥有过普通的生活,不曾拥有,所以不必考虑失去。
      那么是还需要确定什么呢?或许是,对同伴的认可,接受任何自己可能性的坦然,接受任何未来、生与死亡的平静。
      或许,窝金也清楚这些。

      在旅团约定的第二个年末,流星街接收到了一批大型元服务器。元老院腾出了地下室,用来存放这些大型电子元件,从此之后,天然的灰色地带接入互联网,无法追踪的阴暗壁垒露出了阴影的一角。
      窝金还是没有把那块雕像杂碎,而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新的垃圾几乎要把它彻底掩埋。
      夜晚,他呆愣愣地坐在雕像露出的皇冠边缘,盯着流星街银盘似的圆月发呆。这段时间,因为他每天都要来这里练习出拳,他的肌肉轮廓相较于以前已经大不一样。窝金整个人都看起来壮硕不少,他已经不仅是单纯的强壮了,没有人可以忽视他身体本身呈现出的力量,就连他那一脑袋圆滚滚的爆炸头似乎炸得更加猛烈。
      窝金握住拳,掌心之中是玛奇送给他的那块红色卵石。
      静谧很快被打破,不是老鼠或者野猫的声响。窝金回过头,正看到库洛洛踩着垃圾的缝隙向他走来,手里还拿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半夜睡不着,找侠客借来了他的收音机,白天什么信号都没有,侠客说夜晚的时候偶尔能听到点有趣的东西。”库洛洛说着,坐在了窝金的旁边,打开了收音机的开关。
      老式的二手收音机并不好使,次次啦啦的电流声并不比窝金那台快要报废的放映机好上多少,然而大概是库洛洛天生聪明,很快,真就让他从一串嘈杂的白噪音里捕捉到了那一点飘来的无线电波——
      像是翻开了一段,他们切实地存在于此间世界的证明。
      电波里的声音并不清晰,但是窝金依稀能够听出来里头是在播放一些音乐。
      “是深夜的音乐台。”库洛洛解释说,“我们能捕捉到的信号,跟我们大概也差不多在一个时区。”
      两人无声地听着变调的曲子,大概是无聊了,库洛洛轻轻扬起手,随着曲子的调子挥动,打起节拍。
      少年的身形修长,稚气已然褪去,即使气质内敛,锐气却从破旧而干净的衣衫下冒出尖角。
      窝金想,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最强的那个,而这些他以前看不上的弱鸡,却一个个变成了了不起的同伴……啊,是同伴啊。

      真的还可以成为他们的同伴吗?
      “我脑子笨。”窝金说,“我脑子笨,打架最喜欢用的是直拳,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也不爱分析那些复杂的伎俩。”他不禁哽咽道,“我就是一摊烂泥巴。”
      库洛洛看向他。
      “我还可以加入旅团吗?”

      原来即使是强如窝金这样的人,也拥有这样脆弱的,自我怀疑的时刻。
      少年的手停在半空中,敲击的节拍中止,而收音机里的音乐还在继续。

      “人就像是人偶。”库洛洛说,“很多人偶都是泥巴捏的。所以,说人是烂泥巴,也没错。”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夜晚的空气,又缓缓的呼出,从肺部排出的热气带着人体的温度,与冰冷的空气接触形成白色的水雾,模糊了少年的面孔。
      “可是泥巴也没什么不好,他能被塑造成各种各样的形状,通过不同的材料和配比,泥巴可以变成水泥,那些城市的摩天大楼,全都是泥巴做的。”库洛洛说,“无论是古迹里挖出来兵佣,还是种植着作物的田地,好像都是烂泥巴。”
      “泥巴,可以是柔软的,也可以变得坚硬。”库洛洛向窝金伸出手,“你想成为哪一种?”

      哪一种呢?
      他看向脚下的雕塑,看向流星街比两年前更大的垃圾山区域,看向远处村落的零星灯火,看向库洛洛漆黑的眼睛。
      在他想要替莎拉莎复仇而踏上寻找元凶的不归之旅时,库洛洛叫住了他。少年与他订下三年之约,并对他侃侃而谈讲述旁人所无法想象的畅想——在那一刻,窝金似乎看到了自己从未寻觅到的出口,而自己只是一直在漆黑的洞穴里困兽似的打转。
      他空有决心,却远不如库洛洛坚毅清晰,在他沉浸在愤怒与仇恨中时,眼前的少年却已经规划了一片更广阔而壮大的蓝图。随着库洛洛的话语,无形的巨网已在他们的脚下铺展编织,狩猎的猎手淬炼自己、蓄势待发,只等猎物狠狠撞上,在劫难逃。

      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是等待被狩猎的猎物。

      在那一瞬间,窝金想着库洛洛,想着玛奇,想着信长、芬克斯、飞坦,许许多多的同伴,死去的,存活的……流星街教堂里的墓碑每天都比昨日的数量更多,窝金以前不认识字,所以从来记不住墓碑上的名字,而在终于学会通用语以后,那些名字所代表的面孔却早已模糊不清。
      他想,他不需要墓碑,也不需要石头雕刻的文字,他早已发誓誓死追随库洛洛,而在那一刻起,他本就成为了旅团的一员,不可更改。
      窝金觉得自己或许是一块不容易被打破的石头,如果碎掉了,就变成砂砾,和血水搅和,变成烂泥巴。他要冲在最前面,当最先死的那块烂泥巴。

      此时,电台里的音乐已经接近尾声。深夜档节目很快也要结束了,在此之后,流星街就会失去这段和外界联络的无线电波——不过现在,暗网的搭建已经组成,在有预谋的安排下,这块无人知晓之地已经无声无息地成为了世界势力对峙翻涌的重要板块,再无法被分割。
      “如果哪天我死了。”窝金说,“也可以为我奏上一曲吧,库洛洛。那时候,我们一定是世界第一的反派了吧!”

      旅团约定的第三年前夕,窝金终于打碎了那块巨大的雕像——好像蓄积已久的力量终于寻到了突破口,「念气」由最强之人挥出的直拳炸成威力难以计数的拳风,以其周五方圆百米的垃圾山瞬时粉碎,形成一个直径20米的巨大沙坑。
      在一片惊呼声中,从垃圾山顶峰跃入沙坑底部中心的窝金豪放地大笑。
      他看向那些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老朋友们。
      “怎样,要比比吗?”

      同年,幻影旅团终于宣布成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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